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建南
(中國石油大學 外語系,北京 102249)
隨著生態批評在文學界的興起,人們開始從這個新視角詮釋薩拉·奧恩·朱厄特 (Sarah Orne Jewett)的短篇小說佳作《一只白蒼鷺》,指出作者建構人與自然和諧關系的卓越見解,并呼吁人類創造這種和諧關系的必要性和緊迫性。如井衛華(2005:27)指出,“《一只白蒼鷺》有助于喚醒人們的環境保護意識,善待動物,善待自然,就是善待人類自己”。陳煌書(2006:95)從 “回歸自然”、“融入自然”和“感悟自然”三個方面分析該短篇小說的主旨在于“闡釋其生態女性主義自然觀”。可是,小說并非以完全肯定的態度來創建一個封閉式的人與自然和諧相處的烏托邦,作品的模糊性(ambiguity)透露出創建這種人與自然相互平等、相互依存的關系本身在文本中不僅是一種理想狀態,也是一種尷尬困境,一方面是對現實生活中人與自然、男人與女人二元對立關系的顛覆,有利于人類自己在多元化世界中重新定位,另一方面這二者的矛盾顯示出建立人與自然的和諧關系任重道遠,促使人們繼續對提出的問題展開積極的思考,以建立一個人與自然、男人與女人真正和諧共存的現實世界。
如果說生態批評發起了對人類中心說(an-thropocentrism)的進攻的話,那么,生態女性批評不僅要反對人類中心說,而且更針對的是男子中心論(androcentrism)。人類中心說是人類統治自然、掠奪自然的心理準則,這意味著人類將自己與自然割裂開來,人與自然成了主體與客體、統治與被統治的關系,這種物為我用的實用主義觀點在《白蒼鷺》中年輕的鳥類學家身上得到了典型體現。為了反對這種人類中心說,生態批評號召實現“人類為中心到自然為中心”的轉變(Gaard,2004:21)。
生態批評所提倡的生態中心說(ecocentrism)認為,人本身就是自然中的一部分,生態圈(ecosphere)中的一切都是平等的主體,這種平等的關系在《白蒼鷺》中西爾維亞與自然的相處中得到了最好的體現。
魯樞元(2006:233)在他的著作《生態批評的空間》中也指出,和諧的社會應當包含三個層面的和諧:人與自然的和諧、人與人的和諧及人與自己的和諧。如果說《白蒼鷺》中年輕人與自然,小女孩與自然的關系體現了兩種截然相反的世界觀,那么,年輕人與小女孩西爾維亞的微妙關系則折射出男子中心論的傲慢,體現出人與人難以和諧相處的困境,更確切地說,是男權社會中男人與女人難以和諧相處的尷尬局面。故事中的小女孩雖然差點屈服于持男子中心論的年輕人,但是最終她在晨曦中與自然的親密接觸,在白蒼鷺震懾的美麗中實現了人與自己、身與心的和諧。可是這種和諧是有代價的,西爾維亞付出的代價是自己的世界失去了男性的同伴,而且男子出現之前心靈的平靜被彷徨與渴望取代,所以這種人與自然的和諧是不完全的,這也是該短篇小說模糊的結局中暗示的創建女性與自然和諧的封閉世界只是理想化的烏托邦,是一種困境,因為把男性排除在外本身就違背了自然多元化(biodiversity)的本質特點。所以,這篇小說與其說是提供了女性生態批評創建和諧世界的實驗品,不如說是指出了通往和諧社會的曲折道路:既要肯定自然的多樣性,又要排除男子中心論和人類中心論的偏見,這樣的“和諧”才不是空洞的理想,才能成為生活中的現實。
《一只白蒼鷺》故事短小精悍,人物關系簡單,9歲的放牛小女孩和姥姥住在鄉下,平淡的生活中闖入了一位研究鳥類的男青年,然后主要人物小女孩西爾維亞和無名男青年圍繞神秘的白蒼鷺展開了男性—女性—自然三者之間微妙關系的故事。但是,簡單的情節掩蓋了深厚的內涵,該故事揭示了女性與自然如何擺脫男權主義的壓迫并建立和諧烏托邦的美好愿望及無奈。
