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念起來幾乎像一首詩。它有它自己的韻律和節拍,也有它生長和腐壞的內在周期。它開始是天真的童年時期,其后便是笨拙的青春時期,帶著青年的熱情和愚憨理想和野心,笨拙地要想去適應成熟的社會。后來達到一個極為活動的成年時期,由經驗上得到利益,對于社會及人類的天性有更深的了解,到了中年的時候才能稍稍減輕活動的緊張,性格也成熟了,像水果的成熟或美酒的醇熟一樣,對于人生漸漸抱了一種較寬恕、較玩世、同時也較溫和的態度。到了老年,便是我們的平和、隱空、閑逸和滿足的時期;最后,生命的火花便熄滅了,一個人便長眠不醒了。我們應該能夠意識到這種人生的韻律之美,像欣賞交響樂一樣,欣賞它的主題、欣賞它急緩的旋律,以及最后的和音。
這些周期的活動,在正常的人物上大概相同,不過音樂必須由個人自己去供給。在某些人的靈魂中,不調和的音鍵變得漸漸厲害,結果竟把正式的旋律給淹沒了,如果不調和的音鍵太強,以至音樂不能維持演奏下去,于是這個人便開槍自殺了,或投河自盡了。這是因為他缺乏良好的自我教育,弄得原來的主導旋律遭掩蔽了。反之,正常的人生是會保持著嚴肅的動作和行列,向著正常的目標前進。在我們許多人中,有時震音或激越之音太多,因為速度錯誤了,所以聽起來很覺刺耳:我們也許要多有些像恒河般偉大的音律和雄壯的速度緩慢地永遠地向著大海流去。
誰也不能說,一個人有童年,壯年和老年,不是一種美滿的安排;一天有上午,中午和日落,一年有四季,這樣子是很好的。人生沒有什么好和壞,只有在那一季里什么是好的問題。如果我們抱著這樣的人生觀念,按照季節去生活,那么沒有人會否認人生可以像詩一樣地過了。
(選自《林語堂散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