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啟剛：怎樣成功傳承家族企業

主持人：李崑

嘉賓主持：龍永圖 博鰲亞洲論壇秘書長

嘉 賓：霍啟剛 霍英東集團副總裁

觀察員：石述思 工人日報要聞部主任

馮 雅 中央人民廣播電臺中國之聲主持人、資深財經記者

富二代到底什么樣？

主持人：在很多人的想象當中認為，富二代就是坐擁巨額身家，年輕又神秘，同時飽受爭議，你自己覺得自己神秘嗎？

霍啟剛：改革開放30年成果剛剛呈現就存在所謂的富二代，富三代的概念，最近有一個詞90后，或者80后，對于年輕人對事物接觸，應對的方法都帶著負面的概念，我自己覺得有點不公平。

主持人：但你們的成長背景的確跟大部分人不太一樣，你什么時候開始感覺到自己跟同齡人的成長經歷不太一樣了？

霍啟剛：我11歲到英國讀書，人生地不熟，一句英文也不懂，但這是人生中最重要的一段經歷。在這種環境里，不在乎你是誰，你家族是誰，你有多少錢，大家都一起走路上學，一起吃飯，對人態度很真誠。回香港以后，雖然可能面臨一些挑戰和壓力，但基本的待人的態度還是沒變，這才是最重要的，就是怎么去考慮別人的想法。

龍永圖：我覺得在這樣的環境下成長起來的所謂富二代，接班肯定沒有問題，所以說環境問題很重要，也就是家庭教育的問題。

主持人：許多企業家在教育子女方面是非常嚴厲的，但不可否認的是，這些富二代、富三代的確是有特殊的家庭背景，你覺得這種家庭背景，對你來說更多的是機遇還是壓力？

霍啟剛：兩方面都有。機遇我不可否認，很多機遇可以把你的門打開，但還是要你自己走過去。我讀完書回來的第一個工作是在一家銀行。

主持人：是你自己的意愿還是家里的意思？

霍啟剛：我自己的意愿。其實我是想感受一下在外邊企業里工作的環境和經驗，家里也非常支持。到了銀行不久，經理請我到他的房間里跟我說了一個道理，其實對我很有啟發。他說你別以為你家庭背景可以在這種企業幫你，你抱著這種心態來工作是不行的，可能人家做8個小時，你就要做16個小時，你要做雙倍的努力才能得到別人的認可。

主持人：你們的壓力是什么？

霍啟剛：在工作方面，第一，自己知道需要努力；第二，在企業里很容易被外界做比較，因為父輩、爺爺輩是很成功的一代，不管你取得什么樣的成績，還是會有很多閑話，他不行，他肯定沒有父輩、爺爺輩厲害，所以壓力是要怎樣用實力去粉碎這些看法。另一方面是從個人的層面去看，需要很謹慎地去想你走的每一步，不管事業或者個人，你要先站在別人的角度看自己，如果我走了這一步，人家會怎么想我。

如何成為碩果僅存的3%？

主持人：美國的布魯克林家族企業研究院所做的數據調查顯示，只有3%的家族企業經歷到了第四代的傳承，也就是說，有97%的家族企業都沒落了。

龍永圖：約克家族在英國非常有歷史，是貴族特別多的一個地方，這里產生了很多富翁，后來的傳承也非常成功，因為貴族對他們子弟的教育是非常嚴格的。有句話叫做幾代人打造一個貴族，他們是在打造貴族的同時，也打造了新一批的企業家，打造了他們的接班人，所以使他們的企業能夠傳承下去。而在倫敦和其他一些大城市，出現了一些暴發戶，突然成為一個大的企業家，他們的傳承失敗的很多，因為他們的孩子并沒有經歷財富積累的過程，所以很容易垮下去。我現在特別擔心中國的富二代，很多都是在改革開放30年的時候突然暴富出現的一批企業家的子弟，他們能不能真正地接班，確實值得我們研究。

馮雅：如果這個數據是全世界的普遍規律，我相信在未來的中國，這個數據可能會更低一些。我們所關注的是改革開放30年以來才真正形成一個所謂的富二代，現階段，我們整個社會經濟處在一個轉型期，經營方式從粗放型到現在要創自主品牌，從本土化要走向國際，從銀行信貸到經歷資本市場，在整個社會經濟發展轉型過程中，企業面臨著大浪淘沙的過程，很多企業現都已經面臨接班人的問題，在這個問題上，可能又會有一大批企業會倒下去。

