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 婷,羅 演
(湖南工業大學a.法學院b.倫理與道德研究所,湖南株洲412008)
羅素的政治倫理思想述介*
楊 婷a,羅 演b
(湖南工業大學a.法學院b.倫理與道德研究所,湖南株洲412008)
羅素通過分析人的愿望和沖突等心理行為,對政府的合法性來源、什么是人類應該追求的善和正當的政府行為以及通往人類幸福之路等政治問題作出了詳盡的回答,從而開辟了對政治倫理探索的行為動力學途徑。羅素的政治倫理思想在現代西方政治倫理思想史上占據著重要地位,并對現代西方各種政治思潮產生了不可忽視的影響。
倫理思想;政治倫理;羅素
羅素的政治倫理思想從人的心理動機出發,對政府的合法性、什么是善和正當的政府行為、通往和平的人類幸福之路等現實政治問題進行了闡釋。可以說,羅素的政治倫理思想乃至其全部倫理學說,都建立在以沖動和愿望為內容的人性基礎之上。
羅素認為,倫理學和科學的區別在于,倫理學的基本材料不是知覺,而是情感和激情。由沖動和愿望所表現這種激情是人類的一種內在本性,它支配著人們的行為,“人類一切活動都發生于兩個來源:沖動與愿望”。[1]3
沖動是無意識的,是人類本性中近乎本能的部分,包括人們的吃喝、性愛等生理上的需求。“沖動是我們行動的基礎……是推動我們的原動力,而所謂的愿望,不過是沖動所披著的外衣而已”。[1]16正是有了沖動,世界才得以存在、發展。但沖動也意味著不理智、盲目,會給人們帶來痛苦和災難。羅素把這種具有二重性的無意識的本能沖動歸納為兩大類:一類是占有性沖動,一類是創造性沖動。占有性沖動是一種破壞性的沖動,它使人殘忍、恐懼、嫉妒、貪婪、自私,把人投入到瘋狂的競爭之中,為占有財產和權力,為支配和奴役他人而互相爭斗、互相殘殺,造成了人的痛苦和不幸,是導致人們產生一切不合理和殘忍行為的原因,是一切罪惡和戰爭之源;與之相反,創造性沖動則是一種建設性沖動,它使人合群、友善、寬容、憐憫,具有同情心,使人無限地發揮自己內在的潛能,在創造活動中獲得物質利益和精神愉樂,并使自身不斷完善,是推動人類和社會發展的原因,是一切愛和善的源泉。
除了沖動之外,人們的行為還受到愿望的影響。愿望來源于沖動,如果某種沖動在未能在發生時得到滿足,它就會轉化為愿望。由于愿望可以獨立于沖動,比沖動更具有自覺性,而且是有意識的,與理智相聯系,因此愿望高于沖動。所以,“如果你想知道人們將要做什么事,你就必須不僅知道或者更重要的是知道他們的物質環境,而且更重要的是要知道他們整個的愿望體系以及與其相對立的力量”。[2]162由此可見,愿望如同沖動一樣也是行為的基礎。“政治上的重要愿望可以分為初級的和次級的。在初級愿望中的是生活必需品、食物、住所和衣服”。[2]162當初級愿望絲毫得不到滿足時,人們就會極其希望得到它們并為其作出無限度的努力,但是,它們所表現出的殘暴,如戰爭也可能是無限度的。毫無疑問,對食物、衣物等的愿望一直都是一些重大政治事件的起因。次級的愿望,“特別是有這樣四種:我們可以稱之為占有欲、競爭心、虛榮心和權力欲。”[2]163占有欲是指希望盡可能多地占有財富;競爭心是更為有力的動機;虛榮心是一種巨大的潛在動機,它會隨著它的滿足而增長;權力欲則比虛榮心更甚。一個人乃至一個集團將被這些愿望引向何種行為,取決于他所處的社會制度,取決于他自身的能力——理智對沖動的控制程度。
在分析了人類行為以及政治沖突的心理基礎后,羅素就開始了對政府合法性來源的探尋。羅素認為“社會制度有兩個重要的人性基礎:對內部而言,命令和服從這對沖突決定了社會的等級秩序,并賦予權威以管理權;另一對關系:即內聚力和競爭也是具有決定意義的因素”。[2]197政府的存在之所以是必然的、合法的,是由于人們愿望的沖突需要外界權威來協調以及內聚力與競爭的存在。
