漢日詞典與中日辭典

王永全

漢日詞典與中日辭典

王永全

文章通過回顧歷史,分析現狀,指出我國出版的以我國日語學習者為讀者對象的漢日詞典與日本出版的以日本漢語學習者為讀者對象的中日辭典是性質、目的完全不同的兩類詞典,其編寫方法有本質上的區別。漢日詞典應借鑒日本日中辭典的編寫方法。

漢日詞典 中日辭典 日中辭典 日漢詞典 對應詞語 釋義

一、歷史與現狀

改革開放后,我國第一部《漢日詞典》(吉林大學漢日詞典編輯部編,吉林人民出版社)出版于1982年。其后,又有《新漢日詞典》(商務印書館,1992)等漢日詞典相繼問世。這兩部詞典的出版,對促進我國日語學習者的學習及中日文化交流無疑起到了很大的促進作用,但其錯誤的編寫方法對我國漢日詞典的編寫工作也產生了很大的負面影響。

九年前,為出席在南京大學舉行的中國辭書學會第四屆雙語詞典學術研討會,筆者發去了題為“我國漢日詞典編寫、出版現狀及新世紀的展望”的論文,后因故未能成行,但論文在會后出版的論文集中發表了。該文中,筆者主要以上述兩部詞典為例,談了漢日詞典編寫中存在的一些帶有普遍性的問題:

1.混淆了以中國日語學習者為讀者對象的漢日詞典與以日本漢語學習者為讀者對象的中日辭典的本質區別,對應詞語處理失當;

2.詞語收錄過分拘泥于《現代漢語詞典》等語文詞典,收錄方法不盡科學;

3.漢日同形異義語、同形部分同義語的混淆與誤用現象嚴重;

4.例句質量不高。

差不多十年過去了。這十年間,盡管不斷有新的漢日詞典出版。但是認真翻閱一下這些詞典,其編寫方法與《漢日詞典》《新漢日詞典》比較,雖然小有改進,但基本上仍是因循舊例,沒多少新意,更談不上創新和突破了。

2007年出版的具有相當規模的《漢日實用詞典》(機械工業出版社)在“凡例”4“釋義和舉例”中說:“釋義一般使用日語對應詞,沒有恰當的對應詞時,用日語解釋。解釋力求簡明。”編者顯然認識到了解決好對應詞語問題的重要性,但實際上該詞典對這一問題的處理并不理想。例如:

量刑刑を酌量する。(筆者按:以日語釋義代替對應詞。日語對應詞是“量刑”。)

哈哈鏡ゆがんで映るように作ってある姿見。マジツク·ミラー。(筆者按:意為“照起來變形的鏡子”。“マジツクミラー”是“哈哈鏡”的對應詞。前面的“ゆがんで映るように作ってある姿見”多余。)

回籠①(饅頭などを)蒸籠で蒸し直す。[筆者按:意為“(將包子等)用籠屜再蒸”。]②流通している通貨を銀行へ回収すること。(筆者按:意為“將流通的貨幣收回銀行”。以上兩義項的日文基本是《現代漢語詞典》釋義的日譯。)

兵荒馬亂戦爭で世の亂れるさま。(筆者按:意為“形容戰爭造成的社會的混亂景象”。釋義不得要領。于讀者應用無補。)

逼上梁山①追いつめられ窮余の策として梁山泊へ逃げ込む。(《水滸伝》の物語による)。(筆者按:意為“被逼無奈逃上梁山”。源于《水滸傳》的故事。)②のっぴきならず悪に走る。(筆者按:意為“無路可走就去干某事”。)(筆者按:釋義不得要領。于讀者應用無補。)

漢日詞典本質上是一種以解決漢日對譯為目的的詞典。讀者在利用漢日詞典時,他所需要的主要是某一漢語詞語的日語對應詞語或相應譯法。類似上面那樣將漢語詞目按字面意思用日語解釋一通的做法,于中國讀者要解決的漢日對譯問題沒有任何意義。大量漢語詞目既沒有日語對應詞語也沒有例句,只有冗長的日語釋義,這是目前漢日詞典編寫中最薄弱的環節。

