著糞”為何不絕?

●文 金 梅

前年修訂《悲欣交集·弘一法師傳》時，筆者將曾在弘一研究刊物發表過的《錄以代辯》一文，改題為《關于“雨夜樓”藏“李叔同畫作”的真假問題》,作為代跋附于書后。該文末尾，特意寫了兩段話。一段話針對某些“學者”從事弘一法師李叔同研究的虛偽性及其造假的實質：他們在研究中進行造假，除為了其個人獵取名利，只能給弘一法師的名譽帶來損害，即如成語所說，那是一種“佛頭著糞”的行為。

另一段話是說，當時我有一種預感與希冀。所謂預感，是指前些年已有傳聞，說是又有一位自稱弘緣居士的云南大理人，收藏了兩大箱弘一法師繪畫的佛像畫；更有一位“一流的弘一法師研究者”，將弘緣居士的藏品吹噓成弘一研究中的“新發現”，并有“研究”專著行世。我對這些“新發現”的真實性，一開始就心存懷疑，更直截地說，是不相信的。以此，才有以上所說的后一段話，意在勸告某些“學者”，不要伙同不法畫商再去做造假的丑事了，以免玷污了自己的名聲。不幸的是，我的這次猜測，再次被言中，被證實，而我的善意勸告，卻又沒能引起造假者和某些“學者”的反思，他們在造假路上越來越肆無忌憚了。

今年1月6日，《中國文物報·收藏鑒賞周刊》，以整整一個半版面的篇幅，發表了該報記者錢冶采寫的長篇文章，題為《假作真來真亦假——關于“弘一大師朱砂佛”真相的采訪筆記》。該文詳細披露了曾供職于天津市公安局刑偵五處20余年的圖像畫家劉章 先生講述的內容。大意是，一個劉姓畫商，從2000年后的四五年間，如何打著弘揚佛法的幌子，先后請劉章 先生畫了沒有落款的一大批佛像畫。這些畫，經過畫商做假——他們在畫上做上了弘一的名字后，一再編輯成冊出版發行。這樣，劉章 先生所畫的朱砂佛像畫，也就被冒充成為弘一的作品。質言之，從2004年以來，市面上先后出現過的所謂《弘一大師羅漢畫集》（陳星編、西泠印社2004年11月版）、《弘一大師書畫集》（河北教育出版社2005年8月版）、陳星著《弘一大師繪畫研究》（北岳文藝出版社2006年1月版）等，多本依照弘緣藏品編印的“弘一大師書畫集”中收錄（包括相關研究專著中附錄）的559幅作品，加上同樣由劉姓畫商低價收購、原作者在作畫時做上了“ ”字暗款的另外幾百幅作品，總數近千幅朱砂佛像畫，真正的作者系天津畫家劉章 先生，而不是弘一法師。

從劉章 先生向記者講述的，他為劉姓畫商繪畫的前后經過，具體細節，借鑒參考溥心畬、馬駘、戴敦邦等人作品和歷代觀音畫集的過程，向記者提供的他的畫作底稿，以及他發現自己上當受騙，被人利用之后，曾質問過劉姓商人，并與其他造假相關人聯系，意在暗示提醒他們，那些朱砂佛像畫并非弘一所繪。等等情況表明，劉章 先生披露的內情是可信的。按照常情常理和一般人的思維邏輯，自己被人利用，從而在無意中造成不良社會效果，就個人而言，這不是一件值得向外說道的事，所以大多會守口如瓶，吃個啞巴虧，或者私下里去反省、內疚自責罷了，很少會有人能有那種向外說道內中詳情的訴求與興致吧。劉章 先生不怕有損個人名聲，敢于說出真相，這正表現了他的勇氣、良知和社會責任感。此其一。其二，如果冒充弘一之作的近千幅朱砂佛像畫不是劉章 所繪，而劉先生硬是要認領在自己的名下，這樣做，他豈不是在自找麻煩、自毀名聲嗎？劉先生是個老公安、老畫家，難道連這點常識都沒有嗎？

值得注意的是，從牽涉到的某些造假人員的行為來看，這次造假事件，乃是前次“雨夜樓藏畫”案之后，同類一條龍式造假事件的繼續與惡性發展。這次造假事件中的個別主要角色，原是“雨夜樓藏畫”造假案中人。種種跡象表明，他們是一些不接受教訓、不思悔改的人。他們弄出的“雨夜樓藏畫”之假早已大白于天下，但他們不但不肯認錯，更有變本加厲的動作。這些人，就是把自己搞到身敗名裂的地步，也是不會回頭的。原因何在呢？很簡單，名利二字，對他們的誘惑力實在是太大了。這叫什么？這叫利令智昏。

還有一點值得提出的是，某些鑒定書畫真假的“專家”、“權威”，這次也被牽扯進了“弘一法師朱砂佛”造假案中。是他們一時看走了眼，還是同樣不能擺脫“名利”二字的蠱惑呢？

我對不斷議論、批評偽造弘一大師書畫作品的行徑，確實有些厭倦了。但為了維護大師的名譽，也為了維護弘一研究領域的純潔性，我還是想再次提出“以大師的精神研究大師”這樣的建議。意思是，對弘一研究者來說，首先需要學習的，正是大師本身所具有的“嚴守戒律，不說假話”，“凡事認真”，決不做騙人欺世，以獵取名利的事，這樣一種精神。以大師的這種精神為指導，深入廣泛地搜集、謹慎仔細地鑒別史料，在此基礎上，方能給出一個真實的大師的形象與人格，也方能得出有關大師生平、思想、藝術等各種堅實可信的結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