如詞源上解釋,女主人公的名字西爾維亞(Sylvia)來自拉丁語 Silva,意思是“樹木、森林”,而故事中的小女孩也是與她所生活的森林分不開的。她與自然朝夕相處、樂趣無窮,并且已經融入到自然這幅美妙的畫面中,成為其不可或缺的一部分。她興致勃勃地與自己的奶牛玩捉迷藏的游戲,趣味盎然地聽著畫眉鳥婉轉而鳴。西爾維亞用敏銳的感官捕捉自然中的點點滴滴,充分地感受著大自然所洋溢的生態之美,而且她覺得自己仿佛是“融進了灰暗的陰影與搖曳的樹葉之中,成為它們的一分子”(p.7),這一點表明西爾維亞已經把自己與天地萬物緊緊聯系在一起,而這也是生態女性主義批評學者加德(Gaard,1993:1)認為的該理論的基礎。在西方傳統思維中,人與自然的二元對立就是自我(SELF)和他者(OTHER)的對立,這種觀點導致了人類中心論,認為人能統治自然,自然要為我所用,從而引發了環境污染、生態惡化。可是文章中西爾維亞和自然的關系恰恰是這種二元對立關系的顛覆,因為小女孩已經成為生物圈的一部分,而她在鄉村的自在生活跟城市八年的壓抑生活相比,“她的生命像是到了這鄉下才真正開始的”,這其實更像人類回歸自然的開始(p.5)。在一個和諧的生態環境下,世界是一個相互聯系的網,而西爾維亞在這個網里,不再是以往主導萬物、操縱控制的人,而是與萬物平起平坐,相互作用、相互聯系的個體。
而且在西爾維亞的眼里,自然已經不再沉默無語,而變成了有血有肉、有說有笑的生命。生態批評學者馬內斯(Manes,1996:15)在文章《自然與沉默》(Nature and Silence)中說過,傳統文化里自然都是無聲者,是不能思考、沒有語言的沉默者。所以很多人可能會認為,西爾維亞的奶牛只是一頭“步子沉重、行動遲緩,好惹人生氣的畜牲”(p.3),但是對西爾維亞來說,這頭奶牛是“毛萊太太”,是一位像人一樣思考的難得的好伙伴。而且作家在故事中寫出了這頭奶牛的聲音,她不再是一頭愚笨的牲口,卻化身為一位可愛的人物,她高興地發現自己站定時鈴鐺不再發出悅耳的鈴聲,調皮地躲在灌木叢中直到小主人變得不耐煩,離開草地時她甚至能找到回家的路。同樣,故事也寫出了自然中飛禽走獸及樹木的語言。小鳥啁啾,困倦地在相互道晚安,蟾蜍因為被擋住了去路而煩惱,老松樹深愛著攀爬在自己身上的小女孩。整個世界對西爾維亞來說不再是童話般的虛無縹緲,而成了無數有聲生命的載體,這不僅是因為西爾維亞熱愛自然,單純的熱愛自然可以把自然當作精湛的藝術品,把自然物化了,所以這種愛是膚淺的,而這種物化自然的愛也是無法推翻頑固的人類中心論的。與此相比,西爾維亞和自然情同手足,就像親姐妹一樣,她們互相支持,是多元化網狀世界中的平等成員,假如故事后面西爾維亞選擇了男青年及十元錢的物質報酬,那么,她將背叛自己的親姐妹一樣的自然,也將放棄她與自然和諧統一的精神高度。
通過呈現這樣一個多元化的網狀世界,該短篇小說如同搭建了一個狹小的烏托邦,在這個讓人充滿無限憧憬的森林里,女性和自然相互平等,和諧相處。但是男青年的闖入及其所象征的男權主義卻沖擊了這個烏托邦,并讓女性和自然和諧共處的關系受到了考驗,雖然事實證明這種烏托邦不是不堪一擊而是有一定的韌性來抵擋外來沖擊的,但是我們應該看到它是有局限性的,是經受不了時間的考驗的。
