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 進
(中國社會科學院 世界經濟與政治研究所, 北京 100732)
20世紀以來美國對《戰俘公約》的遵守與違背
徐 進
(中國社會科學院 世界經濟與政治研究所, 北京 100732)
美國是最早在外交和戰爭實踐中主張保護戰俘權益的國家,也是《戰俘公約》的積極倡導者。美國有比較嚴格的戰俘管理政策,但實際遵守程度不一。美國在第二次世界大戰和海灣戰爭中遵守力度最大,而在朝鮮戰爭和越南戰爭中遵守程度稍差。美國不承認伊拉克戰爭和阿富汗戰爭俘獲的恐怖分子是戰俘,再加上套取情報的需要,是美軍看守“虐囚”的主要原因。總之,發生大規模嚴重違反《戰俘公約》的行為不是美國的一貫做法,但美國今后仍有可能發生零星違法行為。
美國;虐囚行為;《戰俘公約》;人道主義
自從美軍看守在關塔那摩基地和阿布格里卜監獄的虐囚行為相繼曝光以來,國內外學術界對這個問題相當關注。多數研究者主要從法學的角度研究美軍的虐囚行為是否適用1949年《戰俘公約》,以及國家和個人應當承擔什么法律責任[1][2]。作為1929年和1949年《戰俘公約》的加入國,以及1949年日內瓦四公約兩個附加議定書的簽字國,虐囚以及類似行為是美國在歷次戰爭中的一貫做法嗎?本文針對這一問題進行歷史考察,以厘清相關疑問。
《戰俘公約》是戰爭法諸公約的一個。作為國際法的一支,戰爭法的主旨之一是限制戰爭的暴力行為、范圍和手段,包括旨在保護在戰爭中受傷害者或可能受傷害人員及其財產的法規(日內瓦法),以及限制交戰方無節制地使用作戰手段和方法的權利的法規(海牙法)。戰爭法以承認國家的戰爭權以及承認戰爭或武裝沖突的存在為前提,它的出現與發展體現了“人道需要”和“軍事必要”之間的平衡。
19世紀下半葉以來,戰爭法的出現是基于國際社會對戰爭中的暴力行為所持有的價值理性的變化,即由以前的不反對、贊賞甚至崇拜變為現在的斥責和厭惡。國際社會認識到戰爭中的一些暴力行為具有過度暴力特征,必須予以限制或者禁止。
軍事必要性是由指揮員采取的依靠有控暴力(regulated violence)而迫使敵人盡快徹底投降所不可或缺的措施,且這些措施不為戰爭法或戰爭慣例所禁止。軍事必要性措施可以包括:直接剝奪敵武裝力量成員生命,以及因軍事行動而不可避免造成的附帶傷亡;捕獲任何敵軍官兵、敵方具有重要身份的平民和公共財產;摧毀財產、阻礙交通線和扣留敵人的生活和生存必需品;征用敵國任何為本軍生存和安全所需之物;使用不涉及背信的詐術[3]256-260。
戰爭法的“軍事必要性”原則和“人道主義”原則是有沖突的,但后者應優于前者,即戰爭暴力的范圍、程度和手段不得超過人道主義的限度。對國家而言,把握好兩者之間的平衡,或者說在價值理性和工具理性之間取得平衡是一件很微妙的事,美國對《戰俘公約》的遵守程度與力度的變化即體現了這一點。
美國是最早主張保護戰俘權益的國家之一。1785年美國和普魯士簽訂的友好通商條約第24條對戰俘的待遇問題作出了人道的規定:戰俘營應設立在美國或歐洲的具備必要衛生條件的地點;戰俘不得關押在地牢當中,不得加鐐銬;戰俘的居住和飲食標準應與俘獲國軍隊的標準相當;軍官可以憑誓釋放(parole)[4]62。1842年2月26日,美國國務卿丹尼爾·韋伯斯特撰文指出,戰俘是不幸的人,絕不能被視為罪犯。俘獲者絕無任意處置戰俘的權利,而且應人道地對待戰俘[5]19-20。
