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鳳城 張春燕
商務印書館與私營出版業的社會主義改造*
楊鳳城 張春燕
新中國建立前后,以商務印書館為代表的私營出版企業普遍面臨困境。對此,在 “合理調整工商業”的政策背景下,1950年商務印書館通過實行出版與發行分工、接受國家加工訂貨、調整出版方向等舉措,開始了整頓和初步改造;過渡時期總路線提出后,商務印書館率先實現全面公私合營,運營機制發生根本性變化,完成了企業的國家化。商務印書館的改造歷程極具代表性,并體現了私營出版業的特點和時代的變幻。
商務印書館;社會主義改造;私營出版業;公私合營
商務印書館是近代中國最大的私營出版企業,研究商務印書館的社會主義改造具有典型意義。①據統計,民國時期曾出現過1萬多家出版社,但大多資金較少,沒有專職編輯、發行人員,往往一人兼數任。能長久維持下來的不多,至新中國建立,僅剩下200余家。這些小出版社在社會主義改造過程中,大批歇業或者轉業,也有在政府推動下聯營后再改造者,但其人員、資產等問題的處理較簡單,不具改造的典型意義。從學術史來看,關于社會主義改造研究,人們主要關注的是個體農業和資本主義工商業,而對文化企業的社會主義改造研究不多。其中一個重要原因是文化企業在新中國建立后長期被作為事業單位來看待,突出的是其文化屬性尤其是意識形態功能,而不是其產業屬性。改革開放后特別是進入新世紀,隨著文化體制改革的深入,發展文化產業逐漸受到高度重視。在此時代背景下,部分學者開始將目光投注于20世紀50年代文化領域的社會主義改造,有關于私營報業、電影業、出版業社會主義改造的文章陸續面世,但總的說來數量不多。當然,這些研究成果具有不同程度的拓荒價值。也正是因為拓荒,所以在研究深度、資料的利用和所得結論等方面尚存有很大的空間需要進一步耕犁。例如有的研究主要是從文件到文件,缺乏歷史縱深和分析;有的研究過于粗略,材料運用不充分甚至有重要遺漏等等。有鑒于此,本文擬以商務印書館為典型個案,利用檔案及其他文獻資料,對私營出版業的社會主義改造作更具體的研究。此外,就商務印書館而言,它一直為新聞出版史界所矚目,但研究大多偏重于民國時期,對1949年后的商務印書館關注很少,更談不到對商務印書館社會主義改造問題的專門探究。①20世紀 80年代以來,商務印書館研究初期較多集中于張元濟研究。90年代中期以后,海峽兩岸學者及西方學者主要從思想文化史角度展開研究,涉及不同歷史時期商務印書館在中國近代思想文化發展進程中的貢獻以及 20世紀60年代王云五在臺灣復辦商務印書館的情況,這些研究無一例外地繞開了50年代商務印書館的社會轉型問題。因此,商務印書館研究專家汪家熔曾指出:“出版史研究活動 20年,接觸的絕大部分是建國前的”(汪家熔:《出版史研究二十年印象》,《編輯之友》2000年第3期),呼吁重視對1949年后的出版史研究。
商務印書館 (以下簡稱 “商務”)自 1897年創館以來,按照現代企業管理方式,逐步確立起以資本運作為核心的公司制,發展成集編輯出版、印刷、發行于一體的綜合性出版企業,特別是“一業為主,多種經營”的經營模式和“二處五部”②以中小教科書為主業,兼及社會科學、自然科學、西學譯著、古籍整理、工具書等。“二處五部”即總經理領導下的總管理處、秘書處二處及生產、營業、供應、主計、審核五部,生產部下設有編審委員會和出版部,后改為出版編審部。詳見王云五 《商務印書館與新教育年譜》(江西教育出版社,2008年)第 372~373頁。的組織架構,更為民國時期出版企業紛紛效法。“商務”按照現代商業方式發行書刊。自 1903年漢口分館始,各地分支館陸續設立,前后共86處,最發達時約有30多處③汪家熔:《1931年前商務印書館的發行》,《商務印書館史及其他—— 汪家熔出版史研究文集》,中國書籍出版社,1998年,第120頁。,同時利用 “現批處”、“特約經銷處”及 “經銷店”等渠道,構建起上海發行所通過各地分支館(大都在省會城市)和廣泛零售商相聯系的龐大發行網。此外,在北京、上海、香港三地建有印刷廠,印刷設備和技術堪為國內一流。由此,至抗戰爆發前夕,“商務”的出版發行能力已達歷史巔峰,一年的圖書發行數量相當于整個美國出版業的發行總量。④L.W.Pye, ‘Foreword’,C.Howe(ed),Shanghai:Revolution and development in An Asian Metropolis(Cambridge,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1981,p.xv.轉引自周武 《從全國性到地方化:1945年至1956年上海出版業的變遷》(《史林》2006年第 6期)。據 “商務”老職工汪家熔回憶,新中國建立前,“商務”出版量占全國一半。參見汪家熔《商務印書館的老檔案及其出版品》(《檔案與史學》1999年第6期)。抗戰期間,雖受重創,仍能勉強維持。