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 敏,孫 敏,毛 軍
(黑龍江中醫藥大學,黑龍江哈爾濱 150040)
《黃帝內經》(以下簡稱《內經》)治療學整體觀思想是中醫治療學理論的重要組成部分,它注重從整體角度把握局部病變,注重調動全身機能活動抵御病邪,注重順應天地自然并根據天地陰陽變化調整人體陰陽的偏盛偏衰。就具體治療而言,《內經》突出針刺療法,如《靈樞·九針十二原》曰:“余欲勿使被毒藥,無用砭石,欲以微針通其經脈”,從而確立了針刺治療的主導地位。再根據《素問·八正神明論》“法往古者,先知針經”可知,《內經》崇尚針法當是源古和尊古。然疾病的治療環節是疾病向愈的重要先決條件,就這一意義而言筆者從針刺治療角度對《內經》整體觀思想進行了系統梳理,旨在對其進一步理論研究有所啟迪,更希冀對臨證治療有參考價值。通常情況下,學者們在探討整體觀這一命題時主要是指人與自然、人體自身以及人與社會、形神一體、心身一體等整體觀念,然從論治角度《內經》的治療學整體觀內容系統而豐富,其中“三因制宜”、“心身并治”以及”顧護正氣”等內容構成其重要組成部分,故筆者擬從這三方面進行闡述。
人之生命賴于自然界而存在,故四時寒暑、日月星辰等運動變化必然對人體產生影響,這種從“天人相應”整體角度認識生命和疾病的觀點在《內經》中有諸多論述?;谌伺c自然這種密切關系,在治療上《內經》也十分重視順應并利用這一規律,提出“凡刺之法,必候日月星辰,四時八正之氣……是以因天時而調血氣也”(《素問·八正神明論》),這是《內經》根據天時變化提出的具有綱領性質的治療指導思想,也是《內經》對“因時制宜”思想的高度概括。運用于具體治療中,《內經》更多的是結合四時陰陽和月相盈虧等制定相應的治療原則。例如“四時深淺刺法”,就是根據人體氣血隨四時陰陽消長而有浮沉之勢這一規律確立的。如《靈樞·四時氣》制定春夏淺刺、秋冬深刺的治療原則:“春取經、血脈、分肉之間……夏取盛經孫絡,取分間絕皮膚;秋取經俞……冬取井滎,必深以留之?!备小端貑枴に疅嵫ㄕ摗吩斸屗臅r行深淺刺之理。相關論述在《內經》多篇可見,表明隨四時行深淺刺是《內經》遵循“因時制宜”的重要法則之一,盡管各篇所論文義互異,但對“春夏淺刺,秋冬深刺”的整體觀認識是一致的。在“天人相應”理論指導下順應并利用自然規律,體現《內經》整體治療統一觀思想。
尤為可圈可點的是,《內經》根據月相盈虧變化制定“據時補瀉”的原則。典型的篇章見于《素問·八正神明論》,篇中無論從說理依據“月始生,則血氣始精,衛氣始行;月郭滿,則血氣實,肌肉堅;月郭空,則肌肉減,經絡虛,衛氣去,形獨居”,抑或是指導思想“凡刺之法,必候日月星辰,四時八正之氣……是以因天時而調血氣”的論述,無不體現出“天人相應”觀在《內經》中認識的深度和重視程度。尤其是“月生無瀉,月滿無補,月郭空無治,是謂得時而調之”這一“據時補瀉”的治療原則對后世影響極大,時至今日仍對臨證治療具有重要的指導意義。本篇舉月相為例從始動因素的說理依據到指導思想,直至確立治療大法,理徹而義精,是《內經》體現“因時制宜”整體觀思想的光輝篇章?!耙蛱鞎r而調血氣”已成為針治的重要指導思想。它的另一意義在于,《內經》時代就能預見人體存在時間節律這一生命節律現象,較之現代生物鐘概念超前千余年實難能可貴。
