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旭曉 王敬川
古希臘哲學家亞里士多德說過:“人們為了生活,聚集于城市;為了生活得更好,留居于城市。”[1](P111)城市,按照最一般的理解,就是以非農業產業和非農業人口聚集形成的人口較稠密的地區,是人類群居生活的高級形式。城市是伴隨人類文明與進步而發展的,是人類經濟發展到一定階段的產物。從本質上看,城市是人類的交易中心和聚集中心。目前,世界性的城市化迅速發展,而各種“城市病”也同時出現。如何看待并解決這些問題,如何建設人類美好的家園,是城市建設中一個迫在眉睫的重要問題。盡管“宜居城市”應運而生,但人們對“宜居”的理解卻并不一致。本文認為,宜居城市的建設,不僅是宜居的物質環境建設,更是人們精神家園的建設,而城市文化建設是精神家園建設的核心和保障。
在世界性的城市化進程中,越來越多的人進入并居住于城市。據相關資料統計,現在世界上有50%以上的人生活在城市里,而沒有生活在城市里的人,也以直接或間接的方式與城市有著密切的聯系。預計到2025年,全世界生活在城市里的人將超過總人口的62%。
相對于西方發達國家,我國的城市化起步較晚,但從20世紀80年代改革開放開始,城市化進程加快,發展迅速。國家統計局的統計數據表明,2006年我國的城市化水平已達到43.9%。專家們預測,到2020年,50%的中國人將居住在城市,到2050年,該數字更會高達75%。所以,不少學者稱21世紀是中國的“城市世紀”。
伴隨著我國城市化建設的飛速發展,相應的問題也產生了。由于過分注重經濟和技術指標,局限于滿足單塊土地的容積率和功能,而忽視了城市發展的總體規劃;城市美化活動和城市形象工程也是千篇一律,只重視單個地區的外表形象,忽視了城市經濟、政治、文化、環境、遺產保護、能源等方面的協調發展,尤其忽視了以城市文化為基礎的城市人文環境建設。因此,我國在城市化建設過程中出現了片面模仿發達資本主義國家的城市結構、城市形象雷同、缺乏城市特色和文化精神的“千城一面”、“復制城市”、“攤大餅”的狀況,各種“城市病”也相繼出現,如污染河流、砍掉大樹、排放廢氣污水等,喧囂的環境、日益擁堵的道路、密集的水泥森林……使很多人開始厭惡城市、恐懼城市甚至逃離城市。
我國城市建設中存在的問題用許江先生的話來說就是:當前的城市建設是“四有四沒”:有綠化,沒山水;有建筑,沒詩意;有規劃,沒特色;有指標,沒記憶。綠化變成了簡單的草坪,根本沒有“山水觀”;城市建筑有體量,卻沒有表現出城市的詩意和韻味;現在的城市都在改造中越來越趨同,有了規劃,沒有了特色;城市建設追求各種指標──綠化指標、空氣指標等,但沒有保留自身的文化記憶。所以,“如今,各地的城市建設突飛猛進,驚人的速度背后,一系列‘城市病’讓人心痛”。[2]
而給老百姓留下深刻印象的是一個字——“拆”。這個“拆”字不僅出現在一些該去除的建筑物上,也出現在保留有城市文化歷史記憶的建筑物上。這樣的一個“拆”字,拆去了城市的記憶,而沒有了記憶的城市,盡管到處是嶄新的街道、公路,花壇綠植,高樓林立,卻如無根的浮萍,不知從哪里來,又到哪里去。這造成了我國眾多歷史文化名城只有歷史卻沒有記憶的事實。在喪失傳統城市空間的同時,“大批偽造的記憶被注射進城市的軀體。于是,這城市有了埃及的檐口、希臘的山花、羅馬的柱式,有了美國的廣場、法國的劇院、德國的公寓。在移植的、被精心偽造過的集體記憶里,這城市忽而沐浴著地中海的陽光,忽而浸潤著大西洋的晨風,不知身處何地,不知今夕何處,不知記憶已經被悄然中斷,并被陰險地錯接”。