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浴改革開放的春風,搭乘高速狂奔的中國經濟列車,建立在低人工成本之上的“中國制造”取得了驕人的業績。2008年,席卷全球的金融危機呼嘯而來,珠三角成為重災區。一時間,關于“低成本勞動力優勢還能維持多久”的爭論在網絡上再次熱烈起來。
2009年12月,中央經濟工作會議、哥本哈根世界氣候大會相繼召開。盡管發達國家與發展中國家的爭執依然激烈,但中國政府的信念十分堅定:中國已協同世界各國一道步入了“低碳時代”,中國經濟發展模式的變革勢在必行!新能源行業的崛起讓我們看到了中國政府的決心和中國企業的雷厲風行,但不時傳來的“產能過剩”新聞又讓我們為之憂心忡忡。
不容置疑的是,后危機時代,盡管中國經濟已呈現出企穩回升的良好跡象,但也不得不從危機前兩位數增長的“飆車”軌道過渡到平穩發展的“中速”軌道。與之相適應,企業的商業模式和治理法則將發生變革。
微笑曲線與中國的高科技
1992年,為實現“再造宏”的夢想,施振榮先生提出了著名的“微笑曲線”理論。基于創造高附加值的經營理念,“研發”和“銷售”成為驅動企業高速發展的兩只飛輪,低附加值的制造環節漸漸被越來越多的跨國公司所遺棄。
耐克公司深諳“輕資產運營”之道,早在20世紀80年代初就捕捉到了“全球制造業向發展中國家轉移”的變革契機,在全世界尋找條件最好的生產商為其生產,而自己則專攻產品研發、品牌培養與市場營銷等高附加值環節。也許你根本無法想象幾乎沒有一名耐克的員工會“做鞋”這樣的事實,但憑借著對“設計”和“市場”的掌控,耐克鞋走遍了社會各地。這就是耐克公司對“微笑曲線”的研讀和踐行。
高科技和“微笑曲線”成就了不計其數的跨國公司,IBM就是受益者之一。早在2004年12月,IBM就將“笨重”的PC業務甩給了聯想,從而成功轉型為一家“為客戶解決問題”的信息技術服務公司。
與跨國公司不同,高科技似乎并沒有給中國企業帶來多少福音,相反卻引發了一系列爭論。如果說中國沒有高科技,恐怕連美國人都不相信。從2003年到2008年,“神五”“神六”“神七”三度飛天,中國的高科技水準令世界矚目。但中國有沒有高科技企業呢?對此,“炮手”郎咸平一針見血地指出,中國企業過于相信奇跡,崇拜奇跡,總是希望快點創造出一個高科技產品,把它拿到市場上去賺錢,而不重視把其中的規律提煉出來。在郎咸平所著的《科幻——中國高新技術企業發展戰略評判》一書中,清華紫光、方正等老牌“中關村”被列為“高科技”的反面教材。
如果說中國沒有高科技企業不免有點武斷,但像華為這樣的高科技精英企業卻是屈指可數。2009年10月30日,懷胎十年的創業板終于浮出水面,其“兩高六新”的定位,讓翹首企盼的國人看到了中國高科技企業的曙光,中國“微軟”似乎就在眼前。不容置疑,超高市盈率所衍生的非凡“造富”效應著實贏得了受益者的狂歡,但遺憾的是,這份突如其來的狂歡只持續了短短一秒鐘。一秒鐘之后,創業板“兩高六新”的定位就遭受到了來自社會各界的質疑。有分析人士指出,“無論是新醫藥、新材料還是新能源,都僅僅是個概念而已。”更有知情人士點名指責身披“高科技”外衣的漢威電子,“漢威電子所謂的紅外光學傳感器技術,其實是將在美國某家大型傳感器生產商位于上海分公司的一位技術人員‘挖’過去后才有的。”鑒于沒有“核心”專利的事實,分析人士指出,漢威電子在高端市場上毫無競爭力可言,只不過是穿著“高科技”新鞋走“擴大規模壓低成本”的老路。
金融危機與堅挺的低成本
如果要闡釋金融危機的負面效用,恐怕一天一夜也說不完。但若從產業結構優化的角度來講,金融危機的正面作用還是值得肯定的。對于缺乏競爭力的企業來說,金融危機是最有效的清理工具。從這一點來講,汽車行業要健康發展,技術日趨老化、成本節節攀升的克萊斯勒、通用汽車等巨頭成為犧牲品未嘗不是幸事。
