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學亮 劉丹
碳交易:未來的宏觀經濟調控工具
■/李學亮 劉丹
編者按:眾所矚目的哥本哈根會議終于落下帷幕,大會并沒有取得遏制氣候變化的階段性方案。而這也驗證了“2009中國產權市場探索與發現”系列報道組在12月5日采訪天津排放權交易所鄧羽騰博士時得到的觀點:發達國家和發展中國家分歧太大,不應對會議抱過高幻想。

自從2009年11月25日中國提出2020年單GDP碳強度要比2005年降低40%~45%的目標,關于中國的這一目標是高是低、中國將如何實現這個目標,就在國內和國際上都引起了激烈爭論。
天津排放權交易所研究規劃部負責人鄧羽騰認為,中國提出這樣的目標肯定是經過多方面論證的,在哥本哈根會議之前提出,一是表明中國的態度,體現大國的責任,二是出于談判的需要。“對于中國等發展中國家來說,堅持《京都議定書》確定的‘共同但有區別的責任’,是談判的基礎和底線。而這正是最重大的分歧點。
發達國家是全球氣候變暖的主要制造者,但在本次氣候大會上,發達國家竟然要求歷史排放量極低的發展中國家承擔很高的減排量,減排成本也要求發展中國家自行承擔。鄧羽騰說,“國際上多種主要的核心技術是中國尚未掌握的,發達國家必須按照《聯合國氣候變化框架公約》等國際公約中設定的機制,把資金和技術合時合理地轉讓給發展中國家,才有可能為發展中國家打開減排控排的空間,否則就是強人所難。”哥本哈根大會上,歐盟只承諾2012年之前僅僅拿出100億美元支持發展中國家,美國宣布將有條件地參與發達國家每年募集1000億美元支持發展中國家的計劃,日本宣布出資150億美元。
同樣值得關注的是,此次哥本哈根會議上,中國和發達國家爭論的一個焦點是,中國提出的減排目標是碳強度減排,而不是總量減排,碳排放總量仍有可能是上升的,發達國家據此一直要求中國承擔更高減排指標。對此鄧羽騰指出,其實這也是一種談判的手段,顯然發達國家有一個談判路線圖。首先要求中國進行碳強度控制,然后在談判過程中要求中國承諾更高的目標,并要求中國接受國際監督,做到“可測量、可報告、可核查”,逐步把中國從發展中國家體系中分離出來,最終要求中國實行總量減排。“對發達國家的這套談判手段,中國看得清清楚楚。”
鄧羽騰認為,中國的減排控排方式和路徑的選擇要考慮到國內外的多種因素,中國正處于工業化的中期,發展是第一要務。對于中國來講,一定要保證國家在未來幾十年的發展空間。“所以中國提出的碳強度減排一是要滿足國內經濟發展的需要,二是要盡到大國的責任,同時還要考慮應對國際壓力、中國的國際形象以及中國產品今后在國際貿易中面臨的種種碳壁壘。”
自從2008年天津、北京、上海等環境權益交易平臺設立以來,真正通過交易平臺完成的環境權益交易不多。天津排放權交易所2008年底完成了第一筆二氧化硫電子競價交易,2009年11月完成了國內第一筆以碳足跡盤查為基礎的碳中和交易;北京環境交易所2009年8月完成“綠色出行”碳自愿減排交易,上海環境能源交易所也于2009年12月完成一筆碳中和交易。開展國內的碳交易并不容易,其中一個因素是碳交易涉及到許多政策性和技術性問題。
鄧羽騰介紹說,以項目為基礎的減排量要成為可交易的碳指標,存在一系列商品確定的問題,情況比較復雜。“企業減排量由誰來監測、核證、以怎樣的標準來監測和核證、監測和核證的成本由減排企業來負擔的話,企業能否承受得起這一新增支出,如果對全國的主要排放企業進行盤查,將是一個非常浩大的工程。”
“核證之后就是登記環節,只有做好登記才能確立產權,只有確立產權才能避免在市場交易中出現一物多賣的問題。規范建立中國的自愿減排指標交易市場,必須建立權威的登記簿,這又涉及到簽發標準和產權過戶等問題。進一步說,碳交易的稅務安排,碳指標的資產分類,企業持有的碳指標如何估價,能否用于抵押、清償債務、企業倒閉清算時如何處理,出現糾紛如何解決等一系列問題,都是建立有效市場所必需解決的,而這都有待國家法律和配套制度的出臺。”
“我們希望國家有關部門能夠出臺適合環境權益交易的管理辦法。沒有法律法規的保障,就不能保證市場參與者的利益,巨大的法律和市場風險會讓各方望而卻步。”
不僅如此,碳強度的計算公式是碳排放量與GDP的比率,而下派到企業,GDP這個分母應該是什么?一個做法是采用企業產值,但產值估算的調整空間比較大,容易出現虛報。稅基是另一種做法,企業一般不會把稅基報大。但在爭取貸款或準備上市時,也會有上調稅基的誘因。
而產值受到價格的影響,特別是出口企業和原材料需要進口的企業,受外部環境的影響,產品價格浮動比較大,對企業實際碳強度的影響不容低估。“比如鋼材受金融風暴的影響,價格出現大幅下跌,導致鋼鐵企業碳強度的分母變小,但碳排放量在短期內下降的幅度可能不如價格下降的幅度大,實際碳強度上升了,企業需要到市場上買指標,這就讓企業受到雙重打擊。”
