沿城墻走了很久,心里一直很郁悶。陽光暖暖地,晃得人睜不開眼睛。風在呼呼地吹,彌漫起細細的沙塵,天空似乎也有些混黃了。風掠起衣衫,滑過肌膚,涼涼的,如冷水漫過。我獨自默默地走著,漫無目的,一步一步,緩緩地向前走著。
槐花已經開了,還不是耀眼的白。一串串白里透綠的小花掩映在枝葉間,矜持而婉約。古語說:“城古槐根生。”沿城墻徐徐走來,姿態怪異的古槐隨處可見。這些古槐密疏不一,虬枝橫生,看上去雜亂無章。有的樹枝已經枯死,卻依然高挺著,鐵戟一般。綿亙的城墻被綠色籠罩著,如一帶長丘,又似一片老林。
站在城外遠望,青磚層層疊疊,垛口排列整齊,城墻還算得上高大威嚴。可是一旦登上城頭,卻是滿眼殘破,就像一腳踏進了廢墟。有的地方塌陷了,有的地方斷裂了,裸露出混著白灰和砂粒的泥土。老槐樹從墻土中擠出身來,蒼老卻不高大,渾身布滿傷疤一樣丑陋的結。還有草,蓬亂的荒草,斑斑駁駁。草間點綴著星星點點的小花,有黃有白,冷清而又寂寞地開著。
從大梁門往北,墻垛經過了修復,磚格外青,縫格外白,色凋有些刺眼。再往北走,墻垛大多削平了,城墻變得禿兀。那些城磚厚重樸拙,風剝雨蝕,縷刻著歲月的滄桑。伸出手去輕輕拂觸,手指間頓時會變得凝重,如同撫摸到了歷史的傷痕。
“舉目則青樓畫閣,繡戶珠簾;雕車競駐于天街,寶馬爭馳于御路;金翠耀日,羅綺飄香;新聲巧笑于柳陌花衢,按管調弦于茶坊酒肆;八荒爭湊,萬國咸通。……”這是孟元老在《東京夢華錄》中對北宋開封城繁榮景象的描繪。
當時的開封,城墻分皇城、內城和外城三重。外城方圓80里,20座城門;內城方圓20里,10座城門;皇城方圓9里,6座城門。城墻高大堅固,氣勢雄偉。城墻外筑有護城壕溝,外城四周的護城河寬達40余米。城內街巷繁華,市井熱鬧,屋宇密接,建筑林立,道路縱橫相交;城外運河濤聲陣陣,南來北往的船只穿行如梭,如林的桅檣上高挑著光芒耀眼的太陽。
那是一座當時世界上最大、最繁華的大都市,風光旖旎,城郭恢弘,入口多達150萬。在同一時期,西方最大的城市威尼斯人口還不足10萬,英國的倫敦、俄國的莫斯科都還是名不見經傳的小村莊;美國仍是一片等待發現的原始荒原;而與當時開封同名的日本東京,直到500年以后,才出現一個小小的城堡。
歷史輪回反復,世界上從沒有哪座城市能夠長盛不衰。
公元1127年農歷二月,繁盛至極的宋都東京陰云密布,哭聲連天。風流皇帝宋徽宗不得不脫下龍袍,被金兵驅趕著離開了金碧輝煌的皇宮。不久,徽、欽二帝及后妃、宮女等3000多人,像牧人鞭下的羊群,凄凄慘慘地被押往寒冷的北國。那震天的哭聲,夾雜著屈辱和鮮血,宣告了一個王朝的覆滅。
亡國之都倍受摧殘,三道城墻均遭破壞,體無完膚。金兵縱火焚城,濃煙滾滾,火光沖天,熊熊烈火三日不熄。富麗甲天下的東京城,經歷了9帝168年的繁榮之后,毀于一旦。
從此,開封無可挽回地走上了下坡路。導致它衰落的,除連綿不斷的戰亂,還有步步逼近的黃河。
北宋以前,黃河流經河南北部,距開封數百里之遙。1128年,東京留守杜充在滑縣扒開黃河,企圖水阻金兵,造成黃河首次南徙改道。此后,黃河頻頻改道南移,直逼城下。
汴河淤塞,漕運劇衰,運河改經山東,開封城風光不再。
在元、明兩代,黃河在開封附近滾來滾去,隨時有可能給這座城市帶來滅頂之災。它有時流經城北,有時滾向城南,最近時主河道距開封城僅剩5里。滔滔河水一次次將城市吞沒,泥沙淤積,城墻塌陷,外城僅現殘基。
沿城墻漫步,猶如在歷史的長廊中穿行。多災多難的開封城飽經戰火、歷盡滄桑,城墻卻依然存在著。無論是被深深淤埋于地下,還是憔悴蒼老于地表,它都是我心目中一道獨特的風景。
至少在古代中國,城墻是城市的主要標志。最初的城墻不過是一道土墻,外面圍著一條濠溝,里面圈著一片房屋。它是作為防御工程誕生的,寄托著人們消災避難的希望和夢想。但它的功效終歸有限,它所能給予人們更多的,是心靈的安慰。
說不清為什么,心情不好的時候,我便想到城墻上走走。春槐的嫩綠,夏蟬的長鳴,秋陽的煦暖,冬雪的陰冷,四季城墻都曾在我的腳下。到城墻上走一走,即使依舊憂郁,依舊感傷,心境卻會變得平和一些。畢竟,一個人無論經歷過或者經歷著怎樣的波折,與這道殘垣相比,都是微不足道的。
在這個風聲呼呼的春天,來自黃河灘的沙塵正漫天飛揚。我默默地走著,孤獨地走在槐樹蔭覆的殘垣上。雪花般的柳絮隨風飄舞,迷迷蒙蒙。那曾經的富麗與繁華,已永遠消逝在風中。
旅游小貼士
開封古城墻,是河南省保存下來規模最大的一處城垣建筑。長14公里,高11.3米,底寬6.66米,上寬5米多,內外用大塊青磚包砌,城墻外側是排列整齊的城垛和炮臺,氣勢雄偉,為僅次于西安城墻的國內第二大城垣,并被列為國家重點文物保護單位。城墻的主要構件主體墻、宇墻、城垛、女墻、炮眼、排水槽、城臺。
從開封火車站坐4路車,到宋都賓館或汴京公園站下車。下車往西走,大概200米就是老城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