二、漢日詞典與中日辭典的本質區別

國內出版的以我國日語學習者為讀者對象的編碼型詞典一般稱為“漢日詞典”,而日本出版的以日本漢語學習者為讀者對象的解碼型詞典早期曾稱為“日華辭典”、“支那語辭典”,現在一般稱為“中日辭典”、“中國語辭典”。

下面將我國的日語學習者常用的兩種詞典與日本的中文學習者常用的兩種詞典作一比較。

我國出版的漢日詞典:以從事翻譯工作和學習日語的中國人為讀者對象,要解決的是漢日對譯中漢語詞語的翻譯問題。

日本出版的日中辭典:以從事翻譯工作和學習中文的日本人為讀者對象,要解決的是日中對譯中日語詞語的翻譯問題。

我國出版的日漢詞典:以我國的日語學習者為讀者對象,要解決的是如何準確地解釋日語詞語的問題,對應詞語問題是次要的。

日本出版的中日辭典:以日本的中文學習者為讀者對象,要解決的是如何準確地解釋中文詞語的問題,對應詞語問題是次要的。

通過以上對比,我們不難得出結論:雖然漢日詞典與中日辭典詞目都是漢語詞匯,但漢日詞典以國人為讀者對象,以提供漢日對譯中漢語的日語對應詞語為主,中日辭典則以日本讀者為對象,以提供中文詞語的釋義為主。對象不同,要解決的問題各異,編寫方法自然有著本質上的區別。從目的、性質來看,與漢日詞典屬同一性質的詞典不是中日辭典而是日中辭典;與日漢詞典屬同一性質的不是日中辭典而是中日辭典。

正因為日本出版的中日辭典是以日本的中文學習者為對象,要解決的主要是如何準確地解釋中文詞語的問題,所以日本出版的中日辭典一般都采用了以下編寫方法:對中文詞目只釋義,不列舉對應詞語。或是先釋義或直譯,然后列舉對應詞語。當日語對應詞語與中文詞目準確對應時,則不再釋義而是直接列舉對應詞語。對多義項詞語則用日語作簡明的概括或限定,再配以適當數量的例句。對成語、典故則盡可能作詳盡釋義,必要時注明出處,以利于讀者理解。說明、限定等內容多用日語編寫。以下是選自日本東方書店《東方中國語辭典》第一版的幾個例子。

量刑【動】刑を決定する。

哈哈鏡【名】マジツクミラー。

回籠①【動】(冷めた食品を)蒸し直す。這些饅頭快拿去～/早くこのマントーを持って行って蒸し直して。②【動】(銀行や國家などが)流通している貨幣を回収する。貨幣～/貨幣回収。

兵荒馬亂【成】戦時の動揺して落ち著かない狀況のさま。那時～,人民的生活困苦不堪/當時は戦爭で社會が混亂しており、人々の生活は耐えられないほど苦しかった。

逼上梁山【成】狀況に迫られて梁山泊に入り山賊をする:やむを得ず反亂することや仕方なくすることのたとえ。《水滸伝》の故事による。歷史上的農民起義,可以說是～的/歴史上の農民一揆は、やむを得ぬ反亂だといえよう.

不難看出,本文第一部分所述《漢日實用詞典》采用的編寫方法與《東方中國語辭典》毫無二致,也是以釋義為主。但《東方中國語辭典》是以日本讀者為對象的,需要提供中文詞語的釋義。而《漢日實用詞典》是以中國讀者為對象的,應注重提供日語的對應詞語或相應譯法。冗長的釋義、說明、詞語出處等都是多余的。

以上問題產生的主要原因,是編者對漢日詞典的編寫理論研究不夠,混淆了以中國讀者為對象的漢日詞典和以日本讀者為對象的中日辭典。

三、他山之石,可以攻玉

日本的辭書編纂與出版事業十分發達。隨著中日交流的日趨頻繁,作為交流的工具的日中辭典和中日辭典不斷問世。日本辭書工作者的許多做法很值得我們借鑒。

這里,我們來看看日本出版的、與漢日詞典性質相同的幾部日中辭典是如何編寫的。

《現代日中辭典》(日本光生館。香版順一、望月八十吉、宮田一郎編)1973年初版,是日本最早的日中辭典之一。這部詞典不為詞目提供對應詞語,而是通過提供例句供讀者參考。