但抗戰勝利后,因國共內戰的爆發與國統區惡性的通貨膨脹,至新中國成立前,中國私營出版業普遍陷入業務衰退、經濟效益滑落狀態,經營困難,尤其是商務印書館、中華書局等大型出版機構,因 “船大難掉頭”,處境更為艱難。1948年,商務印書館用紙量僅及 1936年的 8.8%,而人均用紙量由1936年的341令降至130令,1949年、1950年更分別銳減為 27令和 17令。此外,新中國建立前夕“商務”總館職工的平均工資與公營、公私合營書店相比,高出 200%以上⑤中國出版科學研究所、中央檔案館編 《中華人民共和國出版史料 (1950年)》,中國書籍出版社,1996年,第250頁。,成為造成其經濟困難的另一大因素。“商務”雖有裁員減薪舉措,但成效甚微。其處境恰如“商務”董事長張元濟所言:“公司歷經患難,元氣大傷,現在勉強支持”。⑥張樹年編 《張元濟年譜》,商務印書館,1991年,第542頁。具體言之:
1.教科書出版業務萎縮,虧損巨大。清朝末年,廢科舉、興學堂,各類學堂對新式教科書的需求,催生了以商務印書館為代表的私營出版業。自清末到民國,教科書出版實行審定制,即由出版企業編輯出版教科書,交學部或教育部審定后即可發行。中小學教科書以其數量大、供應對象固定等特點,在近代中國出版業務中占有很大份額,甚至可以說締造了私營出版業的巔峰時代。當年出版人言:“教科書是書業中最大的業務,不出教科書,就算不得是大書局”①劉寒英:《壟斷教科書印行的 “七聯處”之始末》,全國政協文史資料編委會《文史資料存稿選編精選》(9),中國文史出版社,2006年,第140頁。。1949年之前,中國五家最大的私營出版企業——商務印書館、中華書局、世界書局、大東書局、開明書店,就是以其印售中小學教科書數量之多寡而排列次序的。教科書成為企業盈利的主要來源,對此,商務印書館董事陳叔通直言:“商務發財主要靠教科書”。②陳叔通:《回憶商務印書館》, 《商務印書館九十年》,商務印書館,1987年,第135頁。新中國建立后,宣布廢止國民政府時期的教科書,并實行 “教科書國營”政策。③中國出版科學研究所、中央檔案館編 《中華人民共和國出版史料 (1949年)》,中國書籍出版社,1995年,第445頁。這對商務印書館可謂致命打擊(中華書局等亦如是),原有小學課本存貨全部作廢、就地切毀、賣作廢紙,經濟損失慘重。當然,更嚴重的是教科書編輯出版權的喪失,雖然廢止國民政府時期的教科書和 “教科書國營”不可能一步到位,需要有一個過渡時期。1949年7月,中共中央宣傳部出版委員會聯合 25家私營出版社合資組建華北聯合出版社,此后又仿效北京經驗組建上海聯合出版社,以供應京津、華東地區的中小學教科書。“商務”均參加了上述兩個聯合出版社,但 “實物保本”的定價制度使其難以達到盈利目標,無法彌補其經營上的巨大虧損。1950年 9月第一屆全國出版會議后,聯合出版社的工作相繼結束,新成立的人民教育出版社成為中小學教科書專業出版機構。由此,以“商務”為首的私營出版業逐漸退出中小學教科書出版市場。即便因國營力量一時薄弱而難以完全承擔起編輯全套中小學教科書的任務,政府從私營出版社教科書中審核采用一部分④中國出版科學研究所、中央檔案館編 《中華人民共和國出版史料 (1950年)》,第63頁。,但從1950年秋季用書中 “商務”向政府推薦 111種教材僅入選10種的情況中⑤汪家熔:《黎明前后的商務印書館》,《編輯學刊》1997年第3期。,亦可察知“教科書國營”政策的影響力。
2.出版物難以適應時代要求,組織新稿源困難。“商務”自創建以來奉行“在商言商”的經營原則,而這一指導思想與社會轉型時期的特點、執政之初的中國共產黨的文化理念(尤其重視文化與政治的關系)顯然不相適應,這就導致了“商務”在1949年后遭遇符合新時代要求的稿源極度缺乏的難題。早在 1948年 9月,“商務”的出版物就因“太缺乏時代性”而不為部分青年讀者所喜愛。據統計,新中國建立前夕,商務印書館2萬多種存書中70%以上已不合時需,無法銷售⑥戴孝侯:《黎明前后——我在商務長期工作中的一個片段》,《商務印書館九十五年》,商務印書館,1992年,第387頁。。“商務”也開始意識到存在的問題。1950年,商務印書館董事會在股東年會上就曾向股東說明:“本館創辦以來,已有五十余年,因為歷史的因襲,以致規模較大,分支機構眾多;且前此業務向來避免和政治接觸,以致在時代轉變以后,公司業務遠跟不上政治。”⑦轉引自汪家熔 《黎明前后的商務印書館》(《編輯學刊》1997年第3期)。因此,“商務”著手調整編輯方針,改變數十年來以編纂中小學教科書及參考用書和工具用書、社會科學、自然科學、西學譯著、古籍整理為主的編輯方針,轉而致力于編纂“合于人民大眾需要之兒童讀物少年讀物及一般人民讀物”、“中學校、職業學校、大學校自然科學及應用技術各教科用書及參考書”、“工業農業醫學各小叢書”、“人民小辭典及中小學生辭典”和翻譯世界著名文藝作品。⑧《編輯方針》,上海市檔案館藏,檔案號Q431-1-218。由此不難看出,“商務”一方面力圖跟上時代步伐、努力適應新的政治發展方向;另一方面想在遠離政治的自然科學方面努力作為。1949年7月 19日,“商務”董事會決定將原有的編審部改為出版委員會,擬聘請沈雁冰擔任會長。9月,董事長張元濟借北上參加新政治協商會議之機,拜訪 “商務”故舊,商談 “商務”在新形勢下的發展方向。但此時曾效力于商務印書館的著名編輯出版家如沈雁冰、胡愈之、葉圣陶等人都已在政府擔任要職,使得“商務”應對困境的種種計劃無法實現,而出版的新書如《小學教師學習叢書》、《小學行政設施叢書》、《小學教學技術叢書》、《小學教師自學叢書》等也沒有適銷對路,其原因正是“缺乏新意,不足以適應新時代的需要,作者和讀者的興趣亦由此轉向其他出版社”。①張人鳳:《智民之師·張元濟》,山東畫報出版社,2001年,第229頁。
