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多年前,剃頭的老郭和打鼓兒的老馬都是我們胡同里的常客。提起當年他們穿大街進胡同,出了這門兒進那院兒的那些直接為老百姓服務(wù)的事兒,胡同里的老人真是太熟悉了。
說剃頭的,現(xiàn)在的人都明白,就是理發(fā)的。過去北京人也愛管理發(fā)叫“推頭”或是“鉸頭”。老輩子北京胡同里大人孩子頭發(fā)長了,都愛等著“剃頭”的來了,就叫進院兒里。大人加上孩子挨著個兒連推帶鉸的,算是理了發(fā)。不講什么發(fā)型,比大街的推頭棚子理發(fā)店省事又便宜,胡同里的老百姓圖的就是一個實惠。
要說打鼓兒的,現(xiàn)在就得有人不知道了。因為這個行當在北京市面上早就見不著了。那個年代胡同里各家兒的日子都不富裕,免不了趕上手頭緊日子接濟不上的口兒。這時就把打鼓兒的叫到院子里或是直接進屋,拿出家里想賣的物件兒賣給打鼓兒的,換點錢過日子。大戶人家缺錢時也找打鼓兒的,只不過他們賣的物件兒要貴重些。
乍一聽,這打鼓兒的不過就是一個老北京胡同版收廢品的。其實不一樣。
現(xiàn)在咱們老百姓賣廢品,主要是淘汰清理過日子不用的東西,賣錢不是目的,另外那收廢品的也是個沒有什么技術(shù)含量的差事。而過去老百姓找打鼓兒的賣東西,主要是換錢過日子。打鼓兒的也個個兒都是懂行的主兒,單論業(yè)務(wù)水平,這收廢品的含金量就差得多了去了。
剃頭的老郭:
不光有一手理發(fā)的好活兒
老北京人都知道,剃頭的進了胡同從不吆喝,而是一手握著個1尺多長、1寸多寬、外形像大鑷子的鋼板,另一只手拿著一根不長的鋼棍兒用力從鋼板中間穿過,就會發(fā)出“嗡嗡”響聲,招呼人走出院門兒叫住剃頭的。一般只要剃頭的跟著進了院兒,這買賣就算是做成了。
剃頭人手里“嗡嗡”響的“大鑷子”,就是過去北京人說的“喚頭”,是剃頭人必不可少的“行頭”之一。只要胡同里響起喚頭的嗡嗡聲,人們就知道是剃頭的來了。所以喚頭還有一個名字叫“報君知”。
喚頭的嗡嗡聲既不刺耳又傳得很遠,經(jīng)常是從胡同一直傳進我們家的三層院子里。現(xiàn)在想起來,當年應(yīng)該是先聽見了喚頭的響聲之后才認識了剃頭的老郭。
早些時候,剃頭的進胡同都是挑著挑兒,一頭兒是坐熱水用的炭火盆,一頭兒是裝著理發(fā)工具的剃頭匣子。后來改成用一塊白包袱皮兒包上推頭的家什背在肩上。老郭后來也把肩上的挑兒換成了包兒。
每次老郭來,院里剃頭的人都不少。有時候在大門洞,有時在二門道的影壁前頭,也有時就在大杏樹底下。老郭手腳挺麻利,又愛說話。一邊推頭,一邊就和大人家長里短地聊起來。甭管是給大人剃頭刮臉,還是給孩子推個平頭,經(jīng)常是嘴里說著話,手底下活兒一點兒沒耽誤地就把頭剃好了。趕上不愛推頭的孩子又哭又鬧讓大人都沒了轍的時候,老郭也從來都不帶皺一下眉頭,每回都是連哄帶吆喝的順順當當就給這鬧騰孩子理了頭。臨了準落一個大人孩子都滿意。時間一長,胡同的人都愛找老郭推頭。只要老郭來了,哪回都是連孩子帶大人的一大堆人候著,讓老郭在胡同里賺了不少人氣兒。
除了會理發(fā)的一手好活兒,老郭還有一樣兒活計也讓我至今難忘。那年有一天早上起來,我忽然覺得脖子疼得動不了了。我媽說這叫“落枕”,沒大事。正好那天老郭來了,我媽說:“等老郭不忙的時候讓他給治治,準管事。”我當時剛上小學二年級,怎么也想不明白脖子落枕了為什么要找剃頭的。想不到我媽一說,老郭還就沒打愣地答應(yīng)了。我剛坐到凳子上,老郭就連拍帶拽地對我的后脖子下了手。一陣陣火辣辣的疼讓我還沒明白怎么回事的時候,老郭的功夫已經(jīng)施展完了。
