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達明
那天夜里,我忽然夢見把父親,頓時就醒了。猶豫了一會兒,拿起電話打了過去,不一會兒,父親的聲音傳了過來,竟是那樣的蒼老。那一刻,我哭了,為父親,也為自己。
父親驚慌地問:“出啥事了?半夜打電話?”
我哽咽著說:“爸,我想你!”
父親說:“都多大了,還哭鼻子?”接著就聽到他不停的咳嗽聲,但還在勸我。“想回來就回吧,我和你媽等著你。”
多少年來,一說起堅強樂觀、有情趣兒的男人,我滿心里都是父親的影子。在我印象中,父親總是一副胸有成竹狀,任何艱難困苦在他眼里都是那么渺小。
但我5年前的那樁婚姻,竟成了和父親關系疏遠的導火索。我的自私和無知,把父子關系推向了不可調和的深淵。那天,我聲嘶力竭地對著父親大吼大叫,父親瞪大了眼驚愕地望著我,像在看一個陌生人,在父親異樣眼神的注視下,我毅然決然地沖出7家門。
我認定了自己的選擇是正確的,在離開父母5年的日子里,我自信地按照自己的生活方式地追求著所謂的快樂,把父母對我的珍貴情感拋到7腦后,從沒有想到在200公里外的父母5年間那無奈和期盼的眼神。
當事實證明了父親當初的判斷無比正確時,我的婚姻己一步步地走向滅亡。這個時候,我不由得想到7父母,想到了父親當時對我的忠告。也就在這個夜晚,我是那樣強烈地想念著父親,當淚水打濕了枕巾時,我便醒了。此時,我好想對父親說一聲:“爸,我錯民。”但卻終究沒能說出口。
第二天一早我便請了假,匆匆地趕了回去。父親見我回來,仍是樂呵呵的樣子,就像他和我在這5年間從未分別過似的。但我已明顯感覺到,這種親近已顯得有點客套和不自然。
母親不在家,父親好像沒了依靠,眼神慌亂地說:“你先歇會兒,我去叫你媽回來,再去買點兒肉,給你包餃子吃。”父親小跑著出去了。
我站在院子里,呆呆地望著父親的背影,心頭一陣絞痛——這是5年前那個精神矍鑠的父親嗎?父親的脊背已深深地彎了下去,自發(fā)已不可擋地布滿了兩鬢,步子明顯沉滯。那一刻,我忽然感到,我的報應來了!在我只顧自己享受的日子里,在我無度地褻瀆父親的期望時,父親已無可挽回地衰老了,這5年與父親感情上的真空,是我永遠也無法彌補的啊!
父親叫回了母親,也買來了肉,父親對我說:“你和你媽嘮嘮嗑。我做飯去。”父親系上圍裙,開始忙活起來。我知道,父親這是為了避免和我正面語言交流而采取的回避戰(zhàn)術。我心里又不由得一陣自責。
接下來的幾天里,我開始用心去慢慢體會父親。父親和我的話也漸漸多7起來,但在我婚姻這個敏感問題上卻避而不談,只是談一些我工作上的事。當聽說我已是銀行的副行長時,父親顯得格外高興:“出息了,都當官7,我像你這么大時,也是個領導呢。”言語中,流露出他對以往的無限留戀,和對我的殷切期望。
一次,我去父親的臥室取一本書看,無意間,墻上的掛歷吸引了我。只見上面的一些日期被紅顏色的筆圈了起來,而且又在圈的下面劃著一道道橫杠,仔細看,就連我回來這幾天的日期,父親也把它圈了起來,那紅圈比其他的圈兒更大,紅杠也比其他杠長,旁邊工整地寫著“兒子回來”,其他紅圈的旁邊也分別寫著“莉回家來”(姐姐的小名)“輝來電話”(侄女的名字)。偌大的一張掛歷。那幾個紅圈圈看上去顯得格外刺眼,也格外凄涼。剎那間。我感覺到了父親平日生活的孤獨,原來在我心中那個堅強剛毅的父親形象,竟然是靠掛歷上的紅圈、紅杠支撐著——父親那看似堅硬的外表,實際上已經經不起任何風浪了,他現(xiàn)在最需要的是兒女們的呵護和愛戴。而我恰恰忽略了父親這至關重要的軟肋,并且還狠狠地擊了一掌。
我為我的自私感到羞愧,我能想象得到,在我遠離父母的日日夜夜,他們是怎樣的思念我,又是怎樣熬過那些無數(shù)個難捱的夜晚。對于自私的我來說,父母只是我生活中很小的一部分,只不過是偶爾想起來,在遙遠的地方還有一個家。但對于父母來說。兒女就是他們生命的全部。而今。當我經歷了坎坷而慢慢理解了父母對兒女的苦心后,想再次回到和父母在一起歡樂的日子,也只能是慢慢彌補了。
我又要走了。在這之前,我曾無數(shù)次地遠離過父母,但任何一次離開都沒有這次讓我難以抑制地傷感。在踏上車門的一剎那,淚水忍不住地涌了出來。我還是第一次有了這樣的沖動,好想返回去,奔到父親面前,和父親緊緊地擁抱在一起……但此時的父親卻顯得很平靜,似乎又恢復了以往的剛毅,對我揮了揮手說:“走吧,安心工作,想家了就回來,有啥事給家里打個電話,一人在外,千萬注意身體。”
我不能站在那里了,我趕緊上了車,對父母只是猛烈地揮著手,盡量不讓眼淚流出來,也想對父母大聲地說些讓他們保重之類的話語,但喉嚨卻像被什么東西塞住似的,什么也說不出來,只是看著父母的身影一點點地在變小……
責編/張德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