[3](P153-154)而這樣的建設更“造成了人們對城市建筑空間本身形態所傳達的城市人文意象的斷裂和空白。人們對城市的意象逐漸走向衰微和模糊”。[4]翻天覆地、日新月異經常被用來描述一個城市的變化,然而,“對大多數普通的城市居民而言,城市越來越陌生,越來越與他們無關。他們越來越感覺到被城市拋棄的憤懣與絕望。他們與城市記憶一起,像節節被卸下的破舊車廂,遺落在鐵軌上,而城市的車頭呼嘯遠去。它不會返回,因為它已不記得來路。而它所奔向的遠方,卻怎么也看不清楚”。[5](P152)這種城市人文意象和感受的斷裂,破壞了人們對城市的家園歸屬感。
西方國家在城市建設過程中也有過類似的破壞文化歷史遺跡的情況。一些歷史悠久的國際性大城市如巴黎、莫斯科、倫敦等,曾大批拆除市中心被戰爭毀壞或者“式樣陳舊”的老建筑,進行“更新改造”,并用“現代派”國際化樓宇來取代。然而,新的建筑和城市空間并沒有讓人們欣然接納,城市居民抱怨城市的單調乏味、風格雷同。就此種情況,學者們對各種破壞城市遺產的舊城更新運動進行了批判,認為“城市更新”使人類失去了很多體味歷史、尋找過去生活記憶的權利,而失去了歷史和傳統“記憶”的城市使人們在感情上不能忍受。這樣的批判對于處于困境中的西方古城改造實踐產生了重大影響,因此興起的可持續發展思想和人居環境觀念,為當時的古城保護開發提供了新思路。
“在全球化的加速過程中,城市的面貌和生活方式從來沒有像今天這么‘同質化’和‘趨同化’,在世界范圍內城市正在面臨著‘特色危機’。為此,人們呼吁城市文化特色的重塑和文化城市理想的回歸。”[6](P185)近些年來,城市形象雷同、城市特色危機的現象在我國城市建設中尤為嚴重。在追求現代化的過程中,很多城市不顧自身實際,盲目復制國際大城市、國內大城市的“先進經驗”,其結果是大江南北的城市出現了從構成、風貌、功能到生活方式等嚴重趨同的特色危機。各地具有民族風格和地域特色的城市風貌正在消失,城市文化越來越變得雜亂無章,失去了方向。正如學者所批判的:“隨著城市化步伐的加快和傳統特色的逐漸消失,我們的城市文化定位越來越模糊。城市中的一些傳統街區盲目遵循利益導向發展,成千上萬的商業信息充斥道路兩側,無處不在的廣告和燈紅酒綠的喧囂不斷刺激著人們的感官,到處彌漫著強烈的世俗化氣息,使城市文化形象的差異性弱化。”[7](P203)
可以看出,目前我國城市化進程中出現的問題歸納起來主要是兩個:一是城市的雷同,二是文化的缺失,而兩者又有著直接的關系,也就是說,城市的雷同是因為文化的缺失,而文化的缺失又表現為城市的雷同。
城市的發展既是一個長期的物質環境建設過程,也是一個長期的文化積淀過程,城市中各種文化要素通過物質形態和非物質形態的載體代代延續下去,形成“城市文化”。美國著名城市學者劉易斯·芒福德提出的“城市是文化的容器”[8](P74)的觀點,非常形象地表達了城市與文化的關系。有人把缺乏文化的城市稱為“文化沙漠城市”,這是很有道理的:城市是以“城市文化”為靈魂的特殊容器,一個沒有自己特色城市文化的城市是無根的城市。一個城市,在為人們提供了豐裕、舒適、方便的物質生活環境的同時,更應該是人類的精神歸宿和靈魂家園。“城市是人類自己追求的結果,它應該是人類存在的一個‘家’,一個好城市能夠成為人類‘靈魂的家園’。”[9](P110)
“城市文化”的內容雖可分為物質的、制度的、精神的等幾種類型,但其作為一種綜合的文化現象,很難界線鮮明地去區分。各個類型的文化內容相輔相成,共同構成了豐富的城市文化內容。
