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函謙
臺灣外籍配偶人數已過數十萬,在居民約80人、20分鐘便可走完全島的澎湖大倉島,幾乎全村青壯年都娶了外籍配偶,被稱為“外籍新娘島”。
就像所有外配家庭的縮影:當地謀生不易,人口外移,來自越南、印尼等地的女孩們填進這空缺。她們就像麻油菜籽隨命運遷移,用一生作為賭注,換取一點改變的可能。這些盼望新生活的女子,都有她們自己的人生故事。
陳利云印尼新娘
31歲的陳利云從印尼嫁來此地,是村里第一個外籍配偶。島上唯一的小學在5年前被廢,給她帶來很大的煩惱。現在,她的孩子每天要搭船到外地上學。
1994年,16歲的陳利云來到大倉,理由和多數嫁到臺灣的印尼女孩一樣:家鄉太窮太苦。她8歲輟學,洗衣、幫傭、殺魚、拔菜……總有干不完的活,吃飯配辣椒醬油,姐姐還嫌她吃太多。最后,母親收下3萬元聘金,便讓她嫁了。她是島上第一個外籍新娘,村人爭相來看像參觀珍禽異獸。怕人取笑,從小用手吃飯的她很快學會用筷子,“用手被人家看到,會以為我們很不衛生”。
雖然她父親是華僑,但只會說客家話。因為語言不通,白天丈夫、公婆出海,阿云沒人可說話,他們回來,依舊相對無語。村人背后批評:“看到人都不會打招呼喔?”她不敢吃骨頭里帶血的雞肉,也有人看不慣:“什么東西都吃兩口就不吃,真浪費!”
6個月后,阿云回印尼,回到家就不肯再來。最后丈夫赴印尼將她帶回,她從此認命:“第一次來一路哭,天天哭……第二次再來就沒哭了。”
那個干瘦、愛哭的印尼少女,轉眼成了3個孩子的媽,8年后再回故鄉,她發福到父母幾乎認不出了。她強調自己很喜歡這里,“我本來就沒想要嫁有錢的,疼我就好了。”
蘇玄莊越南新娘
這些年,大倉人都到越南娶妻,他們說:“越南媳婦乖。”村子里,總有戴了越式斗笠的年輕身影忙進忙出。服務外配家庭的賽珍珠基金會執行長柯宇玲觀察:“越南受儒家文化影響深,重視倫理,習俗和價值觀也和臺灣人相近,女性愿意犧牲自己、成就家庭,成了臺灣人眼中的好媳婦。”
打發完家人的午飯,總有兩三個越南太太坐在廚房地板上做越式春卷,用母語聊天。那是一天最快活的時光:“離家那么遠,生活又不好過,受了委屈也不能回娘家說,有的都到父母過世才有機會回去,聊聊天就像偎在一起取暖。”
28歲的蘇玄莊,父母曾在胡志明市做生意,幾次賠錢收場,她是獨生女,只得輟學工作。18歲那年,她和長她9歲的胡春涼相親結婚。
她年輕、勤奮,來到大倉幾個月便適應了,央著婆婆一起到潮間帶,撿拾釣魚用的海蟲(當地人稱“打貓”)。她泡在海里彎腰翻撿礁石,拿在手上用榔頭敲碎,捉出縫隙里的打貓。一下午忙完,腰都直不起來。
辛苦她不在乎,煩惱的是丈夫愛喝酒、不工作,總要三催四請才勉強出海:“我若沒跟他去,他一下就回來了。說抓不到魚。”收入少,丈夫還要買酒,兩人便口角甚至打架:“他喝得站不穩,我拿掃把打他,我公公也氣他不象話,在旁邊說,打死他……”
婚前,阿莊曾想每月寄給父母3000元,但實在沒有余錢只好算了,“我爸說,他是嫁女兒、不是賣女兒,有沒有寄錢都沒關系。還念我做人家媳婦不可以沒禮貌,不要跟老公吵架。”
這天清早,阿莊夫妻再次出海釣魚。為了讓丈夫起勁點,阿莊把釣魚竿讓給他用,自己徒手拿釣線釣魚,釣線來回割著手指,她也不喊痛。看到男人頗賣力,阿莊便高興了:“今天我老公很認真。”
吃完午飯,阿莊照例戴上斗笠,去撿打貓。她越走越遠,成了茫茫大海中一小黑點。回到家,她馬上得煮晚飯,照顧兩個才上幼稚園的小孩。整個下午,丈夫都在乘涼喝酒,他笑呵呵說:“喝酒不是郁卒啦,是喝習慣了。”阿莊聞到他一身酒氣就上火:“整天喝,肝硬化還要喝。”男人臉色微變,走開了。
她話聲轉小:“我真的很后悔嫁給他。我媽叫我把小孩送回越南給她帶,我可以離開這里去外面工作。”曾充滿勇氣的她,為人妻、為人母后卻變得遲疑:“我很想這樣做,又下不了決心,怕小孩不能適應,他們也不會講越南話……”
他鄉變故鄉
聚集到碼頭邊聊天。阿云手一揮說:“現在不會那么想家啦,太久沒回去,印尼話都不輪轉了,夢里說的都是閩南語。”
一旁的阿莊,正和酒后打嗝不止的丈夫拌嘴,她罵:“跳到海里,打嗝就治好了啦!”她幼稚園大班的兒子,老愛兩手纏抱住媽媽的腰,像怕她跑了似的。她搖搖頭:“我不知道愛情是什么,只覺得責任好重大。夫妻像相互還債,我跟我老公說,這輩子趕快還一還,后世人不要再來找,再見掰掰就好了。”
往事如同浪花,碎成了泡沫片片。天蒙蒙亮,就有漁船在碼頭邊發動,預備出海。她們沒有太多感傷回首,忙忙碌碌又開始了新的一天。
海外星云 2009年23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