3.新中國建立之初的經濟形勢、新的出版制度和政策的制約。“商務”在新中國成立后曾把解困之策寄希望于政府貸款。其依據自然是新中國明確宣示的“公私兼顧”的工商業政策。1949年11月30日,張元濟致函上海市市長陳毅,謂:“再四思維,已瀕絕境,不得已仰求我公體念五十余年民族文化之商務印書館賜予救濟,轉商人民銀行,準許貸款20億元。”②張樹年編 《張元濟年譜》,第553頁。但此時上海市政府為平抑物價正在收緊銀根,不準向私營銀行和私營企業貸款。因此,12月初陳毅明確表示:“商務不能靠借債吃飯,還要從改善經營想辦法,不要只搞教科書,可以搞些大眾化的年畫,搞些適合工農兵需要的東西……編輯只愿搞大學叢書,不愿搞通俗的東西,這樣不要說 20億元,200億元也沒有用。”③張樹年編 《張元濟年譜》,第553頁。更嚴峻的是國家決定仿效蘇聯的出版制度逐步實行出版、印刷、發行分工合作,分別部門,各專一類,這對實行編、印、發三位一體企業組織制度的商務印書館及其他大型出版企業來說更具挑戰意義。此外,新中國雖然明確 “公私兼顧”的工商業政策,但在實際執行中卻存在“左”的傾向。具體到出版領域,就是“重公營輕私營”,意欲對私營出版業實施 “拿過來”政策④中國出版科學研究所、中央檔案館編 《中華人民共和國出版史料 (1949年)》,第277頁。,認為“出版事業可以迅速全國國有化,私營的無存在必要,亦無必要加以扶助”⑤中國出版科學研究所、中央檔案館編 《中華人民共和國出版史料 (1950年)》,第426頁。。如華北區新華書店對商務印書館、中華書局采取以貨色對貨色的競爭排擠態度……甚至提請中宣部出版委員會加以沒收。⑥中國出版科學研究所、中央檔案館編 《中華人民共和國出版史料 (1949年)》,第343頁。其他地區亦存在類似問題,如 1950年重慶市新聞出版處邀集私營同業召開座談會,“公私關系不協調”問題竟成為討論重點。⑦中國出版科學研究所、中央檔案館編 《中華人民共和國出版史料 (1950年)》,第485~486頁。出版領域中的“左”傾偏向對“商務”等私營出版社的經營無疑雪上加霜。
1950年6 月中共七屆三中全會將 “現有工商業的合理調整”作為實現國家財政經濟狀況基本好轉的條件之一。毛澤東在會上作《不要四面出擊》的講話,批評了“左”傾偏向。為貫徹全會精神,同年9月召開的第一屆全國出版會議提出“發展人民出版事業”的基本方針:“公私出版業均應爭取條件,逐步實行出版與發行分工、出版與印刷分工和出版專業化的方針,并在出版總署的統一領導下統籌兼顧,分工合作”,國家對公私出版業實行“一視同仁、有所不同”的政策。⑧中國出版科學研究所、中央檔案館編 《中華人民共和國出版史料 (1950年)》,第647頁。
第一屆全國出版會議后,各級政府部門對私營出版業的幫扶政策陸續出臺,如幫助解決編輯人員和新稿源缺乏問題;介紹銀行貸款;放寬對出版物內容的審定——在不違反《中國人民政治協商會議共同綱領》、無害于人民的原則下均準予印行;低價供給紙張;實施加工訂貨政策;國營和公私合營發行機構大力推銷私營出版社的出版物等等。這一系列舉措帶來了1950年 10月至 1952年私營出版業的迅速恢復和發展。據統計,1950年私營出版社為184家,1951年即一躍而為 321家,即增加了 74.5%。⑨中國出版科學研究所、中央檔案館編 《中華人民共和國出版史料 (1953年)》,中國書籍出版社,1999年,第572頁。至1952年8月政務院頒布實施《管理書刊出版業印刷業發行業暫行條例》之前,僅上海市私營出版業即達391家,占全國私營出版社總數458家的 80%以上。①《華東新聞出版局改組上海市私營通聯書店、連聯書店、童聯書店為公私合營發行企業的計劃》 (1954年5月18日),上海市檔案館藏,檔案號A22-2-236-67。如果單純從數量上講,這個數字創造了上海出版史上的最高峰。
“商務”作為全國最大的私營出版企業,政府的幫扶政策對其擺脫經營困境自然會產生積極作用。但是,“商務”不同于一般的中小出版社,它必須依循政府確定的 “出版與發行、印刷分工”及“出版專業化”原則進行改組,以尋求走上 “人民出版事業”的道路。實際上,當年有相當數量的出版社屬于皮包公司性質,工作人員少,沒有專門的編輯、發行機構,更談不上擁有印刷廠,往往編輯出版發行兼任,什么讀物賺錢就出版什么,靈活應變。而 “商務”等大型出版社就不一樣了,機構健全,經營和管理體制延續了幾十年,所以合理調整工商業的政策雖然也使其受益,但要在昔日的出版理念、出版物結構和經營機制的基礎上再造輝煌是不可能的,必須蛻變以適應新社會新時代的要求,概言之,即在接受政府幫助的同時,按照政府的要求進行調整、整頓和改革,實際上已經步入改造的道路。具體說來主要有:
1.變革發行體制,參與組建公私合營的中國圖書發行公司。為貫徹出版社 “逐漸擺脫發行和印刷工作,把發行和印刷的任務委托給專營的公私發行機構和印刷機構”的政策②中國出版科學研究所、中央檔案館編 《中華人民共和國出版史料 (1950年)》,第647頁。,出版總署以發行領域為切入點,積極推動對發行機構的整頓重組,將商務印書館、中華書局、開明書店、三聯書店、聯營書店等五家單位的發行機構以公私合營方式,合并成立了專業發行機構——“中國圖書發行公司”(以下簡稱“中圖”)。它是僅次于新華書店的全國第二大發行系統。面對政府的強力主導,“商務”內部盡管對參與組建聯合發行機構有不同意見,但領導層清楚地認識到與政府合作是大勢所趨,因而最終決定參加。③謝仁冰:《我館怎樣走上人民出版事業的道路—— 在傳達第一屆全國出版會議上的講話》,《商務印書館九十五年》,第379頁。“商務”參加聯合發行機構對其扭轉經營困難有一定幫助,1951年 “中圖”全年營業額為2053億元,相當于新華書店同年全部營業額的 1/4。④中國出版科學研究所、中央檔案館編 《中華人民共和國出版史料 (1952年)》,中國書籍出版社,1998年,第215頁。但 “商務”從中所獲收益并無助于從根本上改善“商務”在教科書國營后各地分館 (陸續加盟 “中圖”)的虧損狀態。更重要的是,“商務”在“中圖”時期收縮發行而集中出版、印刷兩業的調整舉措已邁出解構編、印、發三位一體的組織模式的第一步。中華書局等亦如是。
2.調整出版方向,承擔國家加工訂貨任務。按照第一屆全國出版會議確立的“出版專業化”原則,1950年10月28日政務院頒布《關于改進和發展全國出版事業的指示》,要求出版總署“協助私營的大出版社確定專業的出版方向”,并建立與有關政府部門或人民團體的固定聯系。⑤中國出版科學研究所、中央檔案館編 《中華人民共和國出版史料 (1950年)》,第643頁。為貫徹這一政策,出版總署同“商務”代表多次商談,確定今后 “商務”的專業化出版方向:以出版實用科學書籍為主,兼及兒童書和辭書。文史方面,基本上不再出版新書,文史舊存稿分別轉移給有關出版社,重印書只限于《四角號碼新詞典》等語文工具書。據20世紀50年代曾供職于“商務”的趙守儼回憶,當時“商務”舊版書審查標準很嚴格,切毀者為數不少,“售完為止”算是命運最好的了。⑥趙守儼:《五十年代商務整理出版古籍雜憶》,《商務印書館九十五年》,第395頁。此后,“商務”逐步轉向以出版科技圖書為主。為此,“商務”積極爭取政府部門和學術機構及社團的指導與幫助,以建立穩定的供稿業務。如與中國科學院達成科技圖書供稿意向;利用原有教科書出版基礎和印刷技術,與高等教育部教材編審處(原高等教育部高等學校教材編審委員會)建立約稿和訂貨關系,承擔高等院校工科基礎課和基礎技術課教材的大部、理科數學、物理、化學、地理四種專業教材的全部以及部分文史教材的出版印制①于卓:《商務印書館全面公私合營的前前后后》,《商務印書館九十五年》,第382頁。;1953年又受衛生部委托出版 《中華人民共和國藥典》等等。這樣,通過調整和接受加工訂貨任務,商務印書館確立起新的出版方向,改變了過去的多元化出版戰略,實行“分別部門,各專一類”的出版方針。
新中國成立初期,私營印刷業的生產能力占整個生產能力的 90%。②中國出版工作者協會:《新中國印刷業概況》,《中國出版年鑒 (1980年)》,商務印書館,1980年,第24頁。因此,組織私營印刷力,服務于新中國的出版事業,就有了某種必然性。第一屆全國出版會議通過的 《關于改進書刊印刷業的決議》規定:“各私營印刷廠應通過勞資協商,竭力維持和改進事業的經營”;同時建議“各機關團體一般不應自建新廠,其印件可交現有的公私營印刷廠印刷”。③中國出版科學研究所、中央檔案館編 《中華人民共和國出版史料 (1950年)》,第652頁。所以,整個國民經濟恢復時期,出版總署對私營印刷業主要采取委托印刷形式實施加工訂貨。就商務印書館而言,相對于發行與出版的困境,所屬印刷廠則發揮其在設備和技術上的優勢,同新華書店、中國青年出版社、工人出版社及人民教育出版社建立聯系,承擔國家委托印刷任務,經營狀況尚好。
3.廢止總經理制,改組編審部。按照現代企業管理模式,1903年商務印書館成立股份有限公司,實行資本與經營管理的分離,由股東大會選舉產生董事,組成董事會。股東大會休會時,董事會是企業的最高權力機構,決定企業的經營方針及其他重大事項,對股東大會負責。董事會選任總經理,負責企業全面業務。“商務”的這種資本管理體系,賦予總經理資本運作的主體地位,具體執行股東大會的資本意志。總經理制作為依托資本運作的現代企業管理模式,適應了出版產業化的運營機制,鍛造出20世紀30年代商務印書館發展的巔峰時代。新中國成立后,隨著私營金融業改造的啟動、資本市場的消解,“商務”資本運作的社會環境不復存在。況且這一企業管理方式,被打上“資本主義”的烙印,已不為新時代所接受。1950年總經理陳夙之因病辭職,“商務”董事會決定館務由經理謝仁冰、史久蕓、協理韋傅卿及襄理張雄飛等合力主持,正式廢除總經理制,實行集體負責的管理機制。1951年1月,成立總管理處駐北京辦事處,處理總館事務。在上海設上海辦事處,重在清理全館財產。與此同時,在調整出版專業方向基礎上,著手整頓編審機構。1950年4月,在北京組建新的編審部,并由出版總署推薦九三學社負責人之一袁翰青主持工作。1952年 6月出版總署指定商務印書館為中央級出版機構。同年 8月,“商務”出版部遷京,與編審部合并,改組為編審出版部。