偶然【ぐうぜん】 偶然な事件/偶然事件;意外事件。……(中略)われわれの意見は偶然に一致した/我們的意見-不謀而合(不約而同)了。

《巖波日中辭典》(日本巖波書店。倉石武四郎、折敷瀨興編), 1983年初版。這部詞典采取的釋義方法比較靈活。有的詞目后列出對應詞語,有的直接提供例句。對多義項詞語則用日語作簡單扼要的概括。

だししぶる【出し渋る】寄付金をだししぶる/舍不得捐錢。

ていしゃ【停車】 停車。次の駅で5分間停車します/在下一站停車五分鐘。……(中略)。この列車は各駅で停車です/這趟列車是慢車。

《日中辭典》(日本小學館、北京商務印書館,2002年第2版)是在日本影響較大的一部日中辭典。為編好這部詞典,編者煞費苦心,很值得我們漢日詞典的編寫者借鑒。

くらす【暮らす】 1(生活する)生活,過日子;度日。?“度日”は困難の中で暮らす意に多く用いる。彼女は幸せに暮らしている/她生活得很幸福。彼は年金で暮らしている/他靠養老金生活。ぜいたくに～/過奢侈的生活。つましく～/節儉度日。その給料で暮らせますか/只憑那些工資能維持生活嗎?どうにかこうにか暮らしていく/勉強維持生活;得過且過。

該詞典是以日本讀者為對象的,編者對“暮らす”這個多義詞的每個義項用日語作了簡單的概括,而后列舉其中文對應詞語或相應譯法,接著提供了反映該詞語基本用法的必要數量的例句。

對日本固有的事物,如“納豆”、“歌舞伎”等則先直譯為“納豆”、“歌舞伎”,再用日語和漢語進行釋義。

對日語的成語、慣用語,《日中辭典》中見不到《新漢日詞典》《漢日實用詞典》中那種對成語、慣用語的冗長卻毫無意義的日語解釋,更沒有用中文進行限定和說明,只列出該詞語的中文對應詞語或相應譯法,真正凸顯了日中辭典解決日中對譯問題這一主旨。如:

心が騒ぐ 心神不定。

心ここにあらざれば見れども見えず心不在焉,視而不見。

心に掛ける擔心;掛念。

心にもない并非出自本心;言不由衷;違心。

心を動かす打動;感動。

心を砕く焦思苦慮;嘔心瀝血。

這些中文對應詞語或相應譯法都可以直接用于日本讀者要進行的日漢對譯中。

四、漢日詞典的編寫方法

根據多年使用和編纂漢日詞典的體會,借鑒日本日中辭典的編寫方法,筆者覺得下面這些詞條的編寫方法更符合我國讀者的需要。

【體格】【名】①(人體的發育及健康狀況)體。身體。～健壯/體が丈夫である。健康的～/健康な身體。②(人或動物的體型)體形。體型。狼狗的～與狼相似。/シェパード犬の體形は狼に似ている。

辨析日語的“體格”有時與漢語“體格”①意思接近,如“體格検査(=體格檢查、體檢)”,但主要是指“(発育狀況や栄養狀態から見た)體のかっこう”,即“(由人體發育情況和營養狀況所表現出來的)身材、體形、形體”。如:體格は、背の高い人、低い人、太った人、やせた人とさまざまである/人的體型多種多樣,有高,有矮,有胖,有瘦。站在那個身材魁梧的男子身邊,我為自己矮小的身材感到不好意思。/あのがっしりした體格の男のそばに立つと、私は自分の貧しい體格が恥ずかしくなる。

【量刑】【動】量刑。～不當(適當)/量刑不當(妥當)。

【回籠】①【動】(再蒸)蒸し直す。將涼了的包子～。/冷めた饅頭を蒸し直す。②【動】(銀行回收貨幣)回収する。貨幣～/貨幣回収。

【逼上梁山】追い詰められて反抗する。やむにやまれずにする。窮地に追い詰める。與公司的談判談不攏,工會被～,發起了罷工。/會社側との交渉がこじれ,労働組合は,やむにやまれずストラィキを起こした。對一時還不起的債戶也不能太苛刻,不然,把他們～,說不定他們會干出什么事來。/すぐに返済できない借り主にはあまりきつく督促してはいけない。そうでないと,窮地に追い詰めたら,彼らも何をしでかすかわからない。