根據墨菲(Murphy,1998:23)的理論,生態女性主義文學批評“從最開始就把自然和文化、人類對自然的主宰和對女性的壓迫緊密相連”。從歷史根源上來看,女性和自然擁有同樣的被男權主義社會壓制的命運,生態女性主義將其解釋為自然壓迫和性別壓迫。從思維意識來看,西方文化中的價值二元論以男權為中心確立人和自然、男性和女性的對立關系,正是在這篇看似簡單的短篇小說里,朱厄特用微妙的手法揭示了自然和女性的被壓迫地位并嘗試解構人和自然、男性和女性的二元對立。
小說開頭背景是黃昏時候的森林,可是走在幽黑的小路上西爾維亞沒有一點恐懼,她捕捉著光和影,感受著動與靜,她是自在、自然的。可是,年輕獵人的出現卻打破了這種狀態。他還沒露面,口哨聲就讓小女孩毛骨悚然,它遠沒有小鳥啼囀那么愉悅,而是“肆無忌憚甚至有點咄咄逼人”(p.7)。年輕人的出現以及手中象征男性生殖器的槍,給西爾維亞和林中小鳥帶來了威脅。作為鳥類學家的年輕人熱衷于獵捕各種鳥,并把它們剝制、保存做出標本。對他而言,鳥類只是加德和墨菲所說的“外部”世界的“為我之物”(Gaard&Murphy,1998:5),換句話說,縮影于鳥類中的自然,其存在的意義不在于其本身,而在于其對人類的用處。這種思維方式正是西方人類中心論的一種體現,認為本我的人類可以統治邊緣化的他者,即自然,人類以這種心理來滿足自己的私欲,這種割斷自我與他者、人類與自然的思維理念只能導致生態的繼續惡化,而這種理念也滲透到男性與女性的二元對立關系中,讓父權主義為女性壓迫自圓其說,這種思想就體現在年輕獵人的身上,表現在他那“征服”西爾維亞的傲慢上。
盡管年輕獵人的魅力慢慢驅散了西爾維亞內心的恐懼,甚至勾引出小女孩對朦朧的愛的向往,他眼中的西爾維亞與自然并無差別,他都是根據她們的功能性來衡量判斷,并意圖征服、統治她們。當西爾維亞的外祖母梯爾利太太絮絮叨叨聊起家庭的傷心史時,年輕人對家庭的苦難、痛楚毫不動情,反而特別關心西爾維亞和飛禽走獸的親密關系,因為他所關心的是西爾維亞是否能向其透露白蒼鷺的棲息之所。為了鼓動西爾維亞為其尋找白蒼鷺,他甚至許諾以十美元作為交換。
而且這位年輕的男性以能統治女性、主導自然而沾沾自喜。他饒有興趣地觀察西爾維亞蒼白的臉,對他來說,蒼白的膚色跟雄剛之氣相比,剛好透露出女性身上的柔弱之美。當西爾維亞從森林冒險后歸來時,這位鳥類學家確信羞怯的小女孩的眼神表明她至少見過他夢寐以求的白蒼鷺。他的邏輯推斷似乎把他推到了馬內斯(Manes,1996:20)所稱的“自然定律的理性君主”的高位。當男青年決定一定要想方設法讓小女孩說出白蒼鷺的窠巢時,他身上的男權主義可謂達到了極致,這種強迫西爾維亞說出秘密的意圖及其所透露出的傲慢正是由于他固有的男權至上的想法在作怪,在他看來,女人比男人卑劣,所以必須服從于男性,而自然必須得到開發,為人類所用。假如女主人公和白蒼鷺在獵人的視域里只是物質,那么,她們分別代表的女性和自然的緊密聯系就不僅僅是因為她們都是男人的有用之物,還因為她們都是男權主義下的被壓迫者。
如果這位鳥類學家是男權社會中的男性代表,那么,梯爾利太太就是這個社會中的善良的女性“幫兇”。倫查(Renza,1984:79)是這么評價梯爾利太太的,這個人物證明“女性如何在扮演男性的社會角色卻不能理性地脫離美國男權思想而行動”。小說中梯爾利太太為兒子阿丹出色的槍法而自豪,因為只要兒子在家,她從來不愁家里短缺山雞和松鼠來做菜。在一定程度上,阿丹和鳥類學家別無二致,因為二者都將自然視為“為我之物”,不過前者是為了生存,而后者是為了研究。所以梯爾利太太對兒子的稱贊證明她認可人類對自然的統領、主導地位。并且,梯爾利太太嘆息自己沒有機會到外面去看看世界,隱含的意思即見世面是男人的特權,如果她是男人,她也會像兒子一樣到外面的世界闖蕩。和梯爾利太太相反,西爾維亞的夢想中有無邊的大海,廣袤的世界,她不把自己是女人看作見世面的障礙,對她來說,真正的阻力來自于外祖母對沼澤地危險的警告。
