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孩子的天使糖

□司馬瘋瘋

野孩子的天使糖

□司馬瘋瘋

媽媽說她下輩子想當條小狗，那我下輩子就想當那個養小狗的人。

我可能真的是撿來的

我不知道我為什么會沒有爸爸。

很小的時候，媽媽跟我說爸爸到很遠的地方工作去了，賺到錢就給我買好吃的。等我長大一點，看了電視，我發現那些媽媽們這樣說的時候，通常都是因為爸爸去世了。我哭著問我媽，我爸是不是去世了？我媽搖搖頭，改口說我爸做的是保密工作，所以不能回家。等到我再長大一些，我發現無論再怎么神秘的工作，都是會有假期的，于是我又問我媽，我爸是不是跟漂亮阿姨走了？那一次我媽很生氣，皺著眉頭說其實我是撿來的。

見問不出個所以然，我就灰溜溜地跑到街上玩去了。我假裝很樂觀地想，沒有爸爸有什么關系，太陽還不是一樣升起，地球還不是一樣轉動，我還不是一樣的吃飯上學，睡得像頭豬。然而我錯了，那天我媽因為太生氣，沒讓我吃晚飯。我餓得慌，整晚沒睡好。

所以當時我有一點相信了，我可能真的是撿來的，哪個親媽會不讓自己的孩子吃飯呢？

每個王子都有秘密

14歲的暑假，我那純潔的少女心情竇初開了。

我的家在一個并不好的地段，我們娘倆住在一棟舊房子的一樓，沒有錢裝修，沒有錢養魚養狗。可是就在這樣一個“貧民窟”，我卻見到了王子。

暑假很熱，太陽毒辣辣地俯視大地。我們家沒有空調。這天我打開客廳的窗戶，坐在板凳上一邊默念“心靜自然涼”這個二百五的咒語一邊擦汗，恨不得沖到大街邊的銀行里，吹吹那冷得發慌的空調。就在這時，一個穿著白色T恤的帥哥從我家門前經過，我呆住了，他長得真好看，精致的臉形，高挺的鼻梁，最讓我小鹿亂撞的是他那微微皺起來的眉頭。我傻笑起來，第一次覺得住在這里其實挺好的。

我媽察覺到了異樣。因為一向怕賊的我，連晚上都不愿意關窗戶了。她問我發什么瘋，我不答，仍是傻傻地笑著。姜還是老的辣，沒過幾天，我媽就知道了王子的事情。一個下午，她把我拉到屋外，我們娘倆像刺客一樣隱蔽在對面樓的樓梯口，準備伏擊我的白衣王子。果然，我的王子出現了，這次他是跟一個比他丑很多倍的男生一起走過來的，一直有說有笑，跟我平時見到的他完全不一樣。我正納悶呢，誰知當他經過我家窗外的時候，眉頭就忽然皺起來了，他跟一旁的男生說：下次換一條路吧，這里臟死了，果皮什么的都腐爛了。

啊，原來如此，他的眉心是為我們長年累月甩出去的果皮紙屑而皺的呀。

我媽很不屑地瞟了我一眼：每個王子背后都有秘密，傻妞才中計呢。

我同意了我媽的話，一個不能忍受我生活習慣和環境的人，我不能再喜歡他了。但是我也有點怪我媽，她先是破滅了我對我爸的幻想，現在可好，又殘忍地讓一個妙齡少女童話般的幻想徹底粉碎了。

旅行跟送牛奶，送花跟送菜花是一樣一樣的

還是我14歲這一年。新學期剛開始，秋高氣爽，學校組織我們去登山，而且邀請家長一起參加，美其名曰親子行。我高興壞了，從小沒有東西玩，這翻墻爬樹的本事我練得可是出神入化，登山什么的，正是我露臉的機會。我抓著我媽的手，說：老媽，去吧，我可算逮著機會給你長臉了。我媽想了想，說那行啊，活動一下也好。但當我伸手跟她要錢去交活動費的時候，我媽忽然把手一擺，說：不對，算來算去不值得。你想，同樣是體力勞動，去送牛奶還能賺一筆，登個小山卻要交錢，這賬怎么算的？媽不是舍不得讓你去，只是媽覺得不能讓別人把我女兒當傻子騙呢！

