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名窯(十六)

第16章

轉(zhuǎn)眼到了光緒二十二年，此時正值列強(qiáng)入侵，國家日益衰落，民不聊生之際，但遠(yuǎn)在京城外1 600公里的偏遠(yuǎn)山區(qū)景德鎮(zhèn)卻是另外一番景象。在景德鎮(zhèn)督陶八年，吳振江在眼前這個彈丸之地上，憑著他對國家對朝廷的忠誠，盡心盡力，舉賢薦能，禮賢下士，懲惡揚(yáng)善，公正廉明，利用人心思安、思富的心態(tài)，大膽革新除弊，發(fā)展實業(yè)，獎勵工商，把景德鎮(zhèn)治理得繁榮發(fā)達(dá)，社會穩(wěn)定，人們安居樂業(yè)。現(xiàn)在的景德鎮(zhèn)人口從他來時不到32萬人，已發(fā)展到88.5萬人，商業(yè)數(shù)十萬戶，年國民經(jīng)濟(jì)總產(chǎn)值折合白銀5 676萬余兩。看到眼前這一切，吳振江感到自己少年的抱負(fù)得以實現(xiàn)，心里涌現(xiàn)出一種從未有過的愜意，一種成就感從他心中升起。

這幾天，大清督陶府吳振江大人第八次帶著窯廠和鎮(zhèn)上的大小官員按慣例視察鎮(zhèn)上的重點民窯、瓷器街商行、貨運(yùn)碼頭。

上午，吳振江乘船來到昌江河對面的潘家村，這里人口上十萬。近兩年附近一些到鎮(zhèn)上打工的人都涌到這里來，現(xiàn)在這里已成了景德鎮(zhèn)目前新發(fā)展起來的陶瓷生產(chǎn)區(qū)，這里擁有大小上百家窯戶，燒窯時，窯煙沖天，十分壯觀。

吳振江一行上岸后，一個窯戶端上一碗酒請他喝。他笑著接過一口而盡，一抬頭，剎時幾十個酒碗舉過頭，伸向面前，吳振江一一接過，喝完仰天大笑。一陣江風(fēng)迎面撲來，他豪氣大發(fā)，詩興陡起，脫口而出:昨夜春雷昨夜風(fēng)，皇恩浩蕩九洲同。守得云開見紅日，昌南錦繡萬木春。

氣氛感染在場的每一位。

窯主潘大爺拿來紙筆，請大人留下墨寶，吳振江是一蹴而就，字里行間字字透露豪爽和灑脫。

隨從對潘窯主說:“大人墨寶皇宮爭相收藏，一字難求，你當(dāng)好好保存。”

潘窯主接過，仰視著吳振江大人，連聲說道:“謝謝、謝大人。”

中午，吳振江帶著幾分醉意回到家中，姜雪看后，趕緊過來摻扶，吳振江對她直笑:“雪兒，今天真痛快。”

得福過來說有一民窯一大早就在家等候，今日開張，請他去剪彩。

“好啊，這是好事，我一定去湊個熱鬧。”吳振江笑著對姜雪說:“夫人，我們一起去?”

姜雪用手捂著嘴，有點作嘔，她說:“老爺，今天我有點不舒服，就不去了。再說，那是你們爺們的事。”

“好好休息，雪兒，讓小翠陪陪你。”

吳振江剛走，一個齊頭短發(fā)，穿著白色西裝，提著行李的青年便從右門進(jìn)來。

青年人到了督陶府，放下手中行李，伸了一下腰，舒了一口氣，說:“總算到家了。”

得福見一個陌生的人進(jìn)來，過來問:“先生，你找誰?”

青年對他說:“得福大叔，不認(rèn)得我了，我是吳濤，濤兒，我回來了!”

得福端祥著他，看了一會兒，然后往后院跑，大聲喊道:“老夫人，大公子回來了。”

老夫人正在后堂念經(jīng)，老夫人聽后，輕輕的放下佛珠，顯得不慌不忙，但是卻控制不住內(nèi)心的驚喜，“濤兒，濤兒回來了，在哪?得福，他在哪?”

“老夫人，在大廳，大廳里。”

大廳里，老夫人一出現(xiàn)，“奶奶”吳濤大喊一聲奔過來，抱著她。

“濤兒，濤兒，奶奶可把你盼回來了，快，讓老奶奶看看。”老夫人抱著大孫兒，是左看右看，喜悅之情全寫在臉上。

吳振江回來時滿肚子不高興，看到家中子女圍著一個洋人，正想拐著彎走，得福眼尖，大聲喊，“老爺、老爺，大公子回來了!”