經過新中國初期政府主導下的初步調整和改組,商務印書館實現了自身的變革:一方面在出版印刷業務上對國家的依賴性增強。通過接受加工訂貨,企業經營業務逐步被納入國家計劃軌道,新稿源、紙張的分配均取決于同政府的關系。民國時期“商務”盡管也承接政府部門印件或訂貨,并且經營中極為注意獲得和利用政府支持;但其堅持一個立場:借重政府力量,但又不過分,注意自己作為商家的民間身份。④王建輝: 《出版與近代文明》,河南大學出版社,2006年,第233頁。而新中國建立后,在“出版事業為人民民主專政的工具,出版事業的領導權必須操在人民政權管理下的國營出版業手中”的出版理念下⑤中國出版科學研究所、中央檔案館編 《中華人民共和國出版史料 (1949年)》,第256頁。,商務印書館必須靠攏政府,在企業組織、經營方式等方面向國營出版業看齊。另一方面,在國家 “出版專業化”政策的主導下,商務印書館的出版方向已發生了重大轉變。民國時期,“商務”作為綜合性出版企業,出版物種類齊全,除教科書外,涉及哲學宗教、社會科學、古籍整理、語言、文學、科技、歷史、地理等領域,比較均衡。⑥佚名:《商務五十年》,《商務印書館九十五年》,第774頁。但綜覽其 50年代初期的出版物,古籍出版幾乎完全停頓,西學譯著銳減,代之大量出版介紹蘇聯經驗的政治經濟類圖書和包括數理科學、化學、天文學、地球科學、生物科學、醫藥衛生、農業、林業、工業技術、交通運輸等在內的高等及中等技術教育課本及一般自然科學類圖書。①詳見 《商務印書館圖書目錄 (1949—1980)》(商務印書館,1981年)。由此,“一個新的出版社已經初步形成”②戴孝侯:《黎明前后——我在商務長期工作中的一個片段》,《商務印書館九十五年》,第390頁。。
1952年8月16 日政務院公布 《管理書刊出版業印刷業發行業暫行條例》 (該條例早在1951年 8月由第一屆全國出版行政會議通過,同年 12月 21日獲政務院第 116次政務會議批準,因 “三反”、“五反”運動而推遲公布)。條例的核心內容是實行核準營業制度。此前,延續的是清末以來的登記制度,舊有的從業者填表登記,新開業者在商業局申請登記批準,手續簡單,入業門檻低,申請很少被駁回。而《暫行條例》改變了第一屆全國出版會議以來確立的 “統籌兼顧,分工合作”、“一視同仁、有所不同”的政策,明確了對私營出版業加以限制與改造的方針 (不再強調利用),并提出原則上不再允許創辦私營出版社。
依據條例規定,核準營業中,各級出版行政機關要求申請者,必須出具營業申請書,詳述發起緣由、集資方法、業務范圍、設備情況等等;出版社必須有 “確定的出版專業方向”、“設有編輯機構或專職之編輯人員”③中國出版科學研究所、中央檔案館編 《中華人民共和國出版史料 (1951年)》,中國書籍出版社,1996年,第433~434頁。,并定期編制選題計劃、編輯計劃及出版計劃,呈報當地出版行政機關。依據這樣的條件,一批出版社自然被淘汰。以北京市為例,原有私營出版社40家,經過登記,淘汰了 19家 (其中不核準2家,按發行業核準3家,動員其自動撤銷7家,自動歇業 7家);暫時核準的 14家,屬于編輯人員少甚至沒有、資金少、出版物質量低等情況,政府擬促其合并或轉業或最終歇業;完全被核準的只有7家。④《北京市新聞出版處工作概況——北京市新聞出版處向檢查組工作匯報的記錄》 (1953年4月18日),北京市檔案館藏,檔案號8-1-88-28~33。“商務”等大型出版社當然不在淘汰之列,不僅如此,還是重點幫扶的對象。當然,這種幫扶要和最終的改造結合起來實施。1952年出版總署制訂的 《全國出版事業五年建設計劃大綱(草案)》便明確提出對商務印書館在實施扶植政策基礎上,“一俟主客觀條件成熟,即改組為公私合營,進而逐漸走向國營”。⑤中國出版科學研究所、中央檔案館編 《中華人民共和國出版史料 (1952年)》,第432頁。