在一定程度上,西爾維亞爬樹尋找白蒼鷺的這種征服自然的勇氣是受年輕人和外祖母的影響,因為前者又用另外一個與男性生殖器相關的折刀和魅力四射的雄剛之氣暫時征服了她那顆純潔、幼小的心靈,而后者是擁護男權主義的女性,認可自然的開發、利用及女性群體的卑微、低劣。從表面上看,還是孩子的西爾維亞只是本能地受到十美元物質獎勵的誘惑。但從深層次來說,她是在取悅男青年及外祖母,這種動機因此也把她推到了變成男權社會忠順女性的危險邊緣。
沒有意識到內心的小小變化,西爾維亞開始了征服自然的冒險歷程,她迫不及待地要爬到樹梢上以尋找白蒼鷺的窠巢,因此,她成了一個為了“偉大的事業”而貿然闖進森林的善意的“侵犯者”(p.17)。跟小說開始時那個網狀世界中的一分子相比,西爾維亞現在成了為了個人利益企圖征服自然的人。當她終于爬到樹頂上時,她就成了征服自然的勝利者,也因此從自然的親姐妹的位置站到了自然的對立面。盡管這樣,自然并沒有摒棄她,而是依然接受了她。在朱厄特筆下,高挺偉岸的松樹也是一個具有人類豐富感情的生命。它能感覺到“一顆人類堅定意志的火花”,能撐起細小的枝丫幫助西爾維亞輕巧、瘦弱的身子往上爬(ibid.)。這棵老松樹擁有一顆跳動的愛心,“比起鷹隼、蝙蝠、飛蛾甚至歌喉甜美的畫眉來,它更喜歡這個孤單單的灰眼睛小姑娘那顆勇敢的、怦怦跳動的心”(ibid.)。所以,老松樹已經不是無聲的植物,而成了有聲的角色,它的存在也是最后西爾維亞能保守白蒼鷺秘密的部分原因。
盡管西爾維亞面臨像外祖母一樣“被不自覺地融入男權社會”的危險(Renza,1984:79),她內心卻在看到廣闊浩茫、令人肅然起敬的世界那一刻變得豁然開朗,原來那張生命之網不再模糊昏暗,而是變得清晰剔透。她感覺自己仿佛只要張開雙臂就可以在“云端自由翱翔”(p.19),這種領悟意味著西爾維亞開始與自然建立起和諧關系歷程的回歸,當然,這個歷程并不是一帆風順的。甚至在西爾維亞看到白蒼鷺而感到驚喜的那一剎那,她還有所動搖,而她眼睛里所“射去的兩道利箭似的目光”和思維意識將她和白蒼鷺分成了能思考的人和沒有意識的鳥,這種劃分是與她以前讓小鳥從手中攝食的親密無間、平等關系截然不同的。而且她從樹上下來的過程中前思后想男青年會跟她說什么話,如果告訴他自己找到了白蒼鷺的窠巢他又會怎么看待自己。從這來看,西爾維亞心中的天平依然傾向于男青年,或者說是讓她“中邪”的男權主義。
但是到透露秘密的時刻,西爾維亞卻保持了緘默,她的內心起了波瀾,不知道自己是否值得為了一只鳥而拒絕了友誼之手。當她猶豫不決時,她想起了老松樹和白蒼鷺。“青松的濤聲充塞著她的耳朵,她記起那只白蒼鷺如何穿越金色的天空,她和白蒼鷺又如何一起眺望大海,欣賞晨曦。西爾維亞自然不能開口;她不能泄漏蒼鷺的秘密,葬送掉它的生命。”(p.21)
值得注意的是,這里的“生命”不僅僅是白蒼鷺的生命,這個生命代表了從一開始就緊密聯系的女性和自然的自由意志和獨立精神。如果西爾維亞泄漏白蒼鷺的秘密,就等于泄漏了女性和自然的秘密,即倫查(Renza,1984:78)所說的她們共同的愿望——“擺脫對男性的依賴和影響”。幸運的是,西爾維亞并沒有那么做。她保守秘密拯救了白蒼鷺,也拯救了自己,免于自己成為男人的俘虜,對其百依百順,成為男權社會的卑微、低劣的一分子。也許她會因此失去友誼成為一名孤寂的鄉下小姑娘。