《素問·五運行大論》云:“地者,所以載生成之形類也?!币虼?,地理環境對人體也會產生重要影響,并因此提出“因地制宜”的指導思想:“治病者,必明天道地理”(《素問·五常政大論》),“治不法天之紀,不用地之理,則災害至矣”(《素問·陰陽應象大論》)。尤其在《素問·異法方宜論》中不僅詳析五方地域特點、體質特征及致病特點等,更是根據因地域不同所致體質的差異確立與之相適宜的治療方法和手段。例如文中對于東方之人:“其病皆為癰瘍,其治宜砭石”;西方之人:“其病生于內,其治宜毒藥”;北方之人:“藏寒生滿病,其治宜灸焫”;南方之人:“其病攣痹,其治宜微針”;中央者:“其病多痿厥寒熱,其治宜導引按”;該篇是全面體現地域因素對人體生理病理影響以及“因地制宜”思想的代表篇章。結語用“雜合以治,各得其所宜”對其經文進行了高度概括,意即根據不同地域所致不同體質而選擇適宜治則?!秲冉洝芬浴耙虻禺愘|”為理論依據,建立“因地制宜”的治療原則,體現將人與“地”視為一個大系統的整體治療觀思想。
所謂“因人制宜”是指針對不同個體施以適宜治療,即在療病同時兼顧個體特質差異?!秲冉洝窐O其重視每一個體的體質差異性,并對此有豐富記載。《靈樞·行針》開篇即言:“余聞九針于夫子,而行之于百姓,百姓之血氣各不同形”,《靈樞·通天》亦言“古人善用針艾者,視人五態乃治之”,說明《內經》在個體治療中,從其個體特異性考慮來發揮整體調整作用主要體現于因“體質”制宜。在“體質醫學”中對體質的定義:“是個體的形體結構及生理功能、病理發病的傾向性”,再結合《內經》對體質特征分類的相關論述,可以界定以年齡、性別、體質、體態為主的個體異質是《內經》體質特征基本內涵,屬于“因人”治療的范疇?!秲冉洝返亩嗥獜牟煌嵌葘w質分類,而類別最全又能鮮明體現“因人制宜”思想的篇章是《靈樞·逆順肥瘦》篇,該篇從體質、體態、年齡等多方面將人群分類并制定相應的治療措施,例如肥人因其皮肉較厚,故“刺此者,深而留之,多益其數也”;瘦人“皮薄色少,其血清氣滑,易脫于氣,易損于血,刺此者,淺而疾之”;年壯之人還須根據氣血清濁滑澀不同而有或“深而留之”或“淺而疾之”之分;至于嬰兒因其“肉脆,血少氣弱,刺此者,以豪針,淺刺而疾發針”。本篇從年、質、形、態多方位分析探討,從體質角度而言最具代表意義。《內經》在疾病治療中不僅注重局部“病”的治療,更是兼顧整體“人”的特征,根據不同的體質進行全局把握,因人論治。
“形神統一”、“心身一體”觀構成《內經》整體觀思想的重要內容和命題。《內經》“神”的概念常被泛化且其義極廣?;诰唧w施針治療,本文的“神”僅限定于心所主的神明——精神情志活動,以便說理更具針對性。由于神為五臟所主,故精神因素與疾病密切相關。如《素問·疏五過論》:“嘗貴后賤,雖不中邪,病從內生,名曰脫營”,這是由社會因素所累而致情志之變產生心身疾病,因此在治療上心身并治,重在治“心”是重要的主導思想。如《素問·五臟別論》:“拘于鬼神者,不可與言至德。惡于針石者,不可與言至巧。病不許治者,病必不治,治之無功矣”,表面上是批判唯心論、破除迷信,實則強調充分調動和發揮人的主觀能動因素是治愈疾病的關鍵?!