據《論語·雍也》記載,孔子的學生冉耕(字伯牛)得了病,孔子去探望他,沒進屋子,只隔著窗戶和冉耕握了握手,還語無倫次地大聲哀嘆說:“難得救活了,這是命呀,這樣的好人怎么會得這么可怕的病呢?”
據后人推斷,冉耕所患疾病是當時最難治愈、最令人害怕的“麻風病”。麻風病是由麻風桿菌侵入人體后引起的慢性接觸性傳染病。傳染上麻風病的人,時間長了,由于受侵害的皮膚或神經對觸覺、痛覺、溫度等感覺減退和消失,病人手指、腳趾爛掉了,自己都不覺得疼痛,所以稱為“麻風”。這病如此厲害,難怪孔老夫子連門都不敢進了呢。
對于麻風病之癥,宋朝王辟之在《澠水燕談錄》載有這樣一則逸事:有個叫劉攽的人,晚年得了麻風病,頭發、眉毛全都脫落了,鼻梁也將斷裂。一天,他與蘇軾等人小聚飲酒,互相引用古語戲弄。蘇軾見劉攽那副樣子,便改漢高祖劉邦《大風歌》句“大風起兮云飛揚,安得猛士兮守四方”戲言道:“大風起兮眉飛揚,安得壯士兮守鼻梁?”此語一出,引起全座大笑,劉攽則悵恨不已,下不了臺。蘇東坡引用劉邦的《大風歌》嘲弄朋友,雖然說過分了些,但他將眉和鼻梁詼諧地嵌于詩句中,描述了麻風病后期“獅子面”的典型癥狀,寫人寫癥確實是入木三分。
其實,早在2000多年前,對于麻風病,中醫典籍《黃帝內經》中便有了記載,稱之為“癘風”。隋代巢元方在《諸病源候論》中,描述了該病的癥狀:皮膚不仁,錐刺不痛,眉睫墜落,鼻柱崩倒。元代朱丹溪在其醫書中,首載中藥大風子治療麻風病的藥理作用,反映了中國古代醫家對麻風研究的歷史。
麻風病是一種傷身殞命的傳染病,更可怕的是,在病變過程中,它能使人喪失健全的肢體、端莊的容貌,與人們的審美和健康心態相悖。在中國歷史上,有兩位文壇巨子染此痼疾,一個是諱疾忌醫,遷延不治;一個是謹聽醫訓,終得好轉,留下了麻風病史上的兩幕悲喜劇。
王粲,字仲宣,東漢末年著名的“建安七子”之一。由于“遭亂流寓,自傷情多”(東晉詩人謝靈運對他的評價),他的詩賦情調大多悲涼,但能比較深刻地反映當時社會的動亂和人民的苦難。在“建安七子”中成就最高。可惜的是,王粲的健康狀況一直很差,一共只活了41歲,而且死前20年一直生活在病痛的折磨中。
王粲和漢末的著名醫學家張仲景交往十分密切。張仲景憑自己多年的行醫經驗,發現這位二十幾歲的年輕人雖然才高八斗,壯志在胸,身體里卻隱藏著可怕的麻風病病源。他對王粲說:“你已經患病了,應該及早治療。否則到了40歲,眉毛就會全部脫落。眉毛脫落后半年,就會死去。如果你現在服五石湯,還可挽救。”接著給他開了專治麻風病的五石湯藥方。在巫醫混雜的漢代,麻風病被認為是一種“天刑病”,是祖先不積德的報應。王粲聽了很不高興,認為張仲景是有意讓他出丑,加上自己沒一點不舒服的感覺,不愿服藥。過了幾天,張仲景又見到王粲,就問他是否服過藥,王粲騙他說已經服過了。張仲景認真觀察了一下他的神色,搖搖頭,嚴肅而又深情地對王粲說:“你并沒有吃藥,你的神色跟往時一般。你為什么諱疾忌醫,如此輕視自己的生命呢?”王粲無言以對,但始終也沒有聽從張仲景的勸告,果然在他四十幾歲的時候眉毛慢慢脫落,此時再想醫治為時已晚。半年后,他被麻風病奪去了生命。
盧照鄰是唐朝的著名詩人,與王勃、楊炯和駱賓王一起被譽為“初唐四杰”。
唐高宗咸亨四年(673年),盧照鄰患了風痹病——也就是我們通常說的麻風病。這年盧照鄰37歲,寄居京城長安。
盧照鄰被此病折磨得萬念俱灰,痛不欲生。他遍請名醫,精心調治,一直不見好轉。后在他人的引薦下,他又向當時也住在長安的一代名醫孫思邈求醫。
當時的孫思邈已經是90多歲高齡的人了,依然耳聰目明,思維清晰。孫思邈深知盧照鄰的為人,器小識短、剛愎自用、恃才傲物、浮躁狂妄。他一邊細心為盧照鄰診脈,一邊耐心開導。他語重心長地叮囑盧照鄰:“圣人活之以至德,輔之以人事,形體方有可愈之疾,天地方有可消之災。”用當今的話來說,就是做人首先要修身立德,要善于容人,這樣做了,疾病便難以染身,即使有了疾病,稍經調治,也容易痊愈。為了引起盧照鄰的足夠重視,孫思邈又苦口婆心地從反面告誡道:“德行不至,縱服玉液金丹,亦難延壽。”
孫思邈讓盧照鄰服用“祛風、化濕、散寒”的活血通絡中草藥劑,又從心理上予以疏導,讓盧照鄰不斷排散久積于心中的郁悶之氣,和親友和睦相處,坦誠相見。在孫思邈的精心調理下,盧照鄰的病情得到了遏制,并有所好轉。
盧照鄰情緒穩定下來,不再“狂躁不安”,終于又有精力投入創作。
今天,隨著醫學科學的進步,麻風病早已不是什么“不治之癥”了。但兩位文壇巨子上演的兩幕悲喜劇仍能給我們以啟示。疾病雖然可怕,但應正視它,承認它。這樣才能在生命的里程中,活得更瀟灑,使自己的生存質量、精神品位更高一些,才不會重演王粲自欺欺人的悲劇,也才會有更多的盧照鄰謹遵醫訓的喜劇。
(責編 何 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