不知是不是老郭的出手管了事,反正第二天我的脖子見好了。后來聽我媽說,過去理發(fā)店手藝好的大都會些推拿,客人鉸了頭刮了臉后,順帶再給肩背做做按摩,顯示出手藝,客人也覺得舒服,下回保準還來。老郭雖然不過就是串胡同剃頭,可論起推拿本事照樣不含糊,可見理發(fā)手藝也是不一般了。
從打胡同里聽不見喚頭的嗡嗡聲后,就再沒有見過老郭。聽我媽說,老郭后來去了理發(fā)店,成了正式職工。
打鼓兒的老馬:懂行又精明
和剃頭的進胡同打喚頭一樣,打鼓兒的進了胡同也一樣是不吆喝。他們一只手里握著小鼓兒,邊走邊用另一只手里那根細長有彈性的鼓槌兒敲打小鼓兒,胡同里就會傳出清脆的“當兒當兒”聲。這是打鼓兒的進了胡同的招牌。過去北京人也有管他們叫“打小鼓兒”的。
認識老馬,也是先聽見了胡同里傳來一陣“當兒當兒”的小鼓兒聲。那天我正在院兒里玩,我媽從屋里出來說:“去瞅瞅,把打鼓兒的叫進來。”我跑出院子正好看見胡同里一個打鼓兒的“當兒當兒”地敲著小鼓兒走過院門口沒多遠。我喊了一聲:“打鼓兒的!”他二話沒說就往回走跟我進了院子。只見我媽手里拿著一件舊棉袍,北屋的劉大媽包著一個包袱皮都出來了。我媽說:“老馬,看看這棉袍給多少?”那是我第一次認識老馬。后來只要老馬進院兒,都會聽見大家伙兒一聲一聲地叫著老馬,我對老馬就更熟悉了。
老馬中等個兒,腰板挺直,一身打扮干凈利落。說起話來和老郭一樣十足的京味兒而且嗓音洪亮,老是笑呵呵的臉上一雙眼睛特有神,比起出一把子力氣的老郭自是精明多了。
老馬脾氣好又愛說話,給的價錢也不那么“摳兒”,院兒里人有什么東西要賣,就都愛找老馬。所以和老郭一樣,老馬在胡同里也是人氣兒倍兒足。
老馬來我們院兒的“工作場所”大都是在院子里那棵大海棠樹旁邊,因為那兒寬敞。人多的時候,老馬干脆找個小板凳坐下,把他那個敲小鼓兒的長棍兒麻利地插到后脖領(lǐng)子里,就開始一件一件打開賣主兒們的包袱皮兒。自然是很少一次成交,通常是幾次打價還價,一直到老馬往外掏錢,才能算是交易成功。我經(jīng)常看到有的賣主兒沒說兩句,拿起包袱皮兒就走。甭問了,這是老馬給的價兒“慘”了點兒。也有的時候是老馬一邊用手把包袱皮兒合上一邊說:“那您就找別人吧。”這也不用問,是賣主兒要的價兒“狠”了點兒。所以老馬的“工作場地”從來都是熱熱鬧鬧。有當場還價兒的,有拿回家琢磨半天又回來的,也有前兩天拿回去今兒又拿出來了,更有脾氣急的主兒嫌老馬給的價兒低,干脆當場就跟老馬吵起來的。就像北京人常說的,怎么著也得來回“拉幾次抽屜”。可不管是什么樣的,老馬從來不急,只要你想賣,就保準能讓你把東西乖乖賣給他。
老馬也去祖上曾富貴的北屋劉家收一些值錢的物件兒。雖然每回老馬從他們家出來時背著的包袱皮兒瞅著沒有多鼓,但誰都明白,只要在劉家收上一件兒,就比他在院兒里站上半天兒還掙得多。記得我媽說過:“別以為老馬就會收舊衣裳爛板凳,你瞅北屋劉家甭管是硯臺、扇子還有字畫什么的,哪樣能蒙過老馬的眼睛?”
我媽說得沒錯,老馬的眼睛確實厲害。有一天瞅著老馬不那么忙,我媽說:“老馬,看看我們這個鑲石頭芯的硬木寫字臺值多少錢。”老馬看了幾眼說:“您這個是外面包了一層硬木,里面不是硬木,不值多少錢。”當時我媽還挺不高興。后來過了幾年,這個外表很漂亮的“硬木”寫字臺果然翹開了外皮,露出了里面黃顏色的木頭。這時我已經(jīng)長大,胡同里也早已見不到老馬的身影,想起幾年前老馬早就給這寫字臺掌了眼,不由更加佩服老馬的眼力。
50多年過去了,至今仍忘不了當年胡同里喚頭的嗡嗡聲和小鼓兒的當兒當兒聲,更忘不了會一手理發(fā)好活兒的老郭和精明懂行的老馬。
我想,要是擱到現(xiàn)在,老郭一定會評上勞模,老馬也得是個樣樣通、懂收藏的行家。您說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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