不管我好說歹說，最后還是沒能從我媽手里拿到錢。她不停地給我催眠：旅行跟送牛奶，送花跟送菜花是一樣一樣的，聰明人都這樣。

后來同學都去登山的時候，我一個人在學校玩單杠。秋風吹掉好多樹葉子，有一片特別硬，砸到我眼睛里，我眼淚嘩嘩地就下來了。

只有彪悍這一點最像了

我在學校被打了。不是打打鬧鬧那種打，而是拳打腳踢那種打。我捂著淤青的左臉跑回家的時候，我媽有點愣了。她在圍裙上擦擦手，然后走過來摸了摸我的臉，在確定不是惡作劇之后，茫然地說：原來這個世界上除了我之外，還有其他人能打到你啊？

我扯著嗓子對她哭訴，說我被一個小胖子欺負了，那小胖子拳頭能有兩百斤重，揮一下過來我眼睛就冒金星了。我媽聽后火冒三丈，第二天帶著我到學校找小胖子去了。班主任拉住她，說甭找了，小胖子已經被你女兒打住院了，沒個三五天出不來，好在對方家長知道是自己的孩子不對在先，這才沒追究。

下午放學回到家，我媽問我小胖子到底怎么惹我了，我說他嘲笑我沒爸。我媽眉頭擰成一團，怒道：15歲了還在乎別人說你有爸沒爸？我以為這是小屁孩才受不了的事兒呢！

想想也是。再過幾年我都18歲了，都快到自生自滅的年紀了，誰還在乎這個呢。

我媽煮了雞蛋給我推淤，力道之猛讓我死去活來。難怪隔壁的大媽老是說：你們這對母女啊，只有彪悍這一點最像了。

推完之后，我忽然覺得不痛了，估計就跟從高處往下跳震到腳后腳會麻木是一樣的原理。我說：媽，以后別拿雞蛋推了，費錢，你直接賞我一耳光讓我麻木得了。

我媽狠狠白了我一眼：誰是你媽？誰是你媽？告訴你，我就是你爸！以后誰要是再說你沒爸，你回來告訴我，我帶家伙跟你去拆了他家的房子！

野孩子的天使糖

同桌春節的時候到日本去旅游，帶回來很多奇奇怪怪的糖。她分門別類地把糖擺在課桌上，邊擺邊給我解說：這是惡魔糖，這是法師糖，這是天使糖，這是怪獸糖。我一顆一顆地抓起來，剝開丟進嘴里，邊吃邊敷衍她：嗯，對，惡魔糖很有惡魔的感覺，怪獸糖還真是能吃出怪獸的味道。她卻用非常鄙視的眼神看著我：我倒看看你這殺千刀的還能掰出什么來！這些糖味道都是一樣的，包裝不同而已！

我面子頓時有點掛不住，于是繼續瞎掰：是嗎？沒有吧！這天使糖的味道就是比其他的甜啊，吃起來很舒服的。

同桌疑惑地看著天使糖，說道：看來賣糖的那個人沒有騙我呢，她說有緣人就能吃出不同的味道了。比如這個天使糖，是最愛你的那個人變成的，吃下去之后，你的背上就能長出一對翅膀，為你遮風擋雨，還能帶你飛著玩兒呢。