1863年4月24日,由律師弗朗西斯·利伯起草的“美國陸軍戰場管理指令”(Instructions for the Government of Armies of the United States in the Field)由林肯總統發布,法學界稱之為“利伯法典”(Lieber Code)。該法典第40—186條涉及戰俘處理問題,其主要內容如下:戰俘被視為公眾敵人,而不是私人敵人;禁止勒索贖金;只有拘留方的政府才有權釋放戰俘;戰俘,包括黑人戰俘,應享受無差別的人道待遇,不得侮辱、傷害、殺死戰俘;傷病戰俘應得到盡力的治療;禁止對拒絕透露軍事信息或陳述虛假軍事信息的戰俘施暴;殺俘者和蓄意增加受傷戰俘傷情者將被處決;絕對禁止殺害傷病戰俘;俘獲方有權征用戰俘的勞力;戰俘不得因逃亡而受罰,但組織策劃大規模逃亡事件者將受到嚴懲;軍官可應其請求憑誓釋放,但若再次因作戰而被捕,則可被處決[5]21-22。利伯法典成為后來《陸戰法規和慣例公約》中的戰俘條款以及1929年《戰俘公約》的重要淵源之一。
1898年第一次海牙和會通過了《陸戰法規和慣例公約》,該公約附件《陸戰法規和慣例的章程》第4條對戰俘的法律地位作出了詳細規定:戰俘是處在敵國政府的權力之下,而不是俘獲他們的個人或軍隊的權力之下。他們必須得到人道的待遇。其他相關規定包括:第6條:國家得按照戰俘的軍階能力使用戰俘的勞動力,但軍官除外;這種勞動不得過度并不得與作戰有任何關系;為國家做出的勞動,應按照本國士兵從事同樣勞動所獲報酬的標準給予報酬。第7條:掌握戰俘的政府負責戰俘的給養;如交戰各方間沒有專門協議,則戰俘在食、宿、衣方面應受到與俘獲他們的政府的部隊同等待遇。第17條:被俘軍官應獲得拘留地國同級軍官所享有的軍餉。第23條第3、4款:禁止殺、傷已經放下武器或喪失自衛能力并已無條件投降的敵人;禁止宣告決不納降[6]11-14。
1929年,由國際紅十字會主持制訂的《關于戰俘待遇的日內瓦公約》(以下簡稱1929年《戰俘公約》)獲得通過。這是國際社會首部用于處理戰俘事務的多邊公約,它以人道主義為基礎,全面規定了戰俘的身份、待遇、管理、遣返和處罰等事項的細則[6]155-177。到1939年9月1日德波戰爭爆發時,共有38個國家批準了該公約[6]176-177。考慮到當時國家以及大國的數量,可以說,國際社會對該公約的接受程度是相當高的①。
二戰結束之后,在國際紅十字會的倡議下,有關國家于1949年在日內瓦召開外交會議,商討制定新的戰爭法公約。8月12日,63個國家簽訂《1949年日內瓦四公約》,其中《日內瓦第三公約》是關于戰俘待遇的公約(簡稱1949年《戰俘公約》)。這部公約繼承了1929年《戰俘公約》的原則和內容,同時也根據二戰時期各國戰俘處理的經驗和教訓,補充和修正了有關條款。公約的篇幅大大增加,還增加了四個附件[6]243-302。
在1949年的締約談判會議上,各國在戰俘的強制遣返(forcible repatriation)和自愿遣返(volunteer repatriation)問題上分歧嚴重,未達成一致意見。二戰末期,盟軍解救出的蘇軍戰俘不愿返回蘇聯,但被強制遣返。鑒于這種情況,國際紅十字會提出可以自愿遣返,但多數國家,包括西方國家(美國除外)和共產黨國家,均表示反對,因為他們擔心大量戰俘會以此為借口滯留在拘留國,從而將拘留國變成避難所。結果,1949年《戰俘公約》第118條顯得語義模糊,這為朝鮮戰爭雙方在戰俘遣返事務上的外交斗爭埋下了伏筆[7]283。