需要指出的是,通過公私合營改造私營出版業是在新中國成立初期便明確下來的政策。這顯然是從考慮文化企業的意識形態功能這一特點出發的。列寧明確主張文化資源國家化⑥《列寧全集》第 26卷,人民出版社,1984年,第264頁。。在1949年10月全國新華書店出版工作會議上,時任中宣部出版委員會主任的黃洛峰強調了私營出版業改造的特殊性,指出“作為階級斗爭的重要武器的文化出版事業,要比旁的東西先進入社會主義,也就是首先進入國營”,要“用公私合營的辦法”逐步聯合私營出版業,向其“灌輸毛澤東思想,讓他們自己內部發生變革”。⑦中國出版科學研究所、中央檔案館編 《中華人民共和國出版史料 (1949年)》,第277頁。為此,1950年 9月第一屆全國出版會議提出“在必要和可能的條件下,鼓勵私人資本向國家資本主義方向發展”。⑧中國出版科學研究所、中央檔案館編 《中華人民共和國出版史料 (1950年)》,第640頁。政府采取了按照專業分工原則,依循國家出版建設需要,有選擇地實行公私合營的策略。初期以中小私營出版業為主兼及其他,先進行聯合重組,國家以其聯合機構為公私合營對象,通過注資、派入干部、加強對原有編輯人員的思想教育等措施進行改造。這類小出版社的專業化方向一般為文藝或者通俗讀物,如連環畫、兒童讀物等。
過渡時期總路線提出后,整個私營出版業的社會主義改造步伐加快。1953年12月,中央決定對私營出版業、發行業和印刷業實行社會主義改造方針,并以出版業為改造重點。①中國出版科學研究所、中央檔案館編 《中華人民共和國出版史料 (1954年)》,中國書籍出版社,1999年,第2頁。依此原則,國家對經過核準營業申請、1953年底暫予留存的 290家私營出版社,采取區別情況、分類改造的政策,對如商務印書館、中華書局等有一定編輯力量的出版社,其公私合營條件業已成熟者,實行全面公私合營;對雖無編輯機構,但平素出版態度比較嚴肅且愿意從事正當的出版事業者,暫時保留,逐步改造;對投機出版社則通過各種方式,進行說服教育,督促其在一定時期內轉業或歇業。如上海方面,留存的 252家私營出版社,第一類出版社有 53家,第二類 51家,第三類 148家。②中國出版科學研究所、中央檔案館編 《中華人民共和國出版史料 (1953年)》,第85~86頁。對第二類出版社,主要是考慮到“一下子不能取締太多,所以暫時保留,借以減少工作中的困難和阻礙”③中國出版科學研究所、中央檔案館編 《中華人民共和國出版史料 (1954年)》,第75頁。。實際上,這一類出版社在后來的改造中采取了與第三類相同或類似的政策。對第一類出版社,則按出版專業化原則,組建新的公私合營出版社或者并入已有的公私合營出版社。
考慮到一度行之有效的“加工訂貨”、“分散經營”的方式,已無法適應教材出版工作日益發展的需要,出版總署認為有成立專業的高等學校教材用書出版機構的必要,1953年秋,高等教育部接受了這一建議。11月13日,出版總署與高等教育部舉行會談,確定了對商務印書館實行公私合營的處理原則。④《出版總署與高等教育部關于籌備加強對商務印書領導和成立高等教育出版社問題會談紀要》(1953年11月13日),上海市檔案館藏,檔案號A22-2-174-6~7。翌日,出版總署與商務印書館會談,就改組事宜達成一致意見。⑤《與商務印書館會談進一步加強國家對商務領導問題的紀要》 (1953年 11月 14日),上海市檔案館館藏,檔案號 A22-2-174-4。根據上述會談成果,12月 15日,出版總署黨組小組向中共中央呈送《關于進一步改造商務印書館和中華書局的請示報告》,指出商務印書館在 “在編輯出版上,大部分是由國家加工訂貨,發行上也由國家掌握,……事實上已具有國家資本主義性質”⑥《出版總署黨組小組關于進一步改造商務印書館和中華書局的請示報告》(1953年12月15日),上海市檔案館藏,檔案號A22-2-346-74。《中華人民共和國出版史料》(1953年),對這一請示報告標注的時間為1953年11月3日,應該是錯誤的。,因此擬接受商務印書館公私合營申請,并提出改組的具體方針和辦法。1954年 1月 25日,中央同意 《請示報告》中提出的幾項原則辦法,對商務印書館實行全面的公私合營,派入領導干部,投入資金,將其改組為高等教育出版社;但暫時保留“商務”的招牌,繼續出版不宜用和不必用高等教育出版社名義出版的圖書。鑒于商務印書館歷史悠久及在我國文化界的影響,中央特別指示:“實行進一步改造時必須鄭重將事,只準辦好,不準搞壞”。⑦《中共中央批準 〈出版總署黨組關于進一步改造商務印書館和中華書局的請示報告〉的指示》(1954年1月25日),上海市檔案館藏,檔案號A22-2-346-72。遵照中央批準的各項原則辦法,出版總署會同高等教育部,邀集 “商務”董事會代表,經過迭次商談,對出版社的名稱、今后的專業方向、業務范圍、組織機構和領導關系、資產負債和股權清理、人事安排、籌備工作等原則問題,取得一致意見,載入 《關于商務印書館實行全面公私合營改組為高等教育出版社的會談紀要》,作為實行全面公私合營的指導文件。1月29日,出版總署正式批復接受商務印書館全面公私合營的申請。
按照《會談紀要》,由出版總署和商務印書館共同組建高等教育出版社籌備處,成立北京、上海工作組,以上海工作組為重點,核實資產。1954年4月資產核實工作結束。6月,商務印書館總管理處遷京,未遷京人員組成上海辦事處,同北京一樣,掛兩塊招牌,即“高等教育出版社”、“商務印書館”上海辦事處。高等教育出版社以出版蘇聯高等學校和中等專業學校理科、工科、農科和社會科學等類教學用書中譯本為主,并選擇各高等學校自編的比較適用的教材出版,同時原由 “商務”出版的科學技術讀物、工具書及其他書刊,仍用商務印書館名義繼續編輯出版。①中國出版科學研究所、中央檔案館編 《中華人民共和國出版史料 (1954年)》,第240頁。商務印書館在京、滬兩地的印刷廠隨總館進入公私合營后,各自獨立經營。至此,商務印書館最終由編、印、發三位一體的綜合性出版企業轉變為專業性的公私合營出版機構。