石述思：霍先生不是富二代，他是富三代，屬于3%。富二代目前是這樣一個狀況，大概有20%的人屬于知識精英，完成了知識精英的塑造，他們忙于創業，非常低調，踏踏實實做公司；50%左右的人很平庸，基本上吃老本，也就是所謂的富不過三代；還有一部分人基本上在炫富，但它是極少的一部分。現在富一代遇到巨大的、尖銳的挑戰，嚴峻到要請好多老師專門為富二代辦班，試圖讓富二代真正成為對社會有貢獻的人。

龍永圖：對富二代的教育非常重要。第一，整個社會有仇富心理，富二代大部分都是好的，但只要少數人做了錯事，馬上就會引起社會的公憤。如果中國社會把仇富心理堆積起來，對整個社會的和諧和穩定是很不利的。所以為什么教育富二代的問題變成地方政府重要關切的問題，實際上他是解決社會和諧和仇富心理一個非常重要的方面。從經濟上來講，浙江、江蘇、廣東這些地區民營企業創造的財富和占有的GDP貢獻都很高，如果富二代接班以后，整個企業垮臺或者衰落了，不僅對整個中國經濟，對地方經濟、地方稅收也會是極大的打擊，所以地方政府把這個事情當成很重要的事情，實際上是對地方經濟的關切。

馮雅：我認為地方政府應該給他們建立一個公平、公正、透明的的市場機制和環境，讓他們在充分的競爭環境中成長。

主持人：霍先生，都說富不過三代，但你還是成功地繼承了家族企業的第三代，你接手的時候有沒有誠惶誠恐的心態？

霍啟剛：說成功接班可能言之過早，我現在抱著很平常的心態在企業里學習。不能說現在可以接管一個企業了，就很滿足，就不需要自我更新，也不是說現在擁有的，10年、20年后還會存在，這些心態都需要調整。其次，一個企業也需要一直更新，尤其在中國快速增長的環境里，需要考慮往后30年我們應該怎樣去做，這才是最重要的。

主持人：你們家族的企業已經成功傳到了第三代，很多人都想探尋，這其中有沒有什么絕招？

霍啟剛：首選應該給第三代一個機會，其次，家庭教育非常重要。我爺爺和父親不是從小就跟我說，你應該這樣去做生意才成功，反而告訴我應該先做人再做生意，這是我家族非常關注的一個理念。做生意是次要的，但從中可以看到很多道理，應該怎樣去面對新事物，長輩的經驗是非常有借鑒價值的，但實踐不斷在變，不管是外界的影響，還是家族的文化以及家族內部的交流都會有變化，因此，要先學會怎樣面對事物、面對人，才可以把這個成功的企業傳承下去。

主持人：霍先生能成功地傳承家族企業，不得不提到一位高人，霍啟剛先生的父親霍震霆先生。有這么一位成功的父親您自己覺得他對您的幫助在什么地方，超越他難不難？

霍啟剛：我父親在企業、公務、形象這幾方面的影響，在我看來最核心的還是家族跟企業的培養。中國到了這個地步，不是需要你賺錢，更重要的是需要你的知識和才能，所以，他對我的影響還是挺重要的。另一方面，比起我兄弟，比較明確的可能是我在體育方面的發展，我現在擔任香港奧委會副秘書長，我有相當一部分時間都花在體育上，我爸是國際奧委會委員、香港奧委會主席，我不是說要比較，要到他的地位，我可以發揮另一方面的作用，因為我比較年輕，我可以利用我自己的人脈聯絡一幫年運動員，發揮我自己獨特的作用。

主持人：您覺得霍先生對霍啟剛先生的影響都在哪些方面？

龍永圖：他們這個家族把支持香港和內地的體育事業作為最重要的一個社會事業，從他的祖父到他的父親，到現在他本人，這個企業在承擔自己的社會責任的時候，有一條非常明確的主線。當然，他們也做了其他很多好的善事，但一提起霍英東，一提起霍震霆，一提起霍啟剛，大家就知道，他們在支援、支持中國的體育事業 ，這是他們整個家族傳承當中的一個品牌。

家族企業如何解決自身傳承問題？

主持人：家族企業也有一些與生俱來的弊端，比如公司制度建設不完善，產權經營之間理不清的裙帶關系等，有沒有一個好方法能避免這種弊端？

霍啟剛：每個家族企業管理方法、元素都不一樣，但是我覺得，第一，家庭成員里必須有一個非常好的溝通渠道，否則很難管理，家族成員如果時間都花在斗爭上，這個企業會很難發展。第二，要分清楚管理權和經營權，很多外國企業能傳承那么久，雖然股權、管理人員、最高層都是家族人員，但實際的管理必須得吸收專業人士。每個人都有強項、弱項，但怎么利用人把自己的生意，把自己的企業擴大，才是我自己覺得是比較重要的。