“爹。”吳濤這時也大聲叫道，奔了過來。

“濤兒，原來是你!”吳振江循聲一看，驚喜地喊道，摸著他的頭，左看看，右看看，興奮地說:“我兒長高了，長結(jié)實了。不過，今天爸累了，就不考你學(xué)問，待你安頓好，我們父子倆好好談?wù)劇！?/p>

“爸，這幾年，我在東京一些雜志上總是看到你的名子，還有你的照片。你可是他們心目中的英雄。”

“小日本那是瞎吹，你爸有幾兩自己還不知道?濤兒，小娟，你們陪哥哥玩，我就不打擾你們。”吳振江說完后，轉(zhuǎn)身走了。

深夜，吳振江躺在床上，睡不著，兩眼直看著天花板，大腦總閃現(xiàn)當(dāng)天下午的景象:紅木桌椅、日本瓷。

“晉兒不是干實業(yè)的料，山田花如此大的力氣找他干什么?”吳振江不斷地問自己。

這時，一旁的姜雪把一只手搭在他身上，吳振江輕輕地把她移開，盡力使自己睡著，但閉上眼睛，大腦里又閃出濤兒一身洋裝，秀娟和吳亮、吳波圍著他，問這問那的景象。

吳振江大腦盡是這些，他睜開眼，似乎想到什么，移開姜雪搭在他身上的玉手，起身下床，把燈點上，從抽屜里找出羅中亮近來翻譯的最新資料，不斷地翻閱，當(dāng)看到《日本維新考》時，很快就被書中的內(nèi)容吸引。

不知什么時候，吳振江感到有人輕輕地給他披上衣服，他扭頭一看，姜雪在燈光下正含笑地看著他，關(guān)切地說:“老爺，睡吧，明天皇窯還等你開張。

“雪兒，近來，我感到山田無處不在，大腦中盡是他們的影子。”

“老爺，山田先生在我們落難時，他是第一個來看望我們的人，讓小翠留下照料娘，足見他真誠。現(xiàn)在又提出把小翠許配給晉兒。商人嗎，總想多掙點，山田先生也不例外，老爺，我看你想多了!”

“雪兒，可他做的盡是些虧本買賣?”

“老爺，世上沒有這樣傻的人，他不是圖你皇窯廠白坯瓷嗎?我看他比任何人都精明。再說，他再厲害總不會想著把大清的皇窯廠搬到他們?nèi)毡救ァ！闭f著，她要做嘔。

吳振江趕緊扶她上床，掀開被條，說:“雪兒，都是我吵醒你，你現(xiàn)在可是倆個人。”

姜雪指著自己的肚子，笑著說:“老爺，你喜歡男孩還是女孩?”

“我們的孩子，我都喜歡。”

姜雪用手戳著他，笑著說:“什么時候也學(xué)會貧嘴了?睡吧，明天皇窯廠等著你開業(yè)。”

這時，遠(yuǎn)處已傳來了雞鳴的叫聲。

第二天，也就是新年初，正月18，按例每年今日都是大清皇窯廠開工之日。這天，皇窯廠彩旗飄飄，大紅燈籠高高掛，廠內(nèi)一片祥瑞景象。開工前，皇窯廠得舉行一次大型的祭奠活動。

這是他們必做的功課，且與民窯不同。民窯瓷業(yè)老板年前放假時，當(dāng)日便對窯神舉行了拜別儀式，新年和除夕，窯神和窯主的祖先一樣，享受著窯主的供奉和頂禮膜拜，新年后，開工時，他們還有一次祭拜。不過，民窯主的這些活動大多在自家窯廠進(jìn)行，不用到神廟中。