美國在二戰期間俘獲的戰俘主要來自德國。戰俘被俘過程分為兩階段:從被俘到被運至正式戰俘營為第一階段,進入戰俘營之后為第二階段。美軍在第一階段的記錄并不光彩,曾經出現過多次殺無赦、殺俘或虐俘事件。1943年7月14日,美軍第45步兵師在西西里島槍殺了70名意大利和德國戰俘[8]182。1944年6月7日,一名美國軍官在新聞發布會上稱,美國空降部隊從不抓戰俘,而且殺掉任何“舉著手走出來的敵軍”[9]190。個別美軍將領亦曾慫恿殺俘行為。比如,巴頓將軍曾暗示第45步兵師的官兵們不要納降[9]191。巴頓將軍的話可能直接影響了該師后來殺害意大利和德國戰俘的行為。這些現象并未得到政府的授權,而是少數人蓄意違反戰俘政策的行為[10]154-189。這些事件并不反映美國政府和多數美軍官兵的觀點,而只是少數人的非法行為,反映出政府的監管沒有完全到位。
美國戰俘營的情況則與第一階段大不相同。美國國防部根據1929年《戰俘公約》對戰俘事務擬訂了兩條基本原則。第一,對待戰俘應以人道主義為原則,嚴禁侮辱戰俘。第二,美國對戰俘的正當處理是保護落于敵手的美國戰俘的重要方式[8]68。我們可以從戰俘營的設施、物質生活、醫療待遇、文化和道德需要、勞動和紀律等方面來分析美國的戰俘政策。
美國戰俘營的設施與食宿條件與美軍兵營保持一致。戰俘營的平均容量為2 500人。一個標準戰俘營可分為數個營區,每個營區配備:5棟宿舍樓、1個食堂、1個澡堂、1幢室內運動樓、1個醫務室、1個販賣部、1個工作間。每個戰俘營設有1個教堂、1個醫院、1個大型室外活動場所。戰俘的伙食標準與美軍官兵一致,同時還應考慮德國人的一些特殊飲食習慣。禁止對戰俘進行集體飲食懲罰[11]206-207。
軍官戰俘可從士兵戰俘中選用勤務兵。他們的住宿條件據其軍銜而定:尉官有獨立的臥室,兩人或多人共用一間起居室;校官擁有獨立的起居室;將官擁有獨立住宅,配有副官。美國政府還向其發放工資:中尉20美元/月,上尉30美元/月,校官和將官40美元/月。戰俘的衣服由美軍定期提供,軍官戰俘可按需從美國商店中定制新軍服,戰俘勞工由其雇主提供工作服[11]207-208。
戰俘的醫療待遇與美軍官兵一致。每千名戰俘配有一名牧師、一名牙醫、兩名外科醫生和六名防疫人員。戰俘營每月進行一次醫療衛生巡察。根據美德之間的協定,戰俘中的醫務人員和隨軍牧師不是戰俘,而是受保護人員(Protected Personnel)②。這些人為了戰俘的利益而留在戰俘營中直至被遣返。他們的待遇應與同級戰俘持平,而且每周可在看守的監督下到戰俘營外散步一次[11]209。
戰俘可以在戰俘營當局的監督下自行制訂各類教育計劃,訂閱在美國發行的英語或德語報紙、雜志,接收由基督教青年會和德國紅十字會提供的書籍(但戰俘營當局有權對書籍進行檢查),購買不帶短波波段的收音機,參加有益于健康的文體活動。戰俘有宗教信仰自由,戰俘中的隨軍牧師或美軍牧師為其提供宗教服務[11]208-210。
大量德國戰俘被美國政府和私人公司征為有償勞工。美國政府嚴禁戰俘從事與戰爭直接相關、危險和有害于健康的工作[11]696,并規定其日工資為80美分[12]713,勞動時間或勞動量與平民勞工一致。工傷和因工致殘的戰俘得到的補償金與同等情況下平民勞工接受的補償金一致[11]212。
由于待遇公正,再加上在美國本土逃亡毫無意義,德國戰俘的脫逃事件極少[11]215。據統計,共發生過1 583起脫逃事件,所有脫逃者均被抓獲。脫逃者被關30天的禁閉,其中前14天受到“減食”處罰,每天只能吃80盎司的面包,加上足夠的水[11]213-214。
1945年6月對德戰爭剛剛結束,美國政府就決定遣返德國戰俘,到次年7月22日,全部遣返完畢。總的來說,美國對德戰俘政策獲得巨大成功。美國戰俘的死亡率只有0.15%,相比于其他盟國,僅高于英國的0.03%。而法國控制下的德國戰俘死亡率為2.58%,蘇聯高達35.8%,東歐國家也高達32.9%[8]186。正是因為這種成功,二戰末期的德國軍隊更愿意向美軍投降。