主持人：家族企業更應該向現代型企業轉型？

霍啟剛：在外國比較流行的是企業管理的顧問團體，現在我比較接納這種，有一個專業團隊來教我怎樣調整企業，怎樣經營管理。中國一些傳統企業尤其是家族企業不愿意接受這種專業意見，當然，你從零開始到一個大企業，經驗很豐富，但是如果你希望你的企業可以一代代傳下去，也不排除可以請一些專家，或者邀請一些比較專業的人士去幫你進行家族管理。

主持人：一些企業不太愿意接受外人的咨詢或幫助，在您所接觸到的內地企業家當中多嗎？

龍永圖：不僅民營企業，包括國有企業也不太愿意接受外來咨詢公司的咨詢，因為我們長期的傳統就是出點子，提供咨詢意見是不值錢的，但是在國外，請一個非常好的咨詢公司提出企業發展的戰略和計劃是非常貴的。整個中國企業發展當中，一個非常重大的問題就是重硬件、輕軟件，這也反應在家族企業方面。由于中國的家族企業不是現代企業的管理方式，所以它的透明度、財務系統基本上都是封閉的，讓它接受外來的咨詢是非常困難的一件事。因此，一定要打破家族企業管理這些所謂的秘密，接受現代企業管理基本的理念和原則，如果不能接受，我認為這個家族企業是走不遠的。一些發達國家經常通過發行股票、上市，將家族的擁有權稀釋到5%，甚至3%。像洛克菲勒、福特，雖然他們已經傳承了很多代，但是他們自己占的股份實際上很小，大部分都是公眾占有的，但它還是叫福特，還叫洛克菲勒，這是它的品牌。雖然他還是最大的股東，但它所有的管理都是由專業人員來進行管理的，我覺得中國的家族企業肯定要走這條道路。

馮雅：職業經理人和家族企業有監管的問題，只要有一個開放的心態，其實還是可以接納職業經理人的。實際上福特家族只有10%的股份在自己手里，另外88%的股份在福特基金會里，還有2%的股份給了企業員工，去激勵他們。

富二代如何由“富”而“貴”

主持人：現在一些香港的富二代，富三代企業家，把更多的把目光投向了社會責任方面，在這方面您有什么體會？

霍啟剛：社會責任可以從兩方面去看，一是企業的責任，還有就是自己的社會責任，兩方面必須得平衡，也必須得做。我們現在都談一個很大的話題，就是企業道德，我覺得這是最基本的，包括企業的方向，怎樣對待員工，怎樣對待市場，怎樣和諧發展。第二，我覺得我個人的社會責任也是財富的一部分，因為有了家族背景，我才會有一些機會參與，但我的責任是把他們樹立的這條路延伸下去，這個可以說是家族企業資本的延伸。

主持人：龍先生，您也接觸過很多企業的傳承人，這些年輕人，在他們身上，是不是對于社會責任更加關注了？

龍永圖：創業難，守業更難，守業需要不斷創新，所以對于企業管理來講，由于國際經濟形勢發展非常快，所以第二代，第三代在經營企業方面受了很大壓力，也有很多新的挑戰，同時承擔了更多的社會責任。現在，全球關于企業社會責任的理念不斷在推廣，一個企業不搞公益事業，不承擔社會責任，這個企業就沒有品牌，它的核心競爭能力會受到很大損害。所以現在，承不承擔社會責任，做不做公益事業，變成了一個企業核心競爭能力的組成部分，他們必須這樣做，如果不做，這個企業在和其他企業在競爭中就會處于一種不利地位。

不論富二代也好，富三代也罷，希望都只是作為一個過渡性問題在談，最終還是希望把所有的企業，不管是國有企業也好，民營企業也好，都當成同樣的企業來看待。富二代問題只是一個在特殊時期，出現的一個比較突出的問題，希望隨著我們中國企業的進步，越來越多的民營企業變成了上市公司，變成了公眾企業的時候，這些問題就慢慢淡化了。所謂的富二代、富三代也會在這個過程中，使自己能夠成長起來，成熟起來。

主持人：其實不管是富二代還是富三代，這些年輕人從父輩那里所繼承的不僅僅是財產，更多的是繼承了父輩奮斗的精神和處世的智慧，我們也希望看到他們成為這個社會的中流砥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