城市中各種空間環境要素是城市文化最直接和最集中的表現者,城市文化以此為主要載體,直接或間接地影響著人們的生活方式和精神狀態,并左右著城市的品質。近些年,人們對高品質城市的追求越來越迫切,出現了建設山水城市、生態城市、文化城市、綠色城市、健康城市、家園城市等多種呼聲。其中家園城市最具代表性,這是因為家園城市不僅能涵容山水城市、生態城市、綠色城市、健康城市等城市類型的物質性特點,而且張揚了以文化為基礎把城市打造成人們精神家園的理想追求。
家園城市是一個充滿親情、友情和人情的溫馨家園。早在1898年,英國著名城市學家埃比尼澤·霍華德在他的《明日的田園城市》中就提出了“建設家園城鎮”的主張,他認為:“城市是人類社會的標志——父母、兄弟、姐妹以及人與人之間廣泛交往、互助合作的標志,是彼此同情的標志,是科學、藝術、文化、宗教的標志。”[10](P121)霍華德更可貴的地方是真正從大多數人的利益出發,明確提出“要讓城市和鄉村結婚”,“應該立即為那些目前居住在擁擠而充滿貧民窟的城市中的人民建立美麗的家園城鎮群,每個城鎮環繞著田園”[11](P98),而不是像今天我國很多為追求各種“政績工程”、“風貌設計”、“形象工程”而進行的城市建設。霍華德的思想深深影響了人們對家園城市的追求。如今天的城市學家認為:“我們的城市應該是:一個密集型的和多中心的新型城市,一個多種活動同時展開的城市,一個生態的城市,一個易于交往的城市,一個公正的城市,一個開放的城市,更重要的是,一個美麗的城市,其中的藝術、建筑和景觀能夠使人類感動和獲得精神上的滿足。”[12](P6)
家園城市應是一個具有多樣性的城市。美國簡·雅格布斯以其多年對城市的考察和體會,在她的名著《美國大城市的生與死》一書中提出:多樣性是城市的天性,因為城市是人類聚居的產物,成千上萬的人集聚在城市里,每個人的能力、需求、興趣、財富、所受教育等情況千差萬別。所以,不管是從經濟角度還是從社會角度出發,城市都必須具有錯綜復雜并互相支持的多種功能,來滿足人們的多樣性的生活需求。城市中的多樣性更是城市文化多樣性的體現,同時,也體現了城市的容納精神:城市不僅是富人的城市,還應該是窮人的城市;城市不僅是生產的城市,還應是交往的城市;城市不僅是物質的城市,更應該是精神的城市。
家園城市必須具有優裕的城市人文環境,尤其是充足的公共活動空間。各種教育設施、休閑娛樂設施應滿足各方面的需要。在注重大型學校、博物館、圖書館等設施建設的同時,也應注意提供方便舒適有親切感的小尺度公共空間,如社區、街道的小公園、小店鋪、休閑娛樂場等,便于人與人之間的交流。現代城市發達的通訊網絡方便了人們的交流,但這種單一的聯絡方式,無法慰藉人們孤獨的心靈和代替人們面對面的“全信息交往”的渴求,所以必須創造人與人能面對面交流的公共空間和娛樂休閑場所,以增加人與人面對面交流的機會,減少城市人高發的心靈疾病。
家園城市必須處處體現對不同人群的人性化關懷。如今,由于經濟和科技的發展,城市尺度的增大,汽車交通日趨發達,城市街道依照汽車交通的比例設計,寬度增加,放棄了自行車道,對人行道考慮不周,給老人、小孩、殘疾人、城市外來人群造成不便,可能會引起這部分人對城市的恐懼和厭惡。城市原有的老城區已經形成了完整的城市結構、城市文脈、人際關系、社區鄰里等的生活樣式,一個關懷體貼的城市在舊城改造中,應該保留這種延續了幾百年、幾十年的城市聚集生活方式,而不是奉行大拆、大建、全遷方式,完全打亂老城區已有的生活樣式,使人們的居住脫離親戚朋友、鄰里社區,讓所謂都市統一的冷漠方式代替原有充滿多樣性、便利、和諧等人性美感的生活狀態。城市建設中的人性化關懷應體現在無數個細節上:一片自然的草地、一個方便的坐椅、一個適合人體生理的街道轉彎、一個紅綠燈的設置等。這些體貼入微的細節才能真正使城市成為人們“詩意的場所,人性的空間”[13](P22)和靈魂的家園。