全面公私合營后,“商務”發生了深刻的變化:
1.資本意義的蛻變。經過清點、估值和核實,商務原有資本總額舊人民幣 200億元,分作20億股,每股舊人民幣 10元。1955年升值為新人民幣 400萬元后,改作 80萬股。1956年1月起第二次升值后,原有資本總額改為528萬元,仍作 80萬股。②《商務印書館全體董事謹啟》(1956年10月20日),上海市檔案館藏,檔案號 B167-1-175-57。以此確定了盈余分配原則和定息數額,但資本、股份的確定僅成為國家對商務印書館進行和平贖買的一種方式,已失去融資、增值等推動企業實施資本運作的原有意義。早在國民經濟恢復時期,國家便實現了對私營金融業的社會主義改造,私營力量退出金融領域。同時,國家禁止私營企業在內部的集資活動以及相互之間的拆借。1953年以后,除了民間還存在著私人之間的借貸外,資本市場已不復存在。因此,資本市場的消失,外部環境已不能再為“商務”實施股份制的企業管理模式提供融資平臺。
2.退出發行市場。1952年10月第二屆全國出版行政會議決定實行計劃發行,大力推行預訂制度,按系統發行。同時新華書店積極利用郵局、供銷合作社等社會發行力量,通過試辦書亭、開展流動供應,初步構建起廣泛的國營發行網絡。發行工作上的這些改革,使得中國圖書發行公司的發行市場份額逐漸縮小。而且“中圖”與新華書店一直未明確解決的分工問題越發突出。為此,1952年出版總署將兩年內完成合并中國圖書發行公司的工作列入《全國出版事業五年建設計劃大綱 (草案)》中。1953年2月10日,出版總署黨組向國家文委呈送關于 “中圖”并入新華書店的報告,指出“中圖”原是一個過渡性質的組織,今日已無保持必要;接受商務印書館、中華書局、開明書店等單位要求,抽回其在“中圖”的全部流動資金,轉入出版機構,出版物由新華書店發行。對 “中圖”原工作人員全部包下來,原有薪金待遇暫時維持不變。同年12月12日,出版總署下發《新華書店、中國圖書發行公司合并方案》,決定 “中國圖書發行公司自 1954年 1月1日起即不再成為一個獨立的會計單位,計劃、財務工作統一于新華書店。中圖總處并入新華總店,中圖各地分公司,并入當地新華書店分店或支店”。③《新華書店中國圖書發行公司合并方案》,中央人民政府出版總署編 《出版通訊》第41期,1954年1月23日。作為 “在發行事業中貫徹國家過渡時期總路線、總任務的一項重要步驟”,“中圖”并入新華書店后,國內圖書發行工作由新華書店獨家經營,從而逐步確立起一元化的發行體制(國家對整個私營發行業,依照業務性質、規模大小、經營作風,有區別地、有步驟地加以利用、限制和改造。對私營批發商采取排擠方針,對于私營圖書零售業,則注意利用、引導和改造,使他們圍繞國營書店經營代銷業務,逐步地成為國家發行網的一部分,最終通過全行業公私合營完成了改造)。
3.組織管理模式與機制的轉變。公私合營后的商務印書館由公私股代表組成的董事會進行管理,張元濟任董事長,公方代表艾大炎任副董事長,武劍西任社長兼總編輯。因為張元濟 1950年已癱瘓在床,實際負責者是副董事長艾大炎。改組后的董事會職能發生了重大改變,總經理制廢除,改行社長制,社長由高等教育部派出,政務院任命,不再由董事會推舉產生,進而董事會對出版社的編輯出版方針也就沒有了決定權。
公私合營后,出版總署、高等教育部、中財委各有關業務部門、華東局、上海市委,分別抽調干部,先后向商務印書館(高等教育出版社),派出社長、總編輯、副總編輯、編輯、副經理、廠長等主要干部和一般干部 43人。①中國出版科學研究所、中央檔案館編 《中華人民共和國出版史料 (1954年)》,第330頁。大體按國營出版社的組織模式,以編輯部為中心,在社長下設編輯、經理、出版三部。編輯部門設編輯行政室和五個專業編輯室;改行社長負責制,經理、出版兩部是輔助部門 (經理的職能因此發生根本性變化,即不再負責經管整個出版社,而只是社長的輔助管理人員)。合營后的商務印書館(高等教育出版社),專注于編輯出版工作,發行由新華書店負責,印刷則歸專業書刊印刷廠。更重要的是作為國家出版事業的一部分,在經營上不再以盈利為目標,成為兼具企業和事業屬性但主要作為事業單位管理的機構——出于重視書刊的社會效益、突顯其精神產品屬性的理念,根據 1954年周恩來的指示:“出版業沒有為國家積累資金的任務,只要能夠解決自我發展的問題就行了,因此書價以盡可能低廉為宜”②王益、謝冰巖等:《深切懷念出版戰線上的老領導陳克寒同志》,《中國圖書商報》1999年12月24日。,新中國實行“保本微利”的低書價政策,出版社利潤控制在 5%~10%③《王仿子出版文集》,中國書籍出版社,1994年,第61頁。(出版社職工工資、獎金、福利等費用不在成本中列支,全部由國家財政撥付),這一政策一直延續到20世紀80年代。
