幼年春節紀事

春節是中華民族最古老、最隆重的節日。若說過去春節的習俗，那太多了，足夠寫本書的。

春節是由古代的“臘祭”演變來的。每年秋收后，為慶祝豐收報答神恩，都要舉行歲終大祭。從堯舜時人們便開始過春節，但稱呼不同，“夏曰歲，商曰祀，周曰年……”

北京舊時春節從每年臘月八日開始，即“送信兒的臘八粥”，到正月十五上元節結束。在過年期間的各種習俗，非常繁多，幾乎每日、每時都有風俗規定，我幼年印象最深的習俗至今仍在眼前。

忙年

臘八過后，家家戶戶準備年貨，街市上各種貨攤一份挨一份，原本清靜的大街，突然熱鬧起來，不時傳來放炮聲。街上攤販的叫賣聲此起彼伏，賣關東糖的:“賽白玉的關東糖!買點糖瓜吧，您可別忘了祭灶啊!”賣樹柏枝兒和芝麻秸兒的挑著擔子，一份挨一份從門前過，各種聲調吆喝著:“松柏枝兒芝麻秸兒呦!”這東西是用來敬神的，家家都要用，在除夕黃昏后，把芝麻秸兒撒在屋里院里，人一踩咯吱咯吱響，叫做“踩歲”。祭神后焚神像時，也用芝麻秸兒和松柏枝子，為聽其聲，燒時有清芬的味兒。

走街串巷賣年畫的進院里把畫打開，每一張說一句頌詞，如“合家歡樂過新年!全本白蛇傳，水漫金山寺，瑞雪兆豐年”等。出了院子又高呼:“畫來買畫!”街市上有賣春聯的也是一份挨一份，有的還串街叫賣，北京管貼春聯稱“貼對子”。賣對子的吆喝:“街門對兒，屋門對兒;買橫批，饒福字兒!”

除夕前，賣荸薺的也多了起來，因荸薺和“必齊”諧音，賣者高呼:“呦荸薺果兒來!好吃又好剝咧!”賣臘菜的也特多，因為臘菜是家宴必備的調味品。吆喝聲悠長:“哎哎呦，臘——菜——!”各種吆喝聲，響徹京城……

因為節前街上設攤結棚，有各種吃食、用品、玩具、花炮等等，應有盡有，年前要買辦一切，稱之為:忙年。

在忙年期間常聽到一首歌謠:“老婆老婆你別饞，過了臘八兒就是年，臘八粥喝幾天，瀝瀝拉拉二十三，二十三糖瓜兒粘，二十四掃房日，二十五炸豆腐，二十六燉豬肉，二十七殺公雞，二十八把面發，二十九蒸饅首，三十晚上熬一宵，大年初一扭一扭。”

這首歌謠把家家戶戶忙年的每一天具體內容都說到了，只是簡單的概括，實際上遠遠不夠，比如蒸饅首，是要把年前年后，最少到正月初六的饅首都要準備出來。還有一種菜也是家家必備的，那就是肉皮豆醬，要做一大盆，豆醬里不僅有肉皮、豆，還有胡蘿卜丁、豆腐干、白菜幫、黃瓜等，炒在一起，在過年時食用。豆醬要放廚房或院里，各種小菜丁凝在一起，放在桌上，真是色、香、味俱全。

再比如二十四掃房日，這是忙年中最忙、最累的一天，掃房，也稱為“掃年”，即大掃除，是為了去塵穢，以求新歲之安。因為二十四是掃房的吉日，“不能讓灶王爺頂著土上天”，這一天全家老少齊上陣，把屋里的東西全部搬到院里，一件件都要洗刷干凈，尤其是家具上的銅活，一定要擦亮。室內房頂上的塔灰、蛛網，都要掃凈，撕下墻上的舊年畫，再貼上新年畫。掃房后，男的去澡堂子，女的在家沐浴，以示除舊迎新。