家園城市中的“家園”最主要的是指城市中各種空間的軟硬環境建設,尤其是城市的空間文化建設對城市居民精神需要的影響和滿足。用美學的術語來說,家園城市應該是一個美的城市。美的感受是人類的一種高級享受和情感,沒有了美的感覺,人們的生活會是蒼白的和無意義的。
一個美的城市,首先是城市空間的合理布局,如建筑與空間的合理布局、建筑虛與實之間關系的處理、街道的宜人和變化等。然而,在我國今天的城市中,很少有空地,它們都被高樓大廈“填充”了。因此,形成了主要道路和街道兩邊被鋼筋水泥和玻璃幕墻擠得滿滿的狀況,建筑與建筑之間缺乏有想象力的、開闊的公共空間,人們走在其中,會感到非常壓抑和無助。一個美的城市會使生活于其中的居民得到精神上的放松、愉悅,心靈安逸,而不是壓抑與緊張。老舍先生在《想北平》中寫道:“北平的好不在處處設備得完全,而在它處處有空兒,可以使人自由地喘氣;不在有好些美麗的建筑,而在建筑的四周都有空閑的地方,使它們成為美景。每一個城樓,每一個牌樓,都可以從老遠就看見。況且在街上還可以看見北山和西山呢!”[14]一個城市空間過分擁堵的城市很難形成美的城市景觀和城市居民審美的心理。
其次,有特色的城市才是美的城市。目前,我國城市建設中的復制、抄襲等現象非常嚴重,比如,毫無顧忌的模仿、抄襲、“開拓創新”,不顧城市建筑與當地人文生態的和諧統一,只追求某種功能、某種形式,不考慮建筑的文化審美需要,不顧及當代建筑與傳統文化的協調,忽視城市的內在肌理。抵御克隆和復制,體現城市自己的文化特色和本土特色,是城市審美意象形成的重要一環。另外,城市的藝術和色彩更直觀地表現了城市的審美特性。城市是各類藝術的聚集地,各種空間形式、線條、園林園藝、繪畫、雕塑、城市空間裝飾乃至整個城市的節奏感等,讓城市本身成為一個巨大的藝術品。城市色彩體現在各種城市空間具有節奏感的協調搭配上,和諧的城市色彩就像一幅優美的畫卷,形成城市的整體形象美。
家園城市理所當然地是宜居城市。宜居城市是一個全新的概念,它是人們在反思和探索城市發展的過程中所提出的一種城市理想和追求,也是目前我國城市建設的主要目標之一。2007年,我國建設部出臺了《宜居城市科學評價標準》,提出了社會文明度、經濟富裕度、環境優美度、資源承載度、生活便宜度、公共安全度共六條評價標準。可以看出,這六條標準已經涵蓋了家園城市的主要內容,特別是物質方面的內容,但對城市文化的強調還顯不夠。宜居城市的建設,不僅是宜居的物質環境建設,更是人們精神家園的建設,而城市文化建設則是精神家園建設的核心和保障。
宜居城市建設不可缺少城市文化建設,而城市文化建設首先是要留住城市記憶,留住了城市記憶就是留住了城市歷史,這是城市文化建設的基礎。
在城市發展過程中,每個時代在城市中都留下了各自的記憶。城市記憶以古代遺址、歷史街區、民間藝術、市井生活、傳統建筑、民風民俗等有形或無形的方式存在著。人們可以通過它們來直接讀取城市的“歷史年輪”。各種城市遺存在城市發展中,因其豐富的文化內涵,與城市文化和城市生活建立起密切的聯系,很多成為城市的文化標志。有效保留、保護和延續城市記憶是當前我國城市文化建設中的首要任務。
