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蟻族”，世界大城市的難題

本報駐外特約記者 古放 紀雙城 余歌 孫鋒 李震 本報記者 谷棣

像螞蟻一樣群居而忙碌的中國年輕人群體“蟻族”，在歲末年初曝光在中國和世界面前。螞蟻有25萬個腦細胞，是最聰明的昆蟲，同時又是一種群居動物，它還有很多被人類稱道的精神，如能承受重負、勤勤懇懇、永不言棄。當中國的社會學者用“蟻族”來定義一個特殊的、出現只有四五年的“弱勢階層”——“大學畢業生低收入聚居群體”后，這個由中國人發明的詞匯就頻繁出現在美日韓等多國的報道中，它們在本國尋找相似群體，也在分析著其中的原因。“蟻族”或許會像“知青”、“下崗職工”、“農民工”等詞一樣，成為記錄中國發展和變遷的一個專有名詞，它提醒著人們，國家就業形勢依舊嚴峻，人口流動中存在更復雜的問題。一位中國社會學者認為，應對中國未來人口老齡化的挑戰要靠這一代大學畢業生，為“蟻族”找到出路，關注他們的生存狀態就是關注社會的未來。

“蟻族”現象被復雜分析

引起國內外議論的《蟻族》一書是一份中國學者的調研報告，它給讀者講述了“北京有10萬人，據稱全國約有一百多萬人”的特殊群體：“80后”高校畢業生，收入不高，生活拮據，工作不穩定， 絕大多數人沒有“三險”和勞動合同，為省房租聚居在中國大城市的城鄉結合部或遠郊。

中國“蟻族”最先引起韓國媒體的關注。去年11月以來，韓國YTN電視臺、《韓民族新聞》等先后報道了這一現象。韓國媒體稱，在中國，“蟻族”的定義是：上世紀80年代后出生的年輕人，擁有高學歷，因就業困難仍未找到合適的工作，處于社會底層，但對未來仍抱有美好希望。他們中80%來自農村、縣城或小城市，多從事銷售、餐館等低收入行業，月收入不到2000元人民幣，生活拮據。為減少房租，他們一般租住在“城中村”、遠郊區，有時一周僅有10元錢人民幣的生活費。他們中也有很多人無法忍受這種生活方式，選擇離開北京回家鄉。

韓國YTN電視臺還對“蟻族”進行了實地采訪，并講述了鄧昆（音譯）的故事。他2007年從昆明一家大學畢業后來到北京，現在月收入僅1000元人民幣，為租便宜房子不得不住在遠郊區的唐家嶺。《韓民族新聞》介紹了《蟻族》一書及研究這一群體的中國學者廉思，稱《蟻族》是對部分外地來北京的“80后”大學畢業生生活實態的調查，在北京引起廣泛關注和共鳴，并形容“這本書是中國版《88萬韓元家庭》”（一本韓國暢銷書，主要講韓國家庭間的貧富差距，月收入88萬韓元屬低收入家庭，約合人民幣5000元）。

新加坡《聯合早報》1月4日也以“誰為‘蟻族撐起一片藍天？”為題議論說，這代人本處于承擔社會和家庭責任的階段，但現在卻為養活自己而掙扎；本來是指點江山、滿懷激情的階段，卻為物質生活所羈絆而變得老氣。他們拼命工作只能維持基本的生活需要，甚至不敢結婚，中國的“80后”并非想象般“瀟灑”。

日本《讀賣新聞》去年11月16日報道說，被稱為“蟻族”的大學畢業生低收入聚居群體正在增加，解決中國就業面臨的“大冰河期”并非易事。日本共同社2010年1月3日仍持續關注著中國的這個特定群體，并以“‘蟻族劇增成中國社會不穩定因素”為題分析說，雖然“蟻族”劇增的直接原因是大學數量的增加和金融危機的影響，但是與日韓一樣，其背景還在于社會的不平等。文章還說，1998年中國的大學生只有340萬人，而隨著1999年高校擴招和民辦大學的增加，到2008年時中國大學生數量達到了2150萬人，而中國作為“世界工廠”需要更多的是簡單勞動者，希望當“白領”的大學畢業生肯定會供過于求。文章說，“蟻族”大多來自小地方，肩負著父母的希望、懷著成功的夢想來到了大城市，可現在卻嘗盡受挫的滋味，他們“不指望獲得高薪，現在需要的是穩定的工作”。美國報紙將“蟻族”直譯為英文“Ant tribe”。美國《基督教科學箴言報》認為他們“在實現自己的雄心時遭遇挫折”。

“蟻族”在全球大都市被復制

韓國重視對中國“蟻族”的報道，是因為韓國社會也存在相似階層。韓國人口相當集中，特別是地方上的年輕人極力考入首都首爾的大學，畢業后也留在首爾工作，地方大學畢業生也紛紛往首爾擠。“僧多粥少”使得首爾的工作大體上分為“正規職”和“非正規職”兩大類，后者不被視為公司正式員工，也不享有任何福利，工資也比“正規職”低得多，只能勉強糊口。而現在的趨勢是用人單位大量減少“正規職”的招聘，很多剛畢業的大學生只能做“非正規職”。韓國青年的失業率在各年齡段中一直居高不下，即使對找到工作的人來說，情況也不樂觀。“減少非正規職，增加正規職”呼聲經常出現在韓國媒體上，但企業還是無動于衷。

