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文浩
(上海師范大學對外漢語學院,上海 200234)
作為構式的動詞拷貝型“連”字句①
李文浩
(上海師范大學對外漢語學院,上海 200234)
“連”字句;動詞拷貝;構式;承繼;截搭
基于構式的動態(tài)觀,可以將 “連”看作表強調義構式的標記,動詞拷貝型 “連”字句 “連V|都 /也 VP”因此而被重新分析為 “連 |V都 /也 VP”。該構式的前項動詞與后項動詞在認知上形成兩個不同的“意象”,分別與總括掃描與次第掃描相關。該構式由典型 “連”字句和一般主謂句借助轉喻 “截搭”而成,表強調義的 “V都 /也 VP”與其具有承繼關系,是更為典型的構式。
《現代漢語八百詞》根據 “連”后成分的性質將表示強調的“連”字句分成四類:1)連+名;2)連 +動;3)連 +小句;4)連 +數量。(呂叔湘,1980:325~326)本文研究的是第二類中的一個次類,即在“連”后為動詞,同時在 “都 /也”的后面再重復這個動詞,本文稱之為動詞拷貝型“連”字句。為方便行文,必要時也用 “連 V都 /也 VP”表示。例如:
(1)這么大的工程,過去我連見都沒見過。(《現代漢語八百詞》)
(2)我什么時候說過嫌你,不要你了?我連想都沒想過。(王朔《空中小姐》)
(3)你這人,真是的,自己受罪,連說也不說一聲…… (周而復《上海的早晨》)
(4)汽車在對岸只站一站,有時連站也不站就走了。(劉紹棠《運河的槳聲》)
“連”字句是現代漢語語法研究的一個熱點課題,近年來相關文獻數以百計。但是學界對動詞拷貝型“連”字句尚未給予特別的關注,一般只是附帶提及。如《現代漢語八百詞》僅舉例 (1)這一例,指出 “連 +動”這一類表示強調的 “連”字句 “謂語限于否定式”。崔永華 (1984)進一步指出VP“是一個復雜的動詞性結構的否定形式,且大都帶有能愿動詞或可能補語”。但該文認為跟一般的“連”字句一樣,“連”后的成分 (即 V)也 “帶有極端的性質”,這顯然有違事實。對此崔希亮 (1990;1993)指出,這是另一種類型的關聯形式,是“連”后 NP-VP整體上“在它所在的陳述集中處于語義分級系列的最低級”,但沒有具體論述。劉丹青 (2005)將其歸屬于非典型 “連”字句的一類,并命名為 “連”字同一性話題(拷貝式話題),認為它較適合用單純動詞或非離合的不及物動詞,如 “坐、哭、開心”等。本文將在上述研究的基礎上,從構式語法(Construction Grammar)的角度專文審視這種動詞拷貝型 “連”字句,對構件 “連”的性質、構件V與VP的句位差異、構式的基式與變體的承繼關系以及構式的生成機制與動因等問題提出我們的看法。
構式語法學派的主要代表人 Goldberg(1995:4)對構式的經典定義是:“當且僅當 C是一個形式 -意義的結合體
當然,上述分析采取的是靜態(tài)的構式觀,一定程度上可以說這樣的處理忽視了語言動態(tài)的發(fā)展和變化。因為根據劉丹青 (2005)的統計,《駱駝祥子》和《過把癮就死》中包括動詞拷貝型在內的各種非典型 “連”字句都已超過 30%,《黃金時代》更是達到了 50%,面對現當代漢語里隊伍如此龐大的非典型 “連”字句,研究“連”的性質時,我們沒有理由對其視而不見。這正如歷史上連帶義 “連”字句盛行之時,將強調義 “連”字句的 “連”和 “都/也”仍分別處理為連帶和總括 /類同,于是強調義“連”字句的強調義無從預測,成為典型的構式。但是,本著構式的動態(tài)發(fā)展觀,將“連”分析為話題或焦點標記,標舉可能性等級序列的低端,而 “都 /也”分析為算子一類的成分,這樣一般的強調義“連”字句的可分解性提高了,就成為非典型的構式。同理,當我們著眼于構式的動態(tài)觀,將 “連 V|都 /也 VP”重新分析為 “連 |V都 /也 VP”,并且將 “連 ”看作強調義 “連”字句構式的標記 (詳見2.1),則動詞拷貝型“連”字句的可解析性也提高了,也不再是個典型的構式。而此時脫落“連”的 “V都 /也 VP” (詳見 2.2)相比之下可解析性更低些,是更為典型的 “連”字句構式。