首先,城市記憶是城市的靈魂和象征。它不僅代表了城市的過去,更孕育著城市的未來。對城市記憶的價值,專家學者都給予了極高的肯定。意大利建筑師阿爾多·羅西畢生探討建筑與人類集體記憶之間的聯系,他說:“記憶是城市的靈魂。”[15](P152)對那些城市記憶聚集的“歷史街區”,張京祥教授指出:“‘歷史地段’是本土化城市形態空間的歷史與現實結合、物質與人文精神文化結合的核心性存在意義。‘歷史地段’及相關的‘景觀文化叢’是城市歷史的特色、物質和景觀意象的文化因質,是城市價值與城市人的心理歸宿要素,是‘城市記憶’的物化形態,離開這個‘歷史地段’,城市特定的歷史形態與文化屬性就沒有了。”[16](P7)如談起北京就會想到故宮、天壇,而杭州就是西湖、靈隱寺等,這些“歷史地段”是城市的別名,它們是文化與價值的符號和城市人的心理歸宿。單霽翔先生更明確地指出了保存城市記憶是現代城市發展的需要,他說:“城市的生命與性格、歷史與記憶就存在于城市的每一寸肌理、每一方土地、每一座建筑、每一條街道、每一片城市空間。保存城市記憶、保護歷史的延續性和保留文明發展的脈絡,是現代城市發展的需要。”[17](P46)
其次,城市歷史性元素是城市特色的重要體現。中國有俗語“一方水土養一方人”,同樣也可以說“一方水土養一方城市”。每個城市都有在本地域自然環境基礎上形成的具有地域色彩的文化記憶。這些文化記憶就是幾千或幾百年來所形成的獨特的歷史傳承、人文景觀、民風民俗、本土特產等,它們集中表現著城市的特殊內涵和風貌。這些歷史記憶作為城市的文化符號具有穩定性、地域性、稀缺性和傳承性等特點,是穩定的異于其他區域的特色資源,是形成城市差異性、特色性的重要構成元素,它們作為地域性和本土性的資源,是城市發展的強大文化資本。我國的城市曾經很豐富多彩,各有風情。然而,隨著我國城市化的深入,“遺憾的是,由于一些城市決策者缺乏對城市歷史的全面認識,缺乏對本土文化的應有感情,在大規模建設之前又很少能夠深入調查和思考城市自身原有的地域文化基礎,挖掘和體會城市歷史文化精髓和特色,在開發建設中缺少對地域文化的繼承,反而淡化地域文化特色,將高樓大廈視為現代化的代表,將西方文化看做現代化的標志,由此相互攀比,流弊甚深,引發了諸多問題,特別是一些歷史性城市的原有格局發生了巨大變化,使地域文化特色面臨災難性破壞”。[18](P95、185)
再次,歷史文化遺存是城市創意和創新的基礎。對城市記憶并不是要無條件的保護和繼承,而是要實現過去和現在的有機結合。今天,世界上有很多城市的創意中心就建在那些舊廠房、舊建筑里,它們被設計家和藝術家們通過改造賦予了新的生命形式,并發展成現代城市創意產業中的重要組成部分。比如,世界著名的城市創意中心美國紐約的“SOHO”就是由工業區中破敗和空置的工廠和倉庫發展而來的,它實現了歷史文化和現代藝術的有機融合。
所以,在20世紀60年代末至70年代初,對城市遺產的保護逐漸成為世界性的潮流。1972年11月,聯合國通過了《保護世界文化與自然遺產公約》,并成立了世界遺產委員會。其中“文化遺產”主要包括文物、建筑群和遺址三大類,建筑群毫無疑問是城市的一個組成部分。西方國家的城市,尤其是眾多的歐洲城市,逐漸摒棄了以開發商為主導的單一內容與形式的大規模改造計劃,走上了以中小規模、漸進式為主的尊重、厚愛文化遺產、保持城市傳統特色的開發道路。這也應該是我國城市建設的新標準。
城市文化建設要以留住城市記憶為基礎,以塑造城市特色為主要任務,因為城市特色主要表現在文化上。
當前,我國城市特色危機,從根本上來說,是文化的缺失,其中城市傳統特色的喪失或弱化最為嚴重。“每個城市,無論是歷史悠久的,還是新興城市,都有自己的歷史、自己的文化、自己的風土人情。它們在城市景觀的構成上,通過不同的自然、氣候、地形和城市形態構成了自己的面貌。這個面貌和人一樣,是不能雷同的。因此,當我們發現這種雷同竟然在所有的城市中出現時,應該認為是一個反常的現象,是一種文化上的偏差在城市建設中的回聲,即任何城市空間藝術的問題,其本質都是文化問題。”[19](P378)所以,改變城市建設和發展困境,重塑城市特色,必須要“喚起文化”,“喚起城市作為文化子系統在城市空間上所表現出來的文化特質”。[20](P379)