大清皇窯廠可不同。窯主，也就是督陶官，他們吃的是官家飯。家中是沒有窯神的。年前放假不用拜，新年之中也不用拜。可是開工卻不同。

再說，吳振江盡管昨天忙碌一天，一晚未合眼。但是，今天他還是起了個早，天一大亮便穿戴好光緒皇帝賜給他的皇袍馬褂，帶著皇窯廠大小官員走進(jìn)神廟。

這時的神廟內(nèi)，殿上早已是燭光興爍，香煙繞繞。

“祭奠開始。”寺內(nèi)的僧人見吳振江大人和眾官員到，高聲地喊。

一年一度的皇窯廠祭奠活動就此拉開。

剎時，神廟內(nèi)外，鞭炮齊鳴。

吳振江站在隊伍的最前面，他帶著皇窯廠大小官員跪下，向著大清皇宮方向行九叩大禮。叩畢，向著瓷神、風(fēng)火神依次敬香，祈禱神靈保佑。

窯神祭奠后，吳振江他們的事仍不算結(jié)束，他們繼續(xù)前往皇窯廠門前鐘樓。

這時的鐘樓上，用紅布裹著一座大銅鐘。司儀見吳振江到，小心把紅布撤下，然后點上香，遞給他。

吳振江上前接過香，對天地一拜。爾后，雙手提起鐘錘，“嘭、嘭、嘭……嘭、嘭”親手撞響皇窯廠上空的大銅鐘。

這每一聲響，都包含著不同的含義。天泰、地泰、人泰、祥瑞、吉祥、開張大吉、來年大發(fā)。

鐘聲響后，鐘樓下面的大清皇窯廠廠門徐徐打開，早已守候在門外的窯工伴著新年的鐘聲爆竹聲，“轟”地一聲魚貫地涌入。

皇窯廠新的一年就算這樣開始了。

坯房拉著坯，釉料車間的窯工向瓷器吹著釉，畫房的窯工為瓷器著色填彩，窯爐旁，窯工赤膊從窯爐里搬運(yùn)出剛燒好的瓷器。

到處給人一派欣欣向榮的向上氣象。

這時大清督陶官吳振江則站在大清窯廠衙門前，接受景德鎮(zhèn)附近各州、縣官員和鎮(zhèn)上鄉(xiāng)紳、商賈、窯戶老板的新年開張祝賀，并把他們留下來進(jìn)行座談。大家一聽，今年的座談是當(dāng)今圣上的安排，他想聽聽景德鎮(zhèn)陶瓷人的意見時，頓時會場沸騰了。

“皇上、皇上也想聽聽咱們做瓷人的意見?!”會上有人聽后，馬上問。

吳振江笑著點點頭。

會場頓時又熱開了。

吳振江示意大家靜下，爾后笑著說:“各位，為了開好這個會，本府先向在坐的各位同仁通報鎮(zhèn)上最近發(fā)生的一些情況，下面請我們的曾總管做介紹。”

會場上頓時響起掌聲。

曾總管站起來，他先向各位鞠躬，施了一個禮，然后說:“各位，新年好。我受大人的委托，就景德鎮(zhèn)最近一些情況向各位作個匯報。講之前，我想請大家看幾件瓷器。”他拿出一件說是西洋人做的，另一件說是東洋人的做的。爾后，給大家看。

會場上的人看后，七嘴八舌。

曾總管這時才說:“各位，東西剛才你們都看了，不知感想如何?大家都是行家，不用我說，這些瓷器不是出自東洋，也不是出自西洋，而是出自我們景德鎮(zhèn)。你們也許要問我這些瓷器從哪里來的?我告訴你們，我這些瓷器是從宮中貿(mào)易局得來，是皇上派朝廷八百里快馬送來的。”

會場上一片安靜，個個看著曾總管，豎起耳朵聽。

“各位，大家也知道，近年來，京城、上海、武漢、廣州等全國各大城市都已出現(xiàn)外國的瓷器。這說明什么?說明外國的瓷器生產(chǎn)已開始趕上我們。其中東洋日本國發(fā)展特別快，有一種后來居上之勢。目前長城關(guān)外瓷器市場基本上為他們所控制，但是他們不滿足，眼光在于中國的整個市場。他們多管齊下，一是派人員先后幾次到皇窯廠竊取我們的制瓷技術(shù)，據(jù)為己有，另一方面，則把加工廠地設(shè)到我們景德鎮(zhèn)，再一方面，則是對產(chǎn)品進(jìn)行貼牌，把目光放在我們一些大戶的瓷器上。”

曾總管繼續(xù)說，“中國向世界輸出瓷器的同時，也輸出我們的技術(shù)。我們的瓷器能到世界各地去，當(dāng)然他們來我們這也很正常。但是前提是要按規(guī)則出牌，可是，他們不是這樣，他們?yōu)槭裁锤疫@樣大膽地做，明顯是欺我們國弱，欺我們做瓷人之間不團(tuán)結(jié)，窩里斗……”

他的一番話，頓時話驚四坐。(未完待續(xù))

(作者單位:景德鎮(zhèn)市審計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