結 語
商務印書館接受社會主義改造的過程,作為個案雖有其特定性,但同時在很大程度上反映著私營出版業特別是大型私營出版社的一般蛻變和轉型勢態。新中國建立之初,長期戰爭帶來的通貨膨脹,教科書國營政策,新稿源匱乏,出版、發行與印刷分工和出版專業化的新體制取向以及其他時代因素的交互作用帶來的出版困境,不僅是“商務”而且是整個私營出版業均面臨的。當然,由于教科書在經營中所占份額重、機構龐大等因素,“商務”的困難較之中小出版企業更為嚴峻。1950年 6月中共七屆三中全會后特別是同年9月全國第一屆出版會議后,在國家合理調整工商業的大政策下,私營出版企業有一個發展時期(比較短暫,大約1年半左右),“商務”等大型出版企業因此得益于體制的力量,經營困難狀況得到很大程度上的緩解。就 “商務”而言,在國家幫助下與政府機關、科研單位建立供稿關系、接受加工訂貨任務,逐步轉型為以出版大學理工科教材和科技圖書為主的出版企業,實現了專業化經營,并逐步與發行、印刷脫鉤,專一于出版。這實際上已經走上改造的道路,而且較之一般工商企業接受國家指導和管理的力度更強。過渡時期總路線提出后,“商務”率先實現了全面公私合營。其間,對公私合營的積極主動姿態、合營過程中編輯出版機構和人員的調整、清產核資等工作,在很大程度上反映著機構健全的大型出版社的轉型過程。公私合營后的“商務”,從運營到管理實質上已經與國營出版社無異(與其他公私合營企業一樣,因股東繼續拿定息,所以還不是形式上完全的國營出版社,但這一點只具象征意義)。至 1956年 6月,國家基本完成對私營出版業、印刷業、發行業的全面社會主義改造。出版業作為一種文化事業,基本上形成公有制一統天下的所有制結構。
與對待一般工商業有所不同,國家出于意識形態的考慮,對“商務”為代表的私營出版企業的社會主義改造在新中國建立之初便有較具體的設想且格外重視。而“商務”等大型出版社也在新中國建立之初便希望得到國家的幫助甚至要求馬上公私合營。這主要是各種復雜因素綜合作用的結果、是時代使然,也是計劃經濟理念和文化資源國家化觀念落實的結果。
(本文作者 楊鳳城,中國人民大學中共黨史系主任、教授;張春燕,中國人民大學中共黨史專業博士研究生 北京 100872)
(責任編輯 占善欽)
Socialist Transformation of the Comm ercial Press and the Private Publishing Industry
Yang Fengcheng&Zhang Chunyan
Overall,the private publishing companies represented by the Commercial Press found themselves in a tight corner around the founding of New China.In these circumstances the governmentadopted the policy of“reasonably adjusting the industrial and commercial policies.”Against this background,the Commercial Press started consolidation and initial transformation in 1950:publication was separated from distribution,accepting orders from the state for processingmaterials and supplyingmanufactured goods and adjusting the orientation of publication.After the general line for the transition period was put forward the Commercial Press took the lead to accomplish all-round public-private operation,fundamental changes took place in its operating system and it became a state enterprise.The Commercial Presswas highly typical in its transformation and reflected the features of private publishing enterprises and fluctuations of the times.
F121.1;G129
A
1003-3815(2010)-10-0034-10
* 本文系中國人民大學科學基金項目 《1949—1956年私營出版業社會主義改造》(08XNH049)的研究成果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