城市特色的塑造必須以城市的歷史底蘊為根基,在此基礎上進行城市文化的創新。我國的多數城市已有一定的基礎,在進一步的城市發展中,喚起文化、保護和繼承城市的傳統特色是至關重要的。城市傳統特色主要體現在城市的各種物質要素上,主要有:重要的歷史區域或歷史地段,如北京的故宮、天壇,福州的三坊七巷,山西的平遙古城;富有特色的商業古街,如北京的大柵欄、武漢的江漢路等;標志性的歷史建筑,像北京的天安門、南京的中山陵等;城市的建筑風格和空間,如北京的四合院和胡同、蘇州的園林;城市中的各種文物古跡等。它們既是城市的歷史記憶,又是城市的公共形象記憶,更是城市的名片。近十幾年來,由于城市發展過分追求速度和所謂的現代化,破壞了城市傳統文化和特色地域文化,產生了“城市建設利益化、城市文化粗鄙化、城市景觀淺薄化、城市形象趨同化、城市歷史虛擬化、城市消費奢侈化、城市休閑低俗化、城市娛樂商品化等種種不良傾向。”[21](P198)這造成了城市文化品質和文化價值的降低和衰落。因此,保護和尊重城市歷史傳承是當前進行城市文化建設、塑造城市特色最為迫切的任務。
重塑城市傳統文化特色,并不是要一味地懷舊、復古,而是既要融古又要納新。一方面要保留保護和挖掘現存的城市歷史物質文化遺產,另一方面也要創造適應現代社會的城市文化生活的新城市空間,創建新時代的城市特色。從一定意義上來說,歷史與現代的創新結合是塑造城市特色的關鍵。我國在城市建設中,在對待歷史文化遺產及其創新上確實存在很多問題,可喜的是,國家和越來越多的人開始反省并為歷史遺產的保護和創新行動起來,在探索歷史和現代相結合的道路上有了許多成功的例子。例如,由石庫門建筑與現代建筑組成的時尚休閑步行街──上海新天地,它原來是上海的石庫門建筑舊區,在舊區改造過程中,這里沒有被大拆大建,而是走了一條中西融合、新舊結合的改造道路,將上海傳統的石庫門里弄風貌和充滿現代氣息的新建筑融為一體,使此區域成為上海新的活力中心之一。另外,北京前門區域的成功修繕和改造也比較典型。2008年,北京前門大街在奧運會期間修繕改造完畢,修繕后的前門大街既符合現代社會需要又保留了眾多的歷史性建筑,有效地保護了歷史資源。與此同時,前門東區草廠胡同的改造也一改北京其他區域胡同和四合院被拆的命運,在保留原有格局的基礎上,進行了創新性的修繕。現在,從前門東側進入該片胡同,從草場三條直到十條,欣喜地看到近臨前門區域,竟有這么幽靜的老北京胡同和四合院。
目前,隨著城市化的擴大和深入,我國還有大量的新城市崛起。在新城市的建設中,也要時刻注重城市特色文化的建設,應確立塑造特色宜居城市的建設目標,立足自身的自然環境條件和地域優勢,抵御盲目抄襲和仿制其他城市的歪風,以現代科學技術和經濟實力為支撐,實現新時代城市文化的創新和發展。