在俄羅斯和匈牙利等東歐國家同樣存在與中國“蟻族”相似的群體。據記者了解，在俄羅斯，學習法律、經濟等人文學科的大學生很難在家鄉找到工作，到莫斯科淘金后競爭又太激烈，賺錢也不多。一位叫伊琳娜的女士告訴記者，她是博士畢業，工作兩年，才有1000多美元的存款。為了能在莫斯科生存下來，俄羅斯的低收入大學生群體只能在莫斯科郊外租便宜房子，每天坐電氣火車往來莫斯科與住處之間，耗在路上三四個小時。在早班電氣火車上，記者曾聽到一些年輕人發牢騷說，政府“把錢都撥到莫斯科”，“莫斯科人是寄生蟲”等等。

中國“蟻族”在英國也有相似的“同類”，他們的名字“另類iPod”顯得更時髦一些，但這幾個英文縮寫字母背后卻是一串令人心酸的解讀：I代表“不安全”（Insecure），P代表著壓力太大（Pressurised），O意味著稅收過重（Over-Taxed），而D則是負債累累（Debt-Ridden）。

《環球時報》記者認識的薇薇安今年25歲，在市中心一家健康咨詢中心擔任心理咨詢顧問。看上去職業很不錯，但因為她大學剛畢業，缺少工作經驗，年薪只有1.3萬英鎊，每月稅后收入還不到900英鎊，扣去房租、每月煤氣水電、地鐵月票及手機費用，每月忙碌下來只能留下200英鎊，這點錢讓她很沮喪。英國廣播公司評價“另類iPod”一族是“缺乏安全感、承受著巨大的負債壓力”的一代。和比他們年長的人群不同，這些20歲剛出頭的年輕人是在經濟快速增長的環境中長大，卻在經濟惡化中被放到社會上發展，這導致他們在社會經驗不足的情況下，1/5負債超過1萬英鎊，1/3沒任何存款，生活的艱難程度可想而知。

在經濟狀況和社會保障水平低于西歐的東歐國家，不少大學畢業生也面臨困境。《ELLE》雜志匈牙利版說，當今很多年輕人決定不打開通向成人生活的大門，他們寧愿生活在童年和少年時代的環境中，更多的人選擇與父母同住，對走向社會和承擔義務充滿了懼怕。23歲的匈牙利青年伊凡說：“去年我從布魯塞爾大學經濟學專業畢業，父母把我接回布達佩斯。我不知道能不能找到合適的工作。我有外國大學的3個學歷，懂3門外語，但經過多次應聘后，還沒有一家公司決定要我。”

日本共同社還援引中國社會科學院一位客座學者的話說，“中國年輕人因為經濟高速增長和自身所處狀況之間的落差而煩惱，這類似于日本的‘工作貧困族和韓國的‘88萬韓元一代。對社會的郁憤和不安也有相通之處”。

“蟻族”短期內很難消失

與其他國家類似情況相比，英國智囊組織“改革”的社會學者湯姆林森認為，中國的“蟻族”更加不容易。湯姆林森說，中國的問題首先出在地區經濟發展不平衡，導致大量的畢業生積聚在發達城市，而在欠發達地區的年輕人卻又因為缺乏社會資金投入而被閑置。其次，中國“蟻族”的出現也反映出社會福利保障制度的不夠成熟。他比較中英兩國生活陷入窘境的大學生群體說，即使英國的年輕人再感到生活壓力大，也不需要為教育、醫療這些問題操心，因為這已經被納入免費的社會福利保障之內。不過，湯姆林森還是鼓勵中國年輕人說：“盡管生活有時仿佛陷入停滯狀態，但千萬別放棄自己的夢想。”

在紐約這樣的美國大都市，租住著鴿子窩一樣又小又舊的房子、起早貪黑的年輕人同樣不少。紐約的競爭某種程度上比北京等中國大城市更殘酷，因為這里還吸引著世界各地的高智慧人群。正因為這樣，紐約在人們眼中比任何其他城市都顯得具有包容性。熟悉紐約的人會說：“在紐約，人人都是外來人口，但是生活在這里，你又最不容易察覺自己是外來人口。”《環球時報》記者在美國生活多年的感受是，美國的年輕人比國內的同齡人要現實很多，更認同“無差別勞動價值觀”。

一位不愿透露姓名的中國社會學者在接受《環球時報》記者采訪時說，國外一些大都市也有類似我們低收入大學生群體生活在城鄉結合部的現象，但北京等城市“蟻族”聚居的規模更大一些。這位學者認為，“蟻族”2003年開始出現，2005年形成規模，高校擴招只是促使“蟻族”出現的一個原因，從目前的形勢判斷，也與國家經濟轉型、城鄉差距大有關。解決“蟻族”生存狀態要有長遠考慮，不僅是“80后”這一代，還要考慮他們的后代，要加強國內二三線城市的建設，縮小城鄉差距，吸引他們回去。他同時強調，關注這一群體不僅是社會和政府的責任，也是企業的義務。

《蟻族》主編、青年學者廉思1月5日在接受《環球時報》記者采訪時說，國外也存在類似中國“蟻族”的現象，說明低收入大學生群體在各國存在一定共性，但中國表現出來的個性更鮮明一些。國外，特別是發達國家沒有把大學生看得有多重，大學畢業生去擦玻璃、開出租是很正常的現象，但中國社會存在大學生就是“天之驕子”的傳統觀念，很多鄉村出來的大學生還承載著父母的厚望、家族的面子，所以也會有類似“寧要北京一張床，不要外地一套房”的想法，迫使他們選擇留下來做辛苦的“蟻族”。而在國外，孩子畢業后就是獨立的個體了，沒有這樣的負擔。因此，解決“蟻族”現象，還需要逐步扭轉就業觀念和就業期望值。廉思認為，隨著全球經濟出現好轉，“蟻族”現象會有所緩解，但短期內還不會完全解決，現階段立即消失的可能性也很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