對于國人來講,金融颶風吹倒“制造工廠”也是一個警示。從宏觀來看,中國政府調整經濟結構、優化經濟發展模式的槍聲已經打響;從微觀來看,經歷過金融危機洗禮的企業家更能體會到優化商業模式的必要性和緊迫性。2009年初,海爾做出從制造型企業向營銷型企業轉型的戰略決策,剝離業已成型的生產環節,專注于高附加值的研發、品牌、渠道和服務。這無疑是海爾對白色家電行業發展趨勢和價值鏈“微笑曲線”的深層思考。遺憾的是,像海爾這樣有敏銳市場嗅覺并時刻痛定思痛的中國企業并不多。誠如馬云所說,金融危機給我們發出了“改變做事方式和發展方式”的信號,只可惜危機過得太快,中國企業還不夠太痛,思考還不夠多。
關于中國企業的低成本優勢還能堅持多久的爭論由來已久。早在中國申請加入世貿組織之時就有人預言,“入世后,我們的廉價勞動力‘優勢’將會在與跨國公司的‘零距離競爭’中消于無形。”經濟學家吳敬璉指出,“農村目前留有的勞動力已不可能大量轉移,中國低成本勞動力龐大供應的優勢不再存在。”令這些大牌經濟學家不解的是,在支撐中國經濟復蘇的眾多力量中,“廉價勞動力”的功臣地位依然堅不可摧。拿汽車行業來說,金融颶風一方面吹倒了美國的通用,另一方面卻“吹暖”了中國的比亞迪。
與國際汽車巨頭相比,比亞迪的科技含量并不算高,甚至還時常有侵權官司纏身。在比亞迪領頭羊王傳福眼里,多么高檔的轎車都是“一堆鋼鐵”。王傳福對國際領先水平的生產線不屑一顧,“一意孤行”地走低成本路線——大批量招聘經驗不豐富的工人替代自動化生產線。據知情人士透露,比亞迪一線汽車工人的工資比長三角制鞋企業工人的工資要低很多。“廉價勞動力”拉動比亞迪汽車以每年超100%的銷量增速一路狂奔,將王傳福推上了2009年《福布斯》中國富豪榜的榜首。
也許,對于中國企業而言,兩端高蹺、中部塌陷的“微笑曲線”并不適用。至少在可預見的一段時間內,勞動力價值被低估的局面很難得以修正,縱使輔以《勞動合同法》的強制約束,“微笑曲線”在中國企業的實際運行中依然逃脫不了“中部崛起”的宿命。
誰主沉浮?
在互聯網為主導的“地球村”,很難找到一處沒有高科技氣息彌漫的“世外桃源”。作為最大的發展中國家,中國怎么可能沒有高科技?但問題是,中國缺乏“實戰型”的高科技,或者說,真正的高科技企業少得可憐。
什么是高科技?政府、專家學者、企業家的觀點大相徑庭。據報道,當年華為也曾經想沖擊創業板(當時稱為“科技板”),結果被由院士組成的豪華“發審委”鑒定為“沒有科技含量”。今天回味以來,感覺這是個“笑話”。但從這個“笑話”中,我們可以隱約窺見純學術研究的偏執性及中國高科技企業的宿命。試想,如果微軟公司當年上市時被拒之門外,恐怕今天沒有多少人知道比爾·蓋茨是誰。
決勝“低碳時代”,提升產品和服務的科技含量乃大勢所趨。但對于追求利潤最大化的企業家看來,低成本戰略更加立竿見影。所以,爭執高科技和低成本誰將主導中國經濟這一話題似乎很難得出令人信服的結論,在很大程度上,這只能是學術派與實戰派之間一場曠日持久的“口水戰”。在通曉國際高科技發展潮流的資深專家來看,華為的萬門程控交換機和GSM基站的確沒有多少“科技含量”。同理,在經濟學大師眼中被視作朝陽產業的“新能源”,到了企業家這里卻蛻變成“產能過剩”。
客觀地講,與國有企業相比,中國民營企業(尤其是在創業期)的處境是非常艱難的,這是身處深宅大院的專家學者所無法想象的。從這個角度來講,我們應該給那些建立在低成本戰略之上的企業多一些寬容。當然,當企業被“血汗工廠”丑聞所圍攻時,也應該自覺肩負起更多的社會責任。誠如馬云所說,在新商業文明時代,企業應該從“在市場中尋找機會”轉變成為“為社會解決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