動詞拷貝型 “連”字句中的 VP一般為否定形式,可以是單純的動詞否定形式,也可以是動補、動賓、動賓補、動補賓等多種復雜形式。例如:
(5)連聽都不聽 |連來也沒來
(6)連看都不看一眼 |連看也不看他 |連看都不看他一眼 |連看也不看一眼前面的乘客
動詞拷貝型 “連”字句中 “連”和 “都/也”之間的 V是 VP中的主要動詞,多為光桿形式,如以上例 (1)~(6)。有時也可以是動賓形式,例如:
(7)連走路都走不動了 |連買票都不買
劉丹青 (2005)提出拷貝式話題有個結構限制,能順向刪除,即刪除述題中的賓語,不能逆向刪除,即不能刪除話題中與述題中出現的賓語相同的賓語。所舉的例子是:
(8)a.我看電影都看過了。
b.*我看電影都看過電影了。
c.*我看都看過電影了。
“連”字拷貝式話題屬于劉文所說的拷貝式話題之一類,上面的例 (7)符合該規(guī)則,如:
(9)a.連買票都不買。
b.*連買票都不買票。
c.*連買都不買票。但是有時恰恰可以甚至只能 “逆向刪除”。例如:
(10)a.*連理他也不理。
b.*連理他也不理他。
c.連理也不理他。
“連走路都走不動了”更自然的表述是 “連路都走不動了”,“連買票都不買”更自然的表述是“連票都不買”。可見動詞拷貝型 “連”字句的前項動詞傾向于選擇光桿形式。另外,體標記形式也不能附加于前項動詞之后。例如:
(11)連說 (*了)都不說了 |連吃 (*過)也沒吃過
可見,相比于動詞拷貝型“連”字句的后項動詞,前項動詞在句法上已經失去了動詞的典型特征;語用上前者已經由陳述變?yōu)橹阜Q;從語義上看,兩者的客觀語義雖然相同,但是主觀上前者已經被看作一個整體,如同一個“事物”,而后者仍表示動作行為,在認知上形成了兩個不同的“意象”:

圖1突顯的是動作行為的整體,用實線圈起來,該動作行為的各個階段及其關系不是突顯的對象,用虛線表示。圖 2是動作行為的意象原型,突顯的是動作行為的各個階段及其關系,用實線表示。 (參見沈家煊,1999a:282)從人類心智掃描的方式來看,圖 1相當于總括掃描,它忽略了不同階段的細節(jié)差異,側重于感知的整體效應,跟時間無關。圖 2相當于次第掃描,它借助時間來反映掃描的進展,側重于感知過程中不同階段的細節(jié)差異,這與動詞的原型表現相貼合。 (參見 Langacker,1987:248)顯然,動詞拷貝型“連”字句的前項動詞不附加體標記、較少帶賓語和補語等句法表現與總括掃描相對應,后項動詞則與次第掃描相對應。
構式的不可分解性表現為,構式具有自身的意義,該意義來源于構式整體,不能從它的組成成分及其結構關系推知。然而,這并不表示面對構式我們只需囫圇吞棗,它也有可分解的一面。例如構式整體可以對用于其中的成員產生影響,賦予其新的語法性質。“連”字句構式的固化即推動了構式內成員 “連”與 “都/也”的虛化,對它們虛化過程的研究就是一種解構。連帶義 “連”字句中的 “連”表示 “連帶、連同”,屬于連詞,這是學界的共識。至于在其基礎上產生并逐漸占據主體地位的強調義“連”字句中 “連”的詞性,早期曾著力于將其安置在現有的詞類系統,因此介詞、助詞、連詞、副詞、語氣詞等莫衷一是。后來研究者多認為“連”的句法表現既然不同于以上詞類,就應該跳出既有詞類系統的樊籬,于是爭論多集中于“連”所引導的 XP是話題還是焦點,即“連”在語用功能上是焦點標記、話題標記抑或話題焦點標記。這些爭論共有一個立足點,即對 “連”的性質的探討都是基于 “連”后 XP的界定,把 XP看作焦點,“連”就是個焦點標記;把 XP看作話題,“連”就是個話題標記;把 XP看作話題焦點,“連”就是個話題焦點的標記。也就是說,學界目前默認 “連 XP|都/也VP”這樣的切分方式。