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guān)于狐貍,明人李時(shí)珍《本草綱目》曾有介紹:形體像小黃狗,鼻尖尾大,有黃、黑、白三種;性情多疑審聽,日伏于穴,夜出竊食;聲如嬰兒,氣極臊烈;南北皆有,而北地最多。
除此之外,李時(shí)珍又列出時(shí)人的狐貍信仰種種:能預(yù)知危險(xiǎn),不度阡陌;善于聽冰;有媚珠;百歲狐貍參拜北斗可幻化為男、女、淫婦以惑人;能擊打尾部出火;狐魅畏狗;燃千年枯木可照出千年老狐真形;置犀牛角于狐穴,狐不敢歸……由此看來,古人視野中的狐貍已非簡(jiǎn)單動(dòng)物,儼然是能預(yù)知、幻化、惑人的靈性之物。概括古今綜雜的狐貍信仰,主要集中于如下三個(gè)方面:為瑞,盛世則出;為祟,妖惑世人;為媚,媚惑男人。
為瑞
瑞,祥瑞;為瑞,能兆祥瑞。
狐貍信仰早見神話記述:“又東三百里,日青丘之山……有獸焉,其狀如狐而九尾,其音如嬰兒,能食人,食者不蠱。”(《山海經(jīng)·南山經(jīng)》)此時(shí)的狐貍已有“能食人,食者不蠱”(能吃人,人吃了它的肉可以不受蠱惑)的靈性。
晉人郭璞在釋讀《山海經(jīng)·大荒東經(jīng)》中“有青丘之國(guó),有狐,九尾”句時(shí),則稱“太平則出而為瑞也”,斷言狐貍能兆祥瑞。其實(shí),狐兆祥瑞的觀念早在漢代時(shí)就已盛行。漢代石刻畫像及磚畫中,常有九尾狐與白兔、蟾蜍、三足烏等物相伴于西王母座旁,以示禎祥。
古人視野中兆瑞之狐有黑、白、九尾之分,每種狐貍所兆之瑞也不盡相同:“治致太平而黑狐見”,“王者仁智則(白狐)至”,“王者六合一統(tǒng)則見(九尾狐)”。所以晉人郭璞在《山海經(jīng)圖贊》中曾說:“青丘奇獸,九尾之狐。有道翔見,出則銜書。”正因?yàn)楹偰苷讎?guó)家祥瑞,為了應(yīng)對(duì)“盛世存,狐貍現(xiàn)”的讖言,正史中多有臣子獻(xiàn)狐的記述。
古人之所以認(rèn)為狐貍能兆瑞,源于古人對(duì)狐貍長(zhǎng)壽的認(rèn)知。“狐貍豺狼,皆壽八百歲。滿五百歲,則善變?yōu)槿诵巍!薄扒q則與天通,為天狐。”照此邏輯,能“與天通”定會(huì)知人事,知人事然后兆人事便是順理成章的事了。而在中國(guó)文化中,又有物老為瑞、為精、為怪的觀念,這一觀念也是下文狐貍為祟、為媚的關(guān)鍵所在。
為祟
祟,禍端;為祟,制造禍端。
據(jù)《史記》記述,秦末陳勝吳廣起義時(shí),“又間令吳廣之次所旁叢祠中,夜篝火,狐鳴呼曰‘大楚興,陳勝王’。卒皆夜驚恐。旦日,卒中往往語,皆指目陳勝”。陳勝、吳廣利用時(shí)人崇信狐貍為祟之俗,假借“狐鳴”傳遞信息、蠱惑眾人。由此可見,秦時(shí)或更早就有了狐貍為祟的觀念。所以,漢代許慎《說文》曾釋狐為“妖獸也,鬼所乘之”。延至唐時(shí),“唐初以來,百姓多事狐神。房中祭祀以乞恩,食飲與人同之。事者非一主。當(dāng)時(shí)有諺曰:‘無狐魅,不成村。’”
自唐而后,文人筆記與小說志怪又多有記述狐貍為祟之事。唐時(shí)《廣異記》,宋時(shí)《太平廣記》,至清時(shí)的《聊齋志異》、《閱微草堂筆記》等等,這些筆記、小說無不記述著大量的狐貍成精、成怪的故事。它們與民間信仰互為因果,既是這一信仰觀念的文學(xué)表達(dá),更對(duì)狐貍靈異信仰的延續(xù)起著推波助瀾的作用。所以近人尚秉和在《歷代風(fēng)俗事物考》中曾說:“狐之為祟,自漢魏以來小說家所載不知凡幾。”
為媚
媚,以目媚人;為媚,則是以女色媚惑男人。狐貍的這一特性又被稱做“狐媚”。
以狐貍隱喻女人可追至《詩(shī)經(jīng)》時(shí)代。《詩(shī)經(jīng)·國(guó)風(fēng)》有《有狐》詩(shī),詩(shī)以“有狐綏綏”(有只狐貍悠悠走著)起興,以“狐”喻有德而喪偶的貴婦,盡寫她思春求偶的迫切心境。
到了晉時(shí),已有狐貍幻化為女人的詳盡記述:“狐五十歲,能變化為婦人。百歲為美女、為神巫,或?yàn)檎煞蚺c女人交接,能知千里外事,善蠱魅,使人迷惑失智。”(晉郭璞《玄中記》)在此后的野史、小說中,狐貍與女人,特別是與妖冶淫蕩的女人結(jié)下了不解之緣。有述狐貍幻化為女人媚惑男人事者,如《封神演義》中商紂王寵妃千年九尾狐貍精妲己、《聊齋志異》中那些讓人憐惜的女狐。更有直接把妖媚的女人比喻成狐貍、狐貍精者,如《搜神記》引道士語:“狐者,先古之淫婦也,名曰阿紫,化為狐”;宋趙令疇《侯鯖錄》卷八:“錢塘一官伎,性善媚惑,人號(hào)曰‘九尾野狐’”等。
正因?yàn)楹倿槊牡挠^念根深蒂固于人們的思維中,所以才有《本草綱目》集取狐貍涎水制成媚藥的荒誕藥方:用小口瓶盛肉,放在狐貍經(jīng)常行走的地方,狐貍吃不到瓶中的肉,會(huì)在瓶口徘徊,口涎會(huì)流入瓶中,由此即可集到狐貍的涎水,可用來調(diào)配媚氣十足的藥品。
在古人的觀念中,狐貍除了為瑞、為祟、為媚之能事外,尚有“狐死首丘”之德。屈原《九章·哀郢》有“鳥飛返故鄉(xiāng)兮,狐死必首丘”句;《淮南子·說林訓(xùn)》也說“鳥飛返鄉(xiāng),兔走歸窟,狐死首丘”。意思是說狐貍將死時(shí),頭必朝向狐穴所在的山丘。狐貍的這一特性,被儒家上綱上線。《禮記·檀弓上》稱“古之人有言曰:‘狐死正丘首。’仁也”。
中國(guó)畫有工筆與寫意之分,工筆重形似,寫意重神似。由自然之狐到文化之狐的過程頗似中國(guó)寫意畫:在漫長(zhǎng)的歷史延續(xù)中,人們以狐貍信仰為主線,以自然之狐為原型,極盡文化再造之能事,疊代共同繪制了一幅人文之狐韻畫作。畫作在增色于多彩的中華文化長(zhǎng)廊的同時(shí),更為后人留下一份足可歆享的狐貍文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