與許多西方政治思想家一樣,羅素認為在人類社會的早期,有一個類似“自然狀態”的無政府狀態的社會,但這個社會,既不同于霍布斯所描寫的人與人之間是一種狼對狼的戰爭狀態,也有別于盧梭所憧憬的人類黃金時期自由平等的自然狀態。在羅素所描述的這種社會狀態下,人類由無數小團體組合而成,在小團體的內部,人們平等交往,和睦共處;而在各團體之間則互相對立,互相殘殺,進行著你死我活的斗爭。羅素認為存在著三種類型的愿望的沖突:一是個體之間愿望的沖突。每個人都有自己的愿望,并總是在努力地去實現它。不同個體的愿望不可能是完全相同的,所以沖突在所難免,而“對于部分人來說,尊重別人的自由并不是一種自然的沖動:一般人為了追求權力或由于嫉妒,常常以干涉他人的生活為樂”。[3]145二是集團之間愿望的沖突。“每個集團都相信自己的利益不能與敵對集團的利益和諧起來,而且在追求被認作是自己集團的利益時,在道德上毫不猶豫地不惜犧牲敵對集團的利益”。[2]113三是個人愿望與整體愿望的沖突,也就是個人利益與公共利益之間的沖突。羅素認為普遍善的實現,在于個體有傾向于實現它的愿望或者社會制度要求人們按照這種方式來行為。換言之,一個人只有在通過完成公共利益而使個人利益得到最大滿足時,愿望才會促進普遍的善。“在個人利益與公共利益不可能完全和諧的情況下,這也就不可能達到”。[2]112可見,愿望的沖突是人類生活的一個基本的、不可避免的事實。
由于存在不同愿望之間的沖突,人與人之間必然會出現一種互相恐懼、互相殘殺的無政府局面。這種“無法則的無政府狀態,只能予強者以自由,給弱者以恐懼,而問題在于要給每一個人自由”。[1]46而“假使所有人的行為完全不受一個外界權威的約束,我們就不能得到一個人人自由的社會”。[3]121所以必須借助外界的權威來對人的沖動和愿望予以一定程度的約束,否則就不可能有真正的人的自由,也不可能有人類的和平和社會的進步。那么,這個外界權威是什么?羅素認為有人的權威、真理的權威、良心的權威和政府的權威,而且還有過或依然存在宗教的、神的權威。一個這些權威都被承認的社會比一個更多地受制于世俗考慮的社會更容易做應該做的事情,更具穩定性,更容易實現普遍的善。政府作為眾多外界權威中的最強勢者,它制定并實施法律和道德規范,其主要目的就在于緩解這些愿望的沖突。
在羅素看來,人是一種喜歡群居的“社會動物”,人的創造性沖動會使共同生活的人群產生一種內聚力。內聚力是以個體原始的本能和高度理智的信念建立起來的對其所處群體的一種特殊情感。由于對自己家庭、親人和朋友的愛,人們總是力圖保全自己所屬的社會團體,使其不致遭受外來侵略。最初具有社會聚合力組織就是原始血緣家庭,其人數大約在50人到100人之間。這種組織是通過個人的心理因素而不是通過現在叫做政府的機構起作用的。為了抵抗自然災害或強大的敵人,實現各自的愿望,社會內聚力超越了血緣家庭并促進了部落的形成,而競爭的加劇則使部落聯盟及民族成為必然。“由于這個原因,自我利益導致了社會集團規模的擴大”。[2]198擁有共同的利益,享有共同的祖先、共同的文化,面對共同的敵人的不同社會集團要求采取新的措施、制定新的規范,在自然界和相對立的集團競爭中團聚起來實現共同的愿望。這樣,一個新的社會機構——政府就應運而生,并成為促進新集團內聚力、維系擴大了的社會秩序的工具。正如羅素所言,“在世界的歷史上,迄今為止難以看出是向著更具內聚力還是向著更具競爭方向的持續不斷的發展。似乎能夠看到的一切都是一種純粹的交替運動”。[2]200
另外,隨著新的社會集團的形成,原來的部落感情、部落習俗、禁律和道德規范等都會隨著集團的擴大而失去作用,因而約束人的破壞性沖動的力量也消失了。一旦人的破壞性沖動如脫韁的野馬橫沖直撞時,社會就陷入無政府狀態,人們便失去最基本的安全感,恐懼感油然而生。恐懼感使人們愿意順從于一種新的權威的領導。因此羅素斷言:“一個民族國家的形成,部落的感情起了很重要的作用。但國家的力量,卻不僅僅是由部落感情產生出來的,它的力量主要是兩種恐懼的結果”。[1]54羅素認為恐懼感有兩種:一種是對外部入侵的恐懼。隨著團體的擴大,團體間競爭的殘酷性也愈演愈烈,人們自然對此而感到恐懼。另一種是對內部無政府狀態的恐懼。無論是哪一種恐懼感,都會使人們去尋找新的途徑以保安全,而這就為政府的合法存在提供了心理基礎。
在羅素看來,每個集團都有自己的道德準則,而且不同時代和地域道德準則的不同幾乎達到令人難以置信的程度。道德的這種相對性特點意味著存在著一種比它更高的、作為目的的東西,而道德只是實現這一目的的手段。這個目的就是善,實現這個目的就是善的。所以,善是倫理學中最基本的概念。