無論是新城市還是老城市,城市特色的塑造還應回歸城市與自然環境相和諧的關系。當前,在我國的現代城市建設中,因一味追求經濟效益和政治效益,人、城市、自然之間的矛盾越來越突出,主要體現在:土地浪費嚴重,林木、草地大量被亂砍亂占,水、氣、聲等各種污染嚴重,再加上城市內高樓大廈林立、空中車道重重疊疊,人與大自然被截然隔離起來。這與我國歷來重視人與自然和諧共生的傳統是相背離的。在我國的傳統文化中,充滿了敬天、順天、法天、同天、天人一體、天人合一等生態思想和生態理論。這些理論強調城市與自然的一體性,主張把自然與人工巧妙地結合起來,因此創造了大量經典的“法天象地”、“道法自然”的園林城市、山水城市。大自然是人類的母親,城市作為從自然發展出來的一部分,青山、綠水、藍天、白云、鮮花、碧樹應該也是城市的特性。今天的城市建設應該以與大自然的和諧為前提和基礎。當城市建設和其自然環境相協調時,尤其當城市的自然風貌和城市的歷史人文緊密結合在一起時,自然的地貌、江河、氣候、動植物與城市中各元素共同塑造著城市的形象,將使城市特色更加鮮明。
城市化的迅速發展催生了人們對宜居城市的追求,而宜居城市的建設必須以城市文化的建設為前提和核心,這是從曲折的城市建設實踐中得出的。近十幾年來,全國各地在追求城市化高速發展的同時,大多忽略了文化和精神層面的建設,造成“城市病”叢生、城市的精神宜居性越來越差的狀況。現代城市建設由于一味追求城市的物質功能、經濟效益和“現代風貌”,而忽視了城市的文化關懷和精神體貼,所以,大量珍貴的城市遺產被無情地拆除、破壞或遺忘,城市文化的時代創新性也被淹沒在城市間的“克隆”風之中。破壞性和片面性的建設使城市失去了城市記憶,割斷了城市文脈,失去了城市特色。“只有從‘文化意義’的探索中,才有可能真正認識城市的歷史地位、文化特征、城市的風貌特色”。[22](P379)因此,宜居城市的建設,不僅要有物質上的豐富和便利,更要有文化上的充分保障;不僅是身體的宜居,更是精神的宜居。這樣的宜居城市建設,不能僅依靠技術發明、經濟增長和管理制度的改革與創新來解決,而必須把城市文化的建設提升到重要地位,使城市文化成為建設宜居城市的根本保障和動力。
[1]轉引自Lewis,Mumford.The City in History:Its Origins,Its Transformations and Its Prospects.London:Seeker &Warburg,1963.
[2]許江:《城市建設應補一堂美術課》,載《人民日報》,2006-08-18(11)。
[3][16]張京祥等:《體制轉型與中國城市空間重構》,南京,東南大學出版社,2007。
[4]沈益人:《城市特色與城市意象》,載《城市問題》,2004(3)。
[5][15]轉引自蔣原倫、史建:《溢出的都市》,桂林,廣西師范大學出版社,2004。
[6][7][17][18][21]單霽翔:《從“功能城市”走向“文化城市”》,天津,天津大學出版社,2007。
[8]劉易斯·芒福德:《城市發展史──起源、演變和前景》,北京,中國建筑工業出版社,2005。
[9]余明陽、姜煒:《城市品牌》,廣州,廣東經濟出版社,2004。
[10][11]埃比尼澤·霍華德:《明日的田園城市》,北京,商務印書館,2006。
[12]理查德·羅杰斯、菲利普·古姆齊德簡:《小小地球上的城市》,“導言”,北京,中國建筑工業出版社,2004。
[13]俞孔堅、李迪華:《城市景觀之路──與市長們交流》,北京,中國建筑工業出版社,2003。
[14]老舍:《老舍文集》,第十四卷,天涯在線書庫http://www.tianyabook.com/laoshe/laoshe14/。
[19][20][22]天津社會科學院技術美學研究所:《城市環境美的創造》,北京,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198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