鐵橋那邊的林子

許多年以前，那時候我還是一個孩子。我喜歡站在屋頂尋找遠處的新景。

你一定覺得這沒什么好玩的，可那段時間我偏偏在那件事情上發(fā)現(xiàn)了樂趣。一塊起伏的丘陵、一片鹽樣的洼地、一座橋、一條溪……都可以成為我的目標。往往是這樣，一旦發(fā)現(xiàn)了它們，第二天我就要出發(fā)了，帶上一點兒干糧和水，還有一根防身的木棍和兩個弟弟。干糧和水可以讓我始終有力氣。木棍呢，讓我在閑逛的狗面前心里能踏實些。兩個弟弟嘛，有了他倆我的旅途就不寂寞了。

對了，這件事情的樂趣大概全在旅行上——一旦發(fā)現(xiàn)新景，我往往就要開始新的旅行。

發(fā)現(xiàn)那片林子是在初冬的一個晌午。陽光驅(qū)散了涼霧，我站在屋頂，看到更遠處的景物，西北方向，越過那座鐵橋，在洼地的邊緣，有一片色澤灰黛的景物襯在淡藍的天幕下。這片景物是我從前忽略的。我舉起自制的望遠鏡，它刷地來到我面前，很聽話。原來那是一片林子。

關于它，會有多少可以想象的東西啊!歌唱的小鳥，從這枝跳到那枝;嚼著干草的花斑鹿，頭上頂著一棵不長葉子的小樹;棉被一樣厚的落葉，躺在那上面該是怎樣的美妙呢……我想象著那樣一片林子里該有的一切——真是一片沒完沒了的林子。我決定第二天就出發(fā)，帶上兩個弟弟。

第二天，一切都被一場突如其來的大雪掩埋了，房屋、谷草垛、所有的道路，還有旅行的念頭。弟弟們看著我說，該出發(fā)了。我瞥了瞥窗外的大雪，取消了昨天的計劃。

幾天后，弟弟們又提醒我，該出發(fā)了，路上的雪已經(jīng)踩實了。

我裹緊棉衣說，天太冷了，過幾天再去吧。是的，那個時候我們的棉衣單薄，我經(jīng)常感到冷。

春天一來，睡在我心底的念頭逐一解凍了。我要去看看那片林子啦。我?guī)系艿軅兂霭l(fā)了。鐵橋、丘陵和洼地，這些地方我們都來過了。我們把它們丟在了身后。蹲在一片草地休息時，我才感到有點疲憊:這一次我們走得確實很遠，它的遙遠超出我的想象。有一段時間，那片林子逃出了我的視線，我只能抱定它的大致方向摸索前行。后來我知道，爬上那片洼地就可以到達林子了。

剩下的路我和弟弟們是一口氣跑完的。

結(jié)果卻是我從未想到的，失望、懊悔和沮喪的情緒折磨了我很多天。

林子不見了，看來它們是集體搬遷，一棵也沒有留下。我的面前只是一片齊刷刷的樹樁，個個是新鮮雪白的茬兒……我真懷疑去年冬天在屋頂望遠鏡里看到的一切本來就是一個夢幻。我被一個不真切的、虛妄的，卻又無比美麗的幻景欺騙了。可是弟弟們一再說，原本它們一直都站在那里的，是不容懷疑的。

我以為我可以抓到它的，連同小鳥和花斑鹿，誰想到一個冬天的時間它就不見了。說不定它也曾經(jīng)等候過那個對它有點心儀的小男孩，都怪他怕冷只想著貓在屋子里，失去了見到它的時機。

一旦與某些美麗的東西擦肩而過，就永遠不會有任何機會。

(選自《分享愛 分享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