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黑誰白

□荊 純

誰黑誰白

□荊 純

哥哥，我沒你想的那么笨，這些日記我都沒有藏在大衣柜的抽屜下面。但是，現在我可以給你看了。

【1】

到了這年的秋天，我就要讀高中了，哥哥，我終于考到你的母校去了。

鏡頭一幅一幅地倒退，退到童年爛漫時。那天，我將爸爸最喜歡的一套茶具不小心打碎了，媽媽聞聲趕來，假裝很生氣地打我屁股。我從小被嬌慣壞了，盡管一點都不疼，但還是扯開嗓子大哭起來。

見我真哭了，媽媽又將我抱在懷里哄，一邊哄我一邊說：“你這個小淘氣，為什么就不像你哥一樣乖呢？”

聽話聽音，媽媽顯然很喜歡你，因為你從小就懂事。接著媽媽就是一頓憶苦思甜，說到最后，她慈祥地拉著我的手，讓我摸她肚子上那道像蜈蚣般觸目驚心的傷疤，然后笑著說：“曉悅，媽媽當初為了生你，都做手術了，你現在還這么不聽話！”

我被嚇壞了，忙向媽媽保證說我以后一定聽她的話，不再淘氣搗蛋。然后我悄悄地跑到你身邊拽著你的耳朵問媽媽說的是不是真的，你沒說話。

【2】

那時候，我從來都不叫你哥哥，而總是大聲地喊：“顧簡寧，來給我穿衣服。”“顧簡寧，你再跟我搶遙控器我就告爸爸，說你不做功課偷看電視……”

你上高一那年我還在上小學，你總是將爸爸給你的零花錢攢起來，卷成一卷裝在一個小包里，然后拿到我面前炫耀說：“看，哥哥有好多錢。”

我趁你不注意，一把搶過小包，蠻橫地說：“不行，這些錢都是我的。”你的臉頓時拉了下來，說：“曉悅，趕快還給哥哥，這錢我有用呢。”

我才不怕你呢，把你的小包拿進我的小臥室里藏了起來。可是后來不知道什么時候，你又給拿了回去，用你的話說就是，曉悅真是笨蛋，每次都會把東西藏在衣柜下的抽屜里。

我一直猜測哥哥你攢那么多錢肯定是要買足球，或者給那些漂亮的女同學買禮物。可是當我過生日時，你將一個漂亮的芭比娃娃送給我之后，我發現你原本鼓鼓的小包一下子就癟了。

哥哥，你真的很懂事，什么都優秀，但你皮膚很黑，我很白。這是我很久以來最驕傲的地方。

據媽媽說，我小時候因為她的奶水不足，就給我喂羊奶和牛奶，所以我現在要比一般孩子白凈得多；而你小時候由于爸爸媽媽工作都太忙，就交給鄉下的爺爺奶奶照顧，整日和一幫野孩子撒腳丫到處瘋，結果被曬黑了。

客人第一次來家里，總會跟媽媽打趣說：“你好福氣哦，家里有兩個孩子，就是年齡相差太大了，黑白差別也太大了。”

我經常以此恥笑你，說：“你看我這么白，你這么黑。你是黑孩子，我是白孩子。”

有一次外地的姥姥到我們家來玩，聽到這話，哂笑著說，“不知道誰才是黑孩子呢！”媽媽在一旁也附和著笑，看姥姥的眼神意味深長。

我有些莫名其妙，這還不明顯么？你這么黑，當然你是黑孩子了。

【3】

我家離爸爸工作的地方不遠，可是我從來沒有去過爸爸的單位。每次途經單位門口時，爸爸總會讓你帶著我先走，他和媽媽隨后而來。

我不明白，問你為什么爸爸媽媽不跟我們一起走。你說：“啊，爸爸媽媽是給你買飲料去了。”

我指了指爸爸單位的牌子，說顧簡寧你帶我去爸爸單位，我想上廁所。

你的眉頭皺起來，說：“曉悅聽話，我帶你去公共廁所。你不知道，爸爸他們單位那廁所經常沒有人打掃，里面大便滿地都是。”

我說顧簡寧你可真惡心，然后乖乖地跟你去街邊的公共廁所。

【4】

你考上大學走的時候，媽媽帶我一起送你去學校，其實就是帶我去旅游。那是個南方的海濱城市，盡管風景很美，可是我和媽媽都暈車了，又吃不慣海鮮。

在旅館住下后，你就一人到這個陌生的城市去買暈車藥，找北方菜館給我們買吃的。安頓好這一切后，你囑咐媽媽和我好好休息，然后一個人拖著偌大的包去學校報到注冊。

你報到后馬上回旅館帶我們去海邊看海，去珍珠島看采集珍珠……在市中心廣場歇息時，看到廣場上好多孩子都在玩滑輪，滑輪滾動時彩燈閃閃發亮，漂亮極了。我央求媽媽給我買。媽媽為難地沖我搖了搖頭。

我馬上是初中生了，也知道家里因為養兩個孩子比鄰居都困難些。我不再說什么了，哥哥你還是看出我不開心，過來拍拍我說：“等哥哥掙錢了，給你買個最好的。”

知道哥哥是哄我開心，我還是忍不住哭了。從那時候開始，我不再叫你顧簡寧，而叫你哥哥了。

跟你道別時我也哭了，我看到媽媽轉過身去也偷偷抹眼淚。那一刻，我決定回去后要好好學習，不惹爸爸媽媽生氣了。

【5】

沒有了你，家里空蕩蕩的。哥哥，告訴你，媽媽也很笨，她也把東西藏在大衣柜的抽屜下面。

那天家里沒有人，我閑來無事亂翻，翻到了媽媽當年的病歷卡。“產后絕育手術”幾個字如同媽媽肚子上的傷疤般觸目驚心，然而手術時間不是我出生的1997年，而是哥哥你出生的1990年。

所有的片段都連綴起來了：那個總是找我茬兒的鄰居孩子羨慕你給我買來的玩具，好幾次嘟囔著說：“有什么了不起的，你是撿來的。”還有鄰居們異樣的目光，還有姥姥說的“黑孩子”……

哥哥，我都知道了，你為什么不讓我去爸爸單位。因為13年前，我被我的親生母親交給爸爸單位傳達室的門衛，說是去上廁所，就再也沒有回來過，我還聽說她是個未婚先孕的大學生。

我還知道，因為怕我知道自己的身世，你們都費了很多心思。爸爸和媽媽對外從來都說我是親生的，因此我被視作超生的“二胎”，爸爸還被單位罰了款，很大的一筆錢，家里幾年都緩不過來。

我都知道了，但是哥哥你放心，我不會告訴爸爸媽媽的，他們那么愛我。我是那么幸運，進入這樣一個家庭，有你這樣的哥哥。

暑假，你回來的時候，竟然真的給我買了一個漂亮的滑輪，用你的稿費。

哥哥，你說我不像原來那樣愛說笑了，說我懂事了。說這個話的時候，我看見你關切的眼神后面有隱約的擔心。哥哥，不用擔心，我正在向你學習，努力變得像你一樣懂事。我不會自卑，不會難過。我不管誰黑誰白，我是你的妹妹，是爸爸媽媽的女兒。我現在只想快點長大，和你一起照顧爸爸媽媽，養大一雙兒女，他們真的很辛苦。

責編/東 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