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名字中有個禪字,常常被人問起,為何叫禪?你叫我怎么回答你呢,親愛的朋友?
就像我回答不出春天為什么會來,花兒為什么會開,就像我回答不出什么是愛什么是惆悵,而什么是這人生的悲欣交集。
秋天的黃昏,翻看一本傳記《一代名士張伯駒》,感慨心酸到淚濕,傾家蕩產為收《平復帖》和《游春圖》,為搶救國寶一次次傾盡全力,在文革時卻落得連戶口都沒有,能吃上一次飽飯就感覺幸福,就是這樣,還為生日中的妻子潘素寫下一句:素心花對素心人。
只這一句,我便全都明白,你倘若明白我,就是素心花對素心人。
所以,再有人問我禪,我總是拈花一笑,然后答:單純的表示,單純的心,就是禪。
就像僧問智門:蓮花出水之前是什么?智門云:蓮花。僧又問:出水之后呢?智門答:荷葉。
這一問一答,盡顯生活之真生活之禪。
就像我喜歡在微雨的黃昏里,一個人喜悅著漫步,有淡淡的清愁,看蟬在晚秋中叫著,看微黃的葉子輕輕飄墜,這歡喜的秋天,并不覺得冷,只因心里有小小的暖,我似這秋蟬,有過一季,已經很好了,何須更多?
街口新開了一家武漢熱干面店,雖然不比武漢蔡林記好吃,我每日早晨坐在小小方凳上,等著那十八九歲的年輕后生為我澆一碗熱干面,放上紅油,看年輕后生稚嫩的臉,只把人看羞看紅,放兩枚閃亮的硬幣,哼著《鎖麟囊》上班去。我貪戀那年輕的容顏,他的害羞都是這樣的好,想起胡蘭成說過的四個字:風日灑然。我的心情,是風日灑然,有看不見的妙。
約三五知己,茶樓小聚,要了陳年普洱和1989年的紅酒,喝到薄醉,畫家展卷,讓我們看新畫的山水畫,頗有八大山人的神韻。詞人填詞,一句“彈指莫驚春日少,此生都是有情天”讓眾人都喊妙,如果喜歡,此生可不都是有情天嗎?女友喝到薄醉,輕撫古箏,彈《高山流水》,我聽得心驚,他聽得心動。
為種蓮花,我跑到極遠的郊區去打泥和水,然后在自己手繪的盆里種上一枝蓮,天天盼望著它抽枝發芽。為和朋友看一場中國美術館的畫展,半夜給她打電話,然后讓她打車來找我,第二天清晨去北京看畫展,在那一幅幅畫前指指點點。
忽然想念一個人,坐上車去找她,尋了半日,結果她出去云游寫生,并不覺得失望,這一路上的好心情已經滿足,是誰說過,傾宇宙之力于眼前小小的歡喜,生命才是飽滿,我為這飽滿而喜悅,這一段又一段小小的歡喜,已經讓我覺得清歡。
清風明月,櫻花遍地,這人間四季,到處是風流花吹雪,我記得他說過的話,挑燈賞雪。那夜,我坐在他的對面,把酒言歡,可是,只能到此,只能如此,這喜歡有了惆悵。想當年,金岳霖喜歡林徽因亦如此吧,喜歡到讓對方覺出禪意,足夠了,再多了,就會是傷害。
所以,我記得這四個字,挑燈賞雪,寫出來,已經是心驚。
秋風起時,有友約我去看法國梧桐的落葉,在我們這個城市的一個院子里,我記得去年的黃,分外地凋零,因為黃到讓人目眩,我一直難忘,和友提起,她居然也記得,然后在暮秋時分,相約去看落葉。
果真是素然的美,風一吹,黃葉飄,那么大的葉子,連成一片,友說四周的人不許掃。這三個字真是好,不許掃,就讓它遍地黃著,驚著人的心,每年每季,葉綠葉落,一切都會過去。所以,我告訴自己,珍惜眼前的人眼前的事眼前的緣分,怕一分神,它們就跑了,它們跑了,我會心疼,會舍不得。
雖然有時,事或物,舊愛若同新歡,總有些人會慢慢走掉,總有些事會漸次忘記。
在地鐵里,我和舊日老友去看一個得了重病的朋友,我們認識15年了,她的臉上我的臉上,都有了淡淡的魚尾紋,相顧無言,也無須多言,突然聽到老狼的新歌“你就靠在地鐵的站臺這么望著我,忽然發現心中翻動一團未曾熄滅的火,很多朋友已經走出我的生活,我所有的夢卻只有你全都看過……”
剎那間,我看到她的眼睛濕了,而我悄悄掏出紙巾,把自己的眼淚擦掉。
光陰這么快,我們一直想化蛹為蝶,一直努力找尋這個世界的美與好、快與樂,有時可以什么都不說,春風,春風記得我。
也許,也許。
編輯 胡莉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