碳強度的計算有滯后性,單位GDP的計入期也會影響碳強度目標的實現。“比如年初根據對企業產值的預估給企業定下一個目標,一年中由于總體經濟形勢,產業發展、企業運營狀況的變動,產值會發生變化,最終不能達標,年底就可能成為指標購買的高峰期。一旦供不應求,企業就不得不花費高昂的代價去買。”所以這就需要政府從中調節,“比如政府可以給出一個指導性的GDP產值,根據經濟和產業變化的情況制定一套方法學,靈活調整企業的排放量,最終達到整體的碳強度降低目標。”
“將來,國家甚至可以通過調整碳強度指標的分配,對經濟進行宏觀調控,對一些產能過剩或者其他原因需要抑制的過熱行業下調碳強度指標,對一些需要大力發展的行業有針對性地上調,同時還可以對地區之間的經濟發展速度和水平進行平衡,最終碳指標可以成為與土地政策、貨幣政策和財政政策配合利用的宏觀調控手段。”
“自愿減排標準是個很大的課題,比如芝加哥氣候交易所,成立之先,通過創始會員之間的協商,自愿達成共識,同時參考了很多國際研究機構所開發的行業標準,確立了一套標準。”
鄧羽騰認為中國需要一套標準,“就像一個國家必須有自己的貨幣一樣,沒有貨幣就沒有自己的貨幣政策,就會受制于人,碳減排標準也是如此,沒有自己的標準,就沒有主動權,所謂主動權就是簽發權。”
減排標準和減排量簽發權是兩個相關但不相同的概念,比如水泥行業的減排標準,在國際上有通行的方法學。將來中國的權威簽發機構可以經自主確認后采用,然后為水泥企業的減排量簽發指標,放到國內的交易平臺進行規范交易,而不必到國外受制于人。對國家來說,最重要的是把簽發權拿回來,這樣才可以確立中國在這個市場中對指標供應的自主權。”
“國家有關部門對碳交易比較謹慎,在支持市場交易的探索的同時,高度重視與國家對外談判的戰略部署保持一致”,鄧羽騰介紹說,“2009年8月份,在發改委及有關部門的支持下,天津排放權交易所發起了‘企業自愿減排聯合行動’。同時,天交所通過碳中和交易等其他方式,對碳交易進行探索,并取得了初步成果。”“企業自愿減排聯合行動”有包括中石油、中國鋁業,華能電力等40家企業參與,而這些企業多處于高耗能、高排放產業之中,減排控排的實踐價值巨大。鄧羽騰指出,能效合約、合同能源管理和清潔發展機制項目的開發咨詢等與環境權益交易有關的業務都在天津排放權交易所的探索之列。
“天津排放權交易所的目標是成為國內一流的環境權益交易平臺,我們的戰略規劃很清晰,就是在國家政策的指導下,努力搭建兩大市場:一是碳交易市場,一是主要污染物交易市場。”鄧羽騰介紹說,隨著中國政府在碳交易市場上政策的松動,深圳、廣州、武漢、杭州和昆明等地也成立了類似的交易平臺,而基于本地主要污染物的交易平臺更是為數甚多,這是否會造成市場分割?鄧羽騰認為,“碳市場是全國性市場,主要的業務量會集中在一兩家交易所,太多會造成良莠不齊、監管不嚴、業務水平不高等問題,主要污染物市場也可以是全國的,但是需要具備建立全國性市場的基礎,比如國家登記簿的設立。”
2009年11月17日,國內首筆企業間碳中和交易在天津排放權交易所完成,上海濟豐紙業包裝股份有限公司在自愿碳標準(VCS)APX登記處注銷一筆6266自愿碳指標(VCU),上海濟豐為此通過天津排放權交易所向廈門赫仕環境工程有限公司支付相應交易對價。
鄧羽騰介紹說,最初是有碳中和要求的企業聯系交易所,并與交易所簽定碳中和綜合服務協議,由交易所協助企業尋找高質量的自愿減排指標,通過登記、簽發、注銷等程序,最終協助企業完成碳中和標識的簽發。“以天津排交所剛剛操作的碳中和交易為例,賣方是廈門的一家環保項目開發公司,減排項目所形成的減排量通過第三方通標標準技術有限公司核證。開發公司拿著通標公司出具的核證報告和其他項目文件到一個同樣具有國際公信力的登記簿——VCS三個登記簿之一的APX登記簿進行登記,APX根據VCS的標準以及所給予的授權,經審議后把減排量簽發為自愿碳單位(VCU),一噸碳當量就是一個VCU,這樣減排量就變成了一個可交易的商品。”作為買家,上海濟豐也需要通過核證機構的核證,確定一定計入期內的碳排放量,然后在市場上購買當量的減排指標,兩相抵消,達至碳中和。“一系列的程序必須非常嚴謹,文件齊全,經得起各方面的檢驗。”
鄧羽騰指出,隨著低碳意識在中國的逐漸鋪開,企業和社會公眾對于產品的零排放認識會越來越深刻,消費者會傾向于購買形同零排放的產品,如果一些大的超市和連鎖店要求供貨商必須是零排放,那么這個市場空間就會很大。“當然這取決于社會公眾消費模式的建立,這樣就能夠促使企業自愿進行碳中和。消費者有了這種意識,參與其中的企業就不會認為是純粹的投入而沒有回報,企業和產品美譽度的提高,對于促進銷售、促進股價的上漲都會有好處,這樣就形成了一個良性循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