“臭豆腐”等中國固有事物,可以采取直譯的方法,譯成“臭豆腐(シユゥトゥフ)”,然后配例句并進行簡明扼要的解釋,以便讀者應用。

【臭豆腐】【名】臭豆腐(シユゥトゥフ)。“～”是將豆腐發酵制成的一種有特殊味道的食品/「臭豆腐」は豆腐を発酵させて作った特別な味のある食べ物である。“～”聞著臭,吃著香。/「臭豆腐」は嗅ぐと変なにおいがするが、食べるとおいしい。

當然,也有相當一部分詞語(主要是名詞),當其對應詞語比較明確、固定,用法也比較簡單時,漢日詞典與中日辭典可以采取相同的釋義方法,即在詞目后列舉對應詞語,而后配例。也可以像《巖波日中辭典》那樣,采取不拘一格的靈活處理方式。如“抱頭痛哭”等譯法相對比較固定,或像數詞“條”等對應詞語很多,其選用又因物而異,或某詞語沒有明確、固定的對應詞語,譯法比較靈活時,可以不羅列對應詞語,直接通過必要數量的例句為讀者提供幫助。

這里須強調一下,既然漢日詞典是以中國讀者為對象的,那多義項詞語的語義概括也好,必要的限定、說明、辨析也好,都應用漢語編寫。用日語編寫只會增加辭書的使用難度,給使用者增添不必要的麻煩。

五、幾點設想

在辭書出版迎來繁榮興盛的新局面的情況下,衷心希望我們的漢日詞典編纂、出版也能一改過去沒有理論、盲目無序、隨心所欲、粗制濫造的落后形勢,開創一個嶄新的局面。筆者認為,理想的漢日詞典應該是這樣的:

1.應該急讀者之所急,想讀者之所想,堅持實用第一的原則,下大力氣解決好為詞目詞提供對應詞語或相應譯法這一問題,努力做到使讀者開卷有益。

2.漢日詞典詞語收錄應擺脫各類現代漢語詞典的束縛。既應選擇收錄《現代漢語詞典》《現代漢語規范詞典》等漢語語文詞典中收錄的詞語,也應收錄這些語文詞典中雖未收錄而人們日常生活中大量使用的口頭語、流行語、熟語、慣用語以及漢語中不斷產生的新詞新義,一些與人們生活密切相關的現代科技(如電腦)、文藝、體育、政治、經濟等方面的“術語”,某些可能是曇花一現的詞語,死而復活的舊詞語,特別是一些習慣搭配的詞組,凡屬常用者,盡應收錄,使讀者查必有獲。

3.應在例句設立上多下功夫。漢日詞典是一種以解決漢日對譯為主旨的實用性詞典,所以必要數量的高質量例句是漢日詞典的生命。例句的選配應有明確目的;例句應意思明確完整,避免歧義;例句應有代表性,實用可靠,能使讀者舉一反三;例句應盡量保持語言風格的通篇一致性,以便于讀者應用。

4.漢日詞典應對漢日同形異義語、同形部分同義語或同形同義但用法有差異的詞語加以辨析,以利于我國讀者更好地克服母語干擾,掌握地道的日語。

5.漢日詞典不應該是語言乏味的工具書,而應該增強科學性、知識性、趣味性、實用性。

6.為確保詞典質量,還希望我國辭書工作者加強在辭書領域與日本學者的交流與合作。據筆者的切身體驗,編寫漢日類辭書,沒有與日本學者的密切合作是無法想象的。

1.尚永清主編.新漢日詞典.北京:商務印書館,東京:日本小學館,1992.

2.吉林大學漢日詞典編輯部.漢日詞典.長春:吉林人民出版社,1982.

3.尹學義主編.實用漢日詞典.北京:機械工業出版社,2007.

4.相原茂,荒川清秀,大川完三郎主編.東方中國語辭典.東京:日本東方書店,北京:商務印書館,2004.

5.日中辭典(第二版).東京:日本小學館,北京:商務印書館,2002.

6.倉石武四郎,折敷瀨興編.巖波日中辭典(第二版).東京:日本巖波書店,2001.

7.香坂順一,望月八十吉,宮田一郎編.現代日中辭典.東京:日本光生館,1984.

(東北師范大學人文學院 長春 130024)

(責任編輯 王慧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