這樣的切分對于連帶義“連”字句是必須的;對于將 “連”后 XP分析為實施VP的可能性集合中最不可能成員的典型強調義 “連”字句,也是可行的。但是,對于動詞拷貝型 “連”字句,這樣的切分行不通,因為“連”后的 V是實施 VP可能性集合中的唯一成員,根本談不上是否處于可能性等級序列的低端。實際上這個低端也存在,但它由包括了 “連”后 V的整個 VP充當 (劉丹青,2005)。鑒于此,更合理的切分應該是 “連 |V都 /也 VP”。邵敬敏 (2008)指出,“連 A也 /都B”框式結構的語法意義是表示 “N2+VP”這一事件意外實現或者未實現的可能性。邵先生認為關鍵不是判斷 N2(即位于 “連”和 “也/都”之間的詞語——引者)是不是屬于 “頂端”,而是一個集合的典型代表N2與 VP的實現關系。據此,不僅是動詞拷貝型 “連”字句,就是一般所說的“連”字句都可以切分為“連XP|都/也 VP。如果承認如此切分的合理性,是不是應該舍棄 “焦點標記”和 “話題標記”之類的說法,繼續(xù)探討 “連”的性質并尋找更具覆蓋面的命名?從構式語法的角度看,我們認為實在要給 “連”一個說法的話,它就是個表強調義構式的標記。
有必要說明的是,切分部位的變化實質上反映了對 “連 XP都 /也 VP”表達式的重新分析:連帶義“連”字句和包括動詞拷貝型在內的各種非典型“連”字句各持一種分析方法,介于其間的典型 “連”字句則兩種分析均可。只不過如果不曾考慮第二種分析,就意識不到典型“連”字句存在兩種分析的可能。
我們注意到,現代漢語里還存在許多沒有“連”的 “V都 /也 VP”構式,其中有一類同樣可以表示強調,它們都可以添上“連”而語義不變。例如:
(12)他又停了半晌,才說:“我的罪過我說都不敢說。”(楊絳《洗澡》)
(13)飯后結賬時,我想都沒想要作一下付賬的姿態(tài)。(王朔《許爺》)
(14)在幾句話里美滿的解決了一切,想也沒想到呀!(老舍《駱駝祥子》)
(15)宋建平輕淡一笑:“做都做了,還怕說?”(王海鸰《中國式離婚》)
Lakoff認為,如果一個構式的結構是從語言中其他構式承繼而來,那么該構式的存在具有某種程度的理據性。 (轉引自 Goldberg,1995:70)Goldberg進一步提出,理據性并非等同于可預測性,它介于預測性和任意性之間。在連接主義網絡中,如果新信息被分析為已知信息的變異,那么新信息可以被更容易地吸收。她假定語義上和句法上相關的構式之間存在非對稱的承繼連接,即構式A是構式B存在的理據,當且僅當 B承繼 A的特征。 (Goldberg,1995:69~72)基于這樣的理論假設,我們認為同樣表示強調義的 “V都 /也 VP”構式可以看作動詞拷貝型 “連”字句即 “連 V都 /也 VP”脫落了“連”的結果,這符合構式語法理論的最大理據性原則。①匿審專家指出,也可以這樣解釋:漢語是話題占據優(yōu)勢的語言,“吃也不吃”是動詞作話題的話題句,當我們需要凸顯在某個動作序列中 (比如喝、玩、賭……),“吃”是最容易實現的,卻沒有實現,這才是添加“連”構成“連”字句的原因。這個觀點同樣符合構式語法的承繼關系假設。基于本文的理論取向,究竟誰承繼于誰,我們不作歷時考察。當然,我們也可以說,既然“V也/都VP”在重讀前一個 V時,已經可以表示典型事件意外實現或未實現 (邵敬敏,2008),就沒必要違反經濟原則而添加 “連”。
再者,從經濟原則看,根據 Goldberg(2006:204),出于表達的經濟性,可預測的、可復原的或高頻出現的信息傾向于采用弱化的形式。具體到 “連 V都 /也 VP”構式,相對于V和 VP,“連”和 “都 /也”是不變項,兩者都具備了弱化的條件。我們初步認為競爭的關鍵是看誰在該構式中作用更大。一方面,“連”是強調義構式的標記,“都 /也”是表強調的算子類的成分,也就是說,缺少前者的標記作用,強調義仍然存在,只不過可能不太顯豁,但是缺少后者則根本無法實施強調之義。另一方面,根據聯系項居中的語序原則 (Dik,1997:406),位于 V和 VP中間的 “都 /也”更應該保留下來。這符合語言的象似性。從我們所搜集的 400條動詞拷貝型 “連”字句來看,“連”無一例外都可以省略。例如本文的例 (1)~(4)都可以省略“連”改寫為:
(16)這么大的工程,過去我見都沒見過。
(17)什么時候說過嫌你,不要你了?我想都沒想過。
(18)你這人,真是的,自己受罪,說也不說一聲……
(19)汽車在對岸只站一站,有時站也不站就走了。
當然,少數動詞拷貝型 “連”字句在省略“連”后,其強調義可能比較隱晦,例如:
(20)要是告訴你了,怕你 (連)睡也不想睡了。(周立波《暴風驟雨》)
省略“連”后,容易將 V誤解為典型的話題,如 “睡 (嘛,)也不想睡了”。或者可能將V與 VP誤解為讓步假設關系,如 “ (即使睡,)也不想睡了”。這種情況下的“連”不是不可以省略,但是保留更合適些。畢竟追求語言的表達效果與經濟簡省應該是相互制約的,二者達到相對平衡的語言形式更容易被接受和使用。
周小兵 (1990)將包括本文所指的動詞拷貝型“連”字句在內的特殊類型統稱為 “類推句”,他認為“由于基礎句的類推作用和 ‘連’‘也’的作用,Nn+1(指 ‘連’后 NP——引者)仍是強調重點,但受強調的程度比不上基礎句。因為基礎句主要是 N的對比和遞進,而類推句主要是 NV的對比和遞進”。劉丹青(2005)認為周文對 “類推句”的探討 “比較簡略”,他通過共時、歷時材料的分析及統計,一方面證實 “類推句” (劉文稱為 “非典型‘連’字句”)的確是從典型 “連”字句通過類推而來,另一方面說明其形成的原因與漢語話題優(yōu)先、話題結構豐富發(fā)達的類型特點有關,是為了獲得典型 “連”字句的構式意義而將沒有話題性的 XP(多為 NP——引者)強行放到話題的位置,從而形成了這種句意難以分解的構式。當然,由于同時涉及各種類型的非典型“連”字句,劉文對生成機制的探討仍是概括性的。如該文認為非典型“連”字句的生成機制之一是:“用‘連’構成同一性話題,即讓謂語動詞用在‘連’后,同時在后面再重復那個動詞。”但是,我們仍然可以追問,“連”字同一性話題即本文所稱的動詞拷貝型“連”字句究竟是怎么形成的呢?也就是說,在針對具體某一類非典型“連”字句上,劉文實際上只是揭示了結果,并未探討其形成機制。
對于動詞拷貝型 “連”字句的形成機制,我們原則上同意以上兩位學者的觀點,只是在具體的“類推”方式上,我們傾向于認為,動詞拷貝型 “連”字句是典型 “連”字句和一般主謂句的 “截搭”。根據沈家煊 (2006a),概念整合分為 “糅合”和 “截搭”兩種類型,糅合好比是將兩根繩子各抽取一股重新擰成一根,而截搭好比是將兩根繩子各截取一段重新接成一根。這兩種整合類型在構詞和造句過程中都存在。其中,沈文所舉的截搭構詞的例子如:
(21)回歸祖國 (歸國)+旅居國外的中國人 (華僑 )→歸僑
截搭造句的例子如:
(22)他被后面的司機警告了一下 +后面的司機按一下喇叭→他被后面的司機按了一喇叭。
從整合的角度看,本文所討論的動詞拷貝型“連”字句是典型的 “連”字句和一般主謂句截搭的結果。以 “病人站都/也站不起來”為例:
(23)a.病人連站都 /也做不到 +b.病人站不起來→c.病人連站都 /也站不起來。
典型的 “連”字句要求 “連”后 XP為實現VP的可能性等級尺度的低端,即主觀預設一個實現VP的可能性元素的集合,而 “連”后XP是該集合中最不可能實現 VP的元素。當該XP得以 VP后,現實和預設的強烈反差導致強調義的產生。例如相對于跑和走,站立更容易,即預設病人可以站立,當現實中病人站不起來時,就產生了病情嚴重或身體虛弱之類的強調義。但是, “病人連站都/也站不起來”中,“連”后的話題“拷貝謂語部分的核心動詞”(袁毓林,2006),即 “連”后 XP集合中的成員只有 “站”一個。因此,“連”后 XP無所謂是否處于某個可能性等級的低端,即 “病人連站都 /也站不起來”是一種創(chuàng)新說法。從上面的“截搭”圖示可以看出,c項的產生是 a項和 b項截搭的產物,從 a項截取的是它的前半段,表現為強調義構式框架;從 b項截取的是它的后半段,表現為核心詞項。