端貑枴乎蝉氛摗穭t從醫患關系角度強調病人自身心理調節作用對疾病向愈具有決定作用:“病為本,工為標,標本不得,邪氣不服”,說的是病人是矛盾主體,對疾病愈否起主導作用,醫技為外在之“標”,在治療中處于從屬地位,因此只有積極調動機體內在因素發揮自身機能調節才是病愈關鍵,正如該篇所總結“精神進,志意治,故病可愈”(原作“精神不進,志意不治,故病不可愈”,今據《全元起本》改)。上兩論雖未明言治療,但主導思想非常明確,皆力求突出精神心理因素在疾病治療中的重要地位。醫療手段與心理疏導二者結合,相形益彰,才能最大限度發揮療效。臨證具體應用見于《素問·調經論》:“按摩勿釋,出針視之,曰我將深之,適人必革,精氣自伏,邪氣散亂,無所休息,氣泄腠理,真氣乃相得”,看似無形,實則是借針通過心理暗示以誘導激發病人機體自我調節能力典型范例。疾病的向愈與否很大程度依賴機體自身機能調節,而健康的心理狀態能夠激發人體自我調節功能以助病愈?!端貑枴ど瞎盘煺嬲摗返摹疤竦摕o,真氣從之,精神內守,病安從來”這一被視為養生學的一大綱領,詮釋了這一道理。
通常意義的實證是正盛邪實(正虛不甚),“實則瀉之”的治療大法看似可以強攻,實則是以機體內外環境最佳狀態為治療前提。《素問·八正神明論》在論及“方圓補瀉”時指出,“瀉必用方,方者,以氣方盛也,以月方滿也,以日方溫也,以身方定也”,文中用“氣盛”、“月滿”、“日溫”等良佳的外環境狀況和“身定”相對穩定的內環境狀態,即在人體機能活動(正氣)處于最佳條件下采用瀉法才能最大限度地發揮驅邪作用,強調正氣(相對)充盛才是實施各種治療原則和方法的大前提。本段精神實質是從自身整體角度出發突出正氣在治療中的重要作用,尤其是“瀉必用方”更能彰顯《內經》整體治療觀“顧護正氣”思想之本色。
針治不同藥治,稍有不慎便可傷及正氣,補虛也不例外。如留針時間較久、針刺部位較深及針孔腧穴處等均可致經氣外泄,相關警示見于《靈樞·九針十二原》和《靈樞·終始》等篇。眾所周知,針刺機理是疏通經脈氣血,加之針刺補法的作用原理是“移氣于不足”,由此可知針補資其化源之力遠不及藥補,所以《內經》反復強調虛人慎用甚至忌用針法之理就在于此。故針補最適于不甚虛者,而對于重證虛患當忌用針法或棄針從藥。如《靈樞·邪氣臟腑病形》:“諸小者(言脈虛小),陰陽形氣俱不足,勿取以針,而調以甘藥也?!薄鹅`樞·根結》更是舉例虛人用針不當的嚴重后果并警示醫生:“陰陽氣俱不足也,不可刺之,刺之則重不足,重不足則陰陽俱竭,血氣皆盡,五藏空虛,筋骨髓枯,老者絕滅,壯者不復矣?!币虼?,把握用針原則對虛人而言尤為重要,盡管虛象不顯也要時時不忘守護正氣,以免犯“虛虛”之戒。
可見,《內經》所強調的“身定”和“虛人慎用針治”的實質是突出顧護正氣的思想,這是從人體自身整體觀出發強調正氣無論在瀉實還是補虛治療中的重要意義
《內經》治療學中的整體觀思想是中醫治療學理論的靈魂,它注重局部病變與整體機能相結合,注重人(病)體與自然相結合來認識與治療疾病。與現代醫學最大區別在于摒棄“頭痛醫頭,腳痛醫腳”的局部治療觀。“三因學說”、“心身并治”以及“顧護正氣”的整體治療思想在中醫固有整體觀認識基礎上賦予了新內涵,對現今臨床應用仍具重要理論參考意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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