到了三十除夕，那算是最忙活也最快樂的一天啦。首先要屋門、街門和門楣上貼出新春聯，還要貼門神，還要在街門、屋檐下張貼掛千，掛千即彩紙剪成吉祥圖案，大都是紅色的，隨風擺動，非常喜相。屋內也要貼上“宜入新年福在眼前，合家歡樂人口平安”等吉語。門前面貼上“出門見喜”，箱柜上貼著“福”字或“黃金萬兩”的組字。“忙年”就是為三十和初一這兩日高潮準備的。在除夕這一夜，有吃團圓飯、守歲、祭祖、祭神等諸多活動。三十晚上，鞭炮聲不絕于耳。

初一和“破五”

正月初一最重要的活動為拜年，先是小輩給長輩拜年，都要叩首三次，相互要說些吉祥話。長輩們照例要給未成年小孩們一些壓歲錢。壓歲錢的意義說法不一，一說壓住新的一歲，叫小孩安全度過;一說“歲”與“祟”音同，“壓歲”即“壓祟”。

家中拜年后初一要到親戚家拜年，首先是岳父、岳母家，然后再到一些近親家拜年。進門后先向佛像、祖宗影像、牌位各行三叩首禮，對年長者要跪拜，對平輩拱手一揖而矣。一般不宜久坐，寒暄幾句告辭。此外還要對一年來，凡是對人家欠情的，借拜年之機，買禮物送去，便是感謝之意。

再有一些串門式的拜訪。凡左鄰右舍的街坊，院里人家，平日見面說話，到了院里彼此一抱拳說:“恭喜發財”，遇見熟人，都要相拜。

初一拜年所帶禮物大致有糕點匣子、水果筐，中外名酒、盒裝茶葉等，也有給小孩帶些玩具的。

以上為北京的一般人家，還有不少窮苦人家，吃頓餃子就不錯了，有的根本招待不起客人。當年我小時候，就流傳著一首拜年的歌謠:“新年新禧，阿哥多禮，賞臉拜年，我一手白面，也不能拉你，錢糧(工薪)下不來，我也沒錢給你，我煮餑餑(餃子)太少，我也不能留你。”這首歌謠，在春節中傳唱，今日聽來也心存悲切。

我幼年初一的印象，即叩頭如搗蒜，頭都暈啦!幸而那時沒有血壓高，若今天，非趴下不可。

再說“破五”。正月初五稱“破五”，這一天婦女可以自由活動，以上拜年活動走親、訪友、串門兒等拜年活動，都是男人的事，婦女從初一到初五是不能出門的，就是同院合居也不許串門，當時稱“忌門”。這是重男輕女留下的陋俗。這一天要吃餃子，不能以生米為炊，最忌損壞什物和煎烤食物。

“破五”這一日鞭炮不絕。那時春節，商業人員初一休息，手工業工人從臘月二十六開始休息，一直到正月初六才開工。本來過春節吃的好、有酒有肉是高興日子，可是一般生意不好的商業和手工業作坊里的人員，都提心吊膽，因為“破五”這天要人事變動，所以都放不下心來。

商業、手工業的人事變動都按正月初五，即“破五”這天說“官話”，用誰辭誰都在這晚的宴會上挑明。每年初五在晚上，擺上酒菜后，東家、掌柜的、伙計、學徒就坐之后，共同舉杯祝賀明天開市大吉，萬事亨通，相互祝賀后，掌柜的就要說“官話”啦。如果生意興隆，就當眾宣布人事照舊，好好干活，說一些肉肥湯也肥的辭令，不會虧待大伙等等。于是大家可以放心吃飯開懷暢飲。如果買賣不好，掌柜的就在宴席上先訴一頓“苦經”，長吁短嘆之后，先飲酒吃菜，隨后就端上一大盤肉包子，這時掌柜的親自夾一個包子，放在誰碗里，誰就明白了，那是要辭退自己。明天只好“雞子下山——滾蛋!”人們習慣把掌柜的在初五晚宴上夾給誰的包子，叫“滾蛋包子”也叫“瞪眼包子”，因為掌柜的一給誰夾包子，誰馬上吃一驚，干瞪眼，這是說明當時被辭退時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