那么,截搭的動因是什么呢?或者說為什么要產生 c句這樣的創(chuàng)新說法呢?受沈家煊(2006b)對“王冕死了父親”這類句式所作假設的啟發(fā),我們將動詞拷貝型“連”字句的形成動因和過程按步驟描述如下:
1)說話人想要強調病人病情嚴重或身體虛弱這類意思,可以使用 “病人不能干活,不能行動,甚至站不起來”這樣的表達式,但是嫌羅嗦;也可以使用 a“病人連站都 /也做不到”,但是用 “不能”、“做不到”這樣高度抽象的否定表述顯得模糊、不精密。語言中暫時缺乏一個相應的簡單生動的表達式。
2)語言中有簡單、常見的表達式 b“病人站不起來”,但是不能表達強調意義。
3)“做不到”和 “站不起來”在意義和形式上都“相關”:都是否定,這是形式相關;都表示實施某個動作行為的能力,這是意義相關。兩者能建立起概念上的重要聯系,即分別是用來否定動作行為的上位概念和下位概念。
4)選定表達式 a和 b作為截搭的源項;分別截取 a的前半段和 b的后半段,整合成 c;c句產生的浮現意義,即對病情嚴重或身體虛弱的狀態(tài)的強調,這是對源項 a句構式義的承繼;并且取 b句中的 “站不起來”轉喻 a句中的“做不到”后,相對 a句,c句顯得簡單而不失精密。
上述截搭過程得以進行的關鍵是轉喻的發(fā)生。轉喻是用一個概念來指稱另一個 “相關”的概念,其前提是本體和喻體必須在同一個認知框架內,并且喻體比本體在認知上的顯著度更高。 (沈家煊,1999b)“做不到”和 “站不起來”同屬否定動作行為的認知框架,前者是高度抽象的上位概念,后者是對某一動作行為個別否定的下位概念。顯然,后者比前者的顯著度高,更容易理解和識別,用后者來轉指前者可以達到追求語言表達形象化、精密化的效果。
本文運用構式語法理論探討了動詞拷貝型“連”字句。基于構式的動態(tài)觀,我們將 “連”看作表示強調義的構式標記,于是 “連 V|都/也 VP”被重新分析為 “連 |V都 /也 VP”,這使得原本作為典型構式之一 (劉丹青,2005)的動詞拷貝型“連”字句的可解析性得到提高,不再是個典型的構式,而脫落“連”的 “V都 /也VP”相比之下可解析性更低些,是更為典型的構式。動詞拷貝型 “連”字句的前項動詞與后項動詞具有種種不同的形式表現,說明句法上前者失去了其作為動詞的典型功能;語用上前者由陳述變?yōu)橹阜Q;語義上前者被看作一個主觀上的整體,如同一個“事物”,而后者仍表示動作行為,在認知上便形成了兩個不同的“意象”,分別表現為總括掃描與次第掃描。本文基于共時研究提出兩個假設:一是將表強調義的 “V都 /也 VP”構式假設為 “連 V都 /也VP”構式的承繼,我們認為這符合構式語法的最大理據性原則和最大經濟性原則①關于構式之間的承繼關系及其所依據的心理原則等,詳見 Goldberg(1995)的 3.1、3.2。。二是我們認為動詞拷貝型“連”字句是典型 “連”字句和一般主謂句借助轉喻“截搭”的結果,這是共時研究中對句子 “生成”的一種假設,涉及邏輯先后,不涉及歷史先后②關于邏輯先后與歷史先后的辯證關系,詳見沈家煊 (2008)。。
崔希亮 1990 《試論關聯形式 “連……也 /都……”的多重語言信息》,《世界漢語教學》第 3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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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永華 1984 《“連 ……也 /都 ……”句式試析》,《語言教學與研究》第 4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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呂叔湘 (主編) 1980 《現代漢語八百詞》,商務印書館。