同時,羅素又認為倫理學的基本素材是情感和情緒。既然善是目的,它就必然與情感與愿望相關,如果沒有愿望就無所謂善惡。“當一個事物滿足了欲望時,它就是善的,或者更確切的說我們把善定義為‘愿望的滿足’”。[2]66如果某個事物比其他事物更能滿足愿望或滿足更高更強烈的愿望,那么它就是更善的。一個人的善則在于他的個人欲望的滿足,而一部分社會的善在于該部分成員欲望的全面滿足,所以普遍的善(整個社會的善)就在于欲望得到全面的滿足,而不管享用者是誰。政府作為協調沖突的愿望的外界權威,其目的就在于滿足整個社會的愿望,實現普遍的善。而對什么是“正當的行為”,羅素指出,“我們或許可以區分出‘主觀’和‘客觀’正當”。[2]89如果說行為者從感情上贊成一種行為或是某行為能使其愿望得到滿足時,這一行為就是主觀正當的,否則,該行為就是主觀不正當的。客觀正當則必須在不提及任何個人的情況下才能得以解釋,即行為只有能滿足愿望的總體才具有正當性。在這個基礎上,我們可以把“正當的政府行為”定義為:在任何特定情況下最有可能促進普遍的善的行為。政府的行為如果出于行政良心,就是主觀正當的;政府行為如果實現了政府所代表的社會集團的愿望的總體滿足,就是客觀正當的。
羅素把幸福生活視為善的生活。他認為,幸福生活在極大的程度上就等同于善的生活。[4]但是對于什么是善,羅素并沒有給出明確的定義。他在這方面主要傾向于這樣一種思想:當人們說某一事物是善的時候,實際上是在說他們贊成那一事物。[5]怎么樣實現善,最終抵達幸福呢?
羅素認為一些愿望是能夠和諧的,而另一些愿望則是不可能和諧的,而且是相互沖突的。正當的愿望是那些最可能與許多其他愿望和諧的愿望,不當愿望是那些能阻擾其他愿望得到滿足的愿望。為了追求普遍善,我們必須協調愿望的沖突,使這些愿望成為和諧的愿望,因為“在愿望可共存的地方要比愿望沖突的地方有更大的愿望總量的滿足”[2]69。羅素指出,在一定社會中,愿望和諧取決于三種因素:社會制度;個人愿望的本質;贊成和譴責的規范,其中社會制度和規范是最重要的。良好的社會制度,一種社會愿望的倫理,以及對個人性格的科學理解和修煉,都將使個人愿望與社會愿望之間的沖突變得愈來愈小。在社會制度和規范方面,羅素主張:應有且是僅有的世界政府,它壟斷軍事力量,維護世界和平。羅素還指出,應在保持必要的政治經濟結構的前提下,通過實行民主政治對權力進行節制,“民主政體縱然不是圓滿的解決辦法,但總是解決辦法中的主要部分”。[6]在個人愿望方面,羅素認為通往幸福之路需要通過愿望的自我擴展和自我抑制,通過教育和知識的積累逐步改良,使個人的愿望盡可能與社會相和諧。
既然普遍的善是愿望的總體滿足,那么可共存的愿望當然比相沖突的愿望作為手段更可取。“由此可見,愛比恨更可取,合作比競爭更可取,和平比戰爭更可取等等”。[2]69可以想象一下,假使美蘇爭霸現在還持續著,恐怕我們現在時代的主題并非是和平與發展,而仍是戰爭。如果要讓結局不那么悲慘的話,競爭就必須采取不那么具有破壞性的形式。“唯一將拯救人類的東西是合作,而且合作的第一步在于人們的內心”。[2]120如果人們之間存在著相互的猜疑,世界的局面將不會得到改善。
然而,怎樣才能實現合作呢?羅素認為合作的達成必須依賴于愛,這里的愛包括父母與子女之間的愛、男女之愛,或人與人之間的友愛等等。如果個體之間能平等、體貼、關愛、相互尊重,那么沖突就可能避免。
所謂“自由”,最普遍的的解釋就是,由自己做主,不受限制、沒有約束,它包括消極的自由和積極的自由。但羅素認為自由并非完全放任自流,我行我素,每個人都可以為所欲為:“自由只要求自我掌管,而沒有權力干涉他人。最高等的自由并不是沒有安全感的無政府狀態”。[7]由此可見,羅素認為自由有兩個基本原則:一是要盡可能地給予個人最充分的自由;二是每個人的自由也要盡可能地不侵犯另一個人的自由。也就是說,既要保證個人的自由,又不得侵犯他人自由。換言之,個人的自由必須被規定在某種規則之下,即自由需要有某種程度的約束。羅素強調,社會必須給人以充分的自由,讓個性得到充分發展,人和人的自由,應該是一切政治學說的出發點和歸宿,最高的政治原則就是最大限度地保障人的自由與利益,最理想的社會制度就是使人得到最自由的發展。“一個美好的社會應是這樣的,在幸福的日常生活中,每個人都有符合他們情緒并能充分發揮他們才能的工作,人與人之間的關系是自由的并充滿了博愛……一個時代或社會只有實現了這些東西才有存在的價值”。[3]145因此,允許個人對其他人沒有明顯傷害的自由是追求普遍善的一個本質部分。在羅素眼中,一切美好的東西必須體現在個人身上,改造世界政治制度的最高目標,應是使個人得到自由的發展。