像我這樣的野孩子它也保護嗎？

嗯，如果你是野孩子，那它就是野孩子的天使糖。

我不禁伸手摸了摸自己的后背，說，你就再給我一顆吧。

同桌點頭：拿吧，我買了好多的。

我把一顆天使糖揣在兜里，晚上吃飯的時候，我把它放在了桌子上。我媽瞟我一眼，我說：這可是外國糖，給你也吃一顆。

吃吃吃，就你愛吃。

不知道為什么，每次一提到吃東西我媽就會發飆，好像我多吃一口飯就會把我們家吃垮一樣。我放下筷子，一邊剝糖紙一邊說：你就吃吧，吃了能長翅膀，別人說了，那是最愛你的那個人變的。

這次，我媽吃了，她把糖紙塞進了衣服口袋里。

喂，你是我爸爸嗎

晚上，我睡得迷迷糊糊的，忽然聽到有動靜。向來怕賊的我連忙爬起來，想看看要不要跟他拼命。可是我卻看到我媽從裝書的大箱子里拿出了一本厚厚的書，然后把那張糖紙夾了進去。當時我有一點感動，原來我媽還是會珍惜我送的東西的。等她睡著之后，我悄悄爬了起來，拿出那本書，想把糖紙藏起來，等她發現的時候讓她緊張一下。

沒想到卻從書里掉出來一張照片。照片上有三個人，很年輕的男人，很漂亮的女人，還有一個沒長牙的孩子。我的手抖了一下，連忙拿起照片沖進廁所，關上門細細端詳。那個女人，是我媽。那，這個小鬼頭是我嗎？如果是我，那這個男人……

我的眼睛一下就模糊了，鼻子酸得發疼，我把照片貼在臉上，憋住聲音抽泣起來。

我對著照片，對著照片上那個英俊的男人，輕聲說道：喂，你是我爸爸嗎？你是我爸爸吧？對不起啊爸，原來我以前見過你的，可是我竟然忘記了。老媽一直封鎖你的消息，所以我現在才在廁所里跟你重逢。對了爸，你想我了嗎？我想你了，我可想你了……

欲言又止好幾次，終于緩緩開了腔

我媽病倒了。她說堅決不住院的時候，被醫生劈頭蓋臉地批評了：身體不好就不要逞強了，你以為這是省錢啊？等你病到起不來的時候，你女兒怎么辦？

我媽被醫生的氣勢所壓倒，于是住到了醫院里。她住院的這個星期，外地的姨媽趕過來照顧我們娘倆。有天姨媽在做飯，我把照片拿了出來，猶猶豫豫地問她：姨媽，你認識我爸嗎？

姨媽很驚訝：你媽把事情都告訴你了？

聽到姨媽這么說，我的心都提到嗓子眼兒了。我幾乎是用哀求的語氣懇求她：我的好姨媽，我不小了，你就都告訴我吧！

姨媽遲疑很久，欲言又止好幾次，終于緩緩開了腔：你爸呀，就是太寵你了，要什么給什么。有一天你們全家去公園，4歲的你看到馬路對面有賣棉花糖的，哭著嚷著要吃。你媽不準，可你爸看不得你哭，就過馬路去給你買。誰知道，這老天爺妒忌你們家，硬是安排了一輛車開過來，把你爸給帶走了……你媽當時哭暈了，醒過來之后還要面對你奶奶他們一家，說你這女娃克死了你爸。你媽當時硬撐著把你帶走了，一個人把你拉扯大。怕你內疚，就死守著秘密不讓你知道。你媽這個人啊，死倔，誰說幫她都不要，真不知道這十來年她到底是怎么熬過來的……

下輩子，真想當條小狗啊

我帶著雞湯來到醫院，看到我媽正望著窗外發呆。我喊她，說給她送吃的來了。她跟平時一樣，罵我吃吃吃就知道吃。我說：你一直辛辛苦苦的，不就是為了給我飯吃啊？

老媽嘆了一口氣：是啊，我活著可真累。下輩子，真想當條小狗啊，天天在家睡覺，到開飯的時間，跑到飯盆那兒去就有得吃了。

媽，那下輩子，換我來當那個養小狗的人吧。

責編/東 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