邵敬敏 2008 《“連A也 /都B”框式結構及其框式化特點》,《語言科學》第 4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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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6b 《“王冕死了父親”的生成方式》,《中國語文》第 4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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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angacker,R.W. 1987Foundations of Cognitive Gram
mar,Vol.1.Stanford:Stanford University Press.
On the Verb CopyingL ian-clause(“連”字句)as a Construction
LI Wen-hao
(International College of Chinese Studies,Shanghai Normal University,Shanghai200234,China)
lian-clause(“連”字句);verb copying;construction;inheritance;haplology
Based on the dynamic view of construction,lian(連)can be seen as a constructionalmarker in a construction with emphatic meaning.The verb copyinglian-clause(“連 ”字句 )‘lian(連 )V |dou/ye(都 /也 )VP’has been reanalyzed as‘lian(連 ) |Vdou/ye(都 /也 )VP’.The two verbs of this construction represent two different cognitive images.The for mer is associated with summary scanning,and the latter sequential scanning.This construction arises from typicallian-clause(“連”字句)and ordinary subject-predicate sentence by the mechanis m of haplology,in virtue ofmetonymy.The‘Vdou/ye(都 /也 )VP’holding emphaticmeaning,originates from the verb copyinglian-clause(“連 ”字句 ),and it ismore typical construction.
H146
A
1674-8174(2010)03-0079-06
李文浩 (1975-),男,江蘇淮安人,上海師范大學對外漢語學院博士研究生,研究方向為現代漢語語法和對外漢語教學。
上海市普通高校人文社會科學重點研究基地基金 (SJ0705);上海市教育委員會科研 (創(chuàng)新)項目(07ZS71)
① 《華文教學與研究》初審與二審專家提出了詳細而重要的修改意見,謹致謝忱!文中錯謬概由作者負責。
【責任編輯 蔡 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