總的來說,羅素認為,人的沖動和愿望是人的一切行動的心理基礎,人類的所有思想糾紛、政治沖突都起源于此。羅素的貢獻在于發掘出了各種行為背后深層的心理因素;但需要指出的是,羅素對人性的分析割裂了人的自然屬性與社會屬性之間的聯系,忽視了經濟對政治活動的決定性作用。而且他對政府合法性來源、善與正當性的分析,主要也只是依據情感,所以羅素的所有倫理學說就可以歸結為情感主義倫理學。也正是這種情感主義的傾向,使羅素的倫理學陷入道德相對主義。
[1] 羅 素.社會改造原理[M].上海:上海人民出版,1987.
[2] 羅 素.倫理學和政治學中的人類社會[M].北京: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1992.
[3] 羅 素.自由之路[M].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1987.
[4] 羅 素.羅素論幸福[M].北京:團結出版社,2005.
[5] 鄭 歡,陳也奔.羅素道德哲學述評[J].理論探討,1997(2).
[6] 羅 素.權力論[M].北京:商務印書館,1991:195.
[7] 羅 素.政治理想[M].紐約世紀出版公司,1917:27.
Introduction to Russell’s Political Ethic Ideas
YANG Ting,LUO Yan
(1.Law School,Hunan University of Technology,Zhuzhou 412008 China;2.Ethic andMoral Research Institute,Hunan University of Technology,Zhuzhou,Hunan 412008 China)
After analyzing a person’swishes,conflicts and some other psychological behaviorBertrand Russell has given detailed answers to political issues like the origin of government legitimacy,what is good and legitimate government behavior human should pursue,the way to well-being etc.In this manner,he opened up a way of dynamic study into exploring political ethics.Russell’s political ethics ideas occupy a very important position in the history ofmodernWestern political ethic ideas and have been affectingmodernWestern political thoughts indelibly.
ethic idea;political ethics;Russell
B82-51;D091.5
A
1674-117X(2010)02-0037-04
2009-12-29
楊 婷(1983-),女,湖北武漢人,湖南工業大學法學院助教,湖南工業大學2008級倫理學研究生,主要研究方向為應用倫理學;羅 演(1985-),女,湖南益陽人,湖南工業大學2008級倫理學研究生,主要研究方向為應用倫理學。
責任編輯:駱曉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