熱衷于科學研究的鳥類學家走了,西爾維亞回到了自然的懷抱,重新成為網狀世界中的一個鏈條,故事的結局好像又回到了故事開頭,女主人公和姥姥,還有姐妹一樣的自然留在了這個理想的“女兒國”里。但是,這個女兒國“驅逐”了男性,并不等于驅逐了父權主義和人類中心論,故事的開頭和結尾一樣,這個人與自然和諧的小小世界只是朱厄特構建的烏托邦實驗品,它在宣揚女性可以離開男性、獨立自由生活的同時,無形中也在表達在頑固的父權主義和人類中心論面前的無奈。故事中的年輕人只是走出了這個烏托邦,可是他不會停止對鳥類的殘殺。另外,在這個烏托邦以外,還有無數鳥類學家一樣的獵人,他們舉著咄咄逼人的“獵槍”,帶著人類是“萬物靈長”,男性比女性尊貴的傲慢,肆無忌憚地在擄奪自然、壓迫女性。并且,這個烏托邦里還有梯爾利太太這個父權主義和人類中心論的“幫兇”,她還在想念那個打獵精湛的兒子,并守著自己可惜不是男兒身的遺憾,所以這個烏托邦也是有局限的。
另外值得注意的是,故事開頭和結尾中西爾維亞已經有所改變,如果說清晨的冒險讓小女孩體驗到了精神的蘇醒,那么,這種蘇醒在結局中卻被代替成一種混沌狀態。西爾維亞對分別的男青年依依不舍,她的心靈因為不能像“忠犬”一樣跟隨并愛戴著男青年而“蒙受著巨大的痛苦”(p.21)。她不能忘懷那位離去的鳥類學家,甚至忘記了他捕殺小鳥時血淋淋的場面給她帶來的痛苦,她還懷疑鳥兒是否是比獵人更好的伙伴。這種模棱兩可的態度揭示出女性掙脫男權主義的樊籠實屬不易,西爾維亞在這個烏托邦里,絕不能再擁有以前那顆純真質樸的心,她寧愿把自己變成搖尾乞憐的小狗去博取男青年的些許愛意,這種將自己動物化的自卑想法把她變得和外祖母一樣,成為了父權主義和人類中心論的支持者,以這種想法再回到自然,讓人懷疑西爾維亞是否還能跟自然結成開始的友好伙伴關系,即使能繼續和自然保持“精神上的親緣關系”(Schauffier,2003:8),她能認為自己和男性是平等的嗎?這一點也是值得懷疑的。
最重要的是,這種結尾也提出了一個值得思考的問題,沒有男性的存在,只是在女性和自然內部建立一個小范圍的和諧烏托邦是否現實?為了自由獨立,以西爾維亞為代表的女性得離開男性的陪伴在孤獨寂寥中了此終生,即使能和自然建立其和諧的關系,這種關系又能維持多久?至少,如果人與人不能和諧相處,那么,人與自然的和諧也不是完全的。而且,從結局來看,西爾維亞內心的和諧已經被打破,開頭那種怡然自得的樣子已經被結尾中的滿腹疑惑所代替,這樣的話,肖夫爾(ibid.:3)所說的“外在生態”和“內在生態”就難以保持一致,因為表面上回歸了生物圈,可是內心還在困惑,懷疑自己是否值得為了一只鳥而放棄與男性的友誼,那么,在這種環境下,西爾維亞是否還會有那種自然的歸屬感,而這個烏托邦還能給小女孩生態學辭源上所解釋的“家”的感覺嗎?這本身就不是生態女性主義研究的答案,而是問題。當然,這個問題的出路絕不會在于男性持槍主導自然,用雄剛之氣來統領女性。小說雖然沒有給出答案,至少它給了人們希望,給了可以奮斗的理想,即人類和自然和諧的關系在西爾維亞忠誠于白蒼鷺的行動上得到了極致的體現,在物質的誘惑下,人類依然可以征服自己的心靈,懷著人與世間萬物互相聯系、互相依存的理念,實現內心與外在的統一。
綜上所述,該短篇小說一方面是反抗男權主義對女性和自然的統領、主導地位的嘗試,另一方面其結局暗示擺脫這種被壓迫、被統領地位的艱難。對于女性,如何與自然保持和諧的關系并與男性建立平等的關系,決不在于驅逐男性,所以探索一條人與自然、男人與女人和諧、平等的關系這樣的路程雖然遙遠漫長,卻值得人們探索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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