美國在冷戰期間卷入的戰爭中,產生戰俘較多的是朝鮮戰爭和越南戰爭。在這兩場戰爭中,由于雙方意識形態上的對立,以及在對1949年《戰俘公約》中的自愿遣返條款理解上的不同,美國的戰俘政策引起許多爭議。
(一)朝鮮戰爭。
中國近年來公布了一些關于美軍戰俘營的歷史資料,包括回憶錄和口述史資料③。據這些資料顯示,美方并未嚴格遵守1949年《戰俘公約》。以美軍設在韓國巨濟島上的“72”和“86”戰俘營為例④,在居住條件上,這兩個戰俘營每50人一個軍用帳篷。帳篷內正中挖一條淺溝,兩旁即為土炕,上鋪稻草袋一條,根本無法防潮。每人發舊軍毯一條,席地而睡。夏天擁擠悶熱,冬天陰冷潮濕,對戰俘的健康損害較大。戰俘的主食是未研磨的大麥、小麥粒或十分粗糙帶霉味的大麥粉。美方宣稱每人每天為1磅,但實際上不達標;副食為每50人每天500克肉,一般為干魷魚,配以少量蔬菜。正常情況下,志愿軍戰俘每天兩餐。由于長期營養不良和處于半饑餓狀態,大量戰俘患上了貧血、夜盲、肺結核、腸胃炎等疾病[13]2-5。
志愿軍戰俘亦非鐵板一塊,而是分為愿意與美軍合作者(中方稱之為“叛徒”或“特務”)、不愿與美軍合作者(美方稱之為“死硬的共黨分子”)以及中間派。前兩者展開了激烈斗爭,并與美國的“自愿遣返”政策糾纏在一起,導致一些戰俘營中暴力事件頻繁。據《美軍集中營親歷記》記載:“被俘后除少數同志能保持較清醒的頭腦外,大多數皆因環境而不知所措。由于我軍的傳統教育一直視被俘為貪生怕死的失節行為,我被俘人員普遍陷于極大的羞恥和絕望之中。加上我被俘人員中還有一些未改造好的原國民黨官兵,這就給這場空前的、特殊的戰俘營斗爭帶來了巨大困難。”⑤[13]7-8
1951年11月中美雙方關于戰俘遣返問題的談判開始后,中方希望根據1949年《戰俘公約》,在停戰后立即遣返全部戰俘。美方對此表示反對。美方認為,全部遣返等于強制遣返。強制遣返不問戰俘個人的意愿,不利于保護戰俘的人權。1949年《戰俘公約》的基本原則是保護戰俘的人權。將戰俘強制遣返到一個不保護人權的國家違反公約的基本原則[14]。另一方面,美方從政治角度出發,打算將志愿軍戰俘中不愿意回國者送到臺灣,以此丑化中國共產黨的統治。因此,美方提出所謂“一對一遣返”原則。這個原則顯然有利于美方,因為中朝戰俘數量遠大于聯合國軍戰俘數量。“一對一遣返”的結果必然是大多數中朝方戰俘無法回國。由于雙方立場相去甚遠,談判陷入僵局[15]230-236。
為了強制執行“自愿遣返”政策,美方從1951年12月開始對戰俘進行“甄別”,企圖造成一種大多數戰俘“拒絕遣返”的假象,迫使中朝方在談判桌上讓步。一方面,美方嘗試通過再教育來轉化志愿軍戰俘的思想。他們向戰俘們發放圣經、《韓國之戰》、《共產之實際》等教材,并對有關人員做思想工作。另一方面,他們對拒不“合作”者采取斷糧、體罰、虐待、毆打等嚴重違反《日內瓦第三公約》的手段予以懲罰⑥。對于公然反抗“甄別”的戰俘,美軍看守就會開槍鎮壓[15]242-246。
經過一系列復雜而激烈的外交和軍事斗爭,1953年6月8日,雙方最終達成了戰俘遣返協議。根據這一協議,一切不直接遣返的戰俘,應于停戰生效后60天內由拘留方釋放,交給中立國遣返委員會看管。戰俘所屬國應派代表向該國戰俘進行90天的解釋。90天后仍拒絕遣返的戰俘將交由政治會議在30天內解決。如果他們再次拒絕,中立國遣返委員會將在30天之內解除其戰俘身份,協助他們前往他國[15]413-414。由此看來,中朝方面實際上同意了美方的“自愿遣返”原則。結果,朝鮮人民軍戰俘中有7 900人拒絕遣返,志愿軍戰俘中有14 704人拒絕遣返[16]353。
(二)越南戰爭。
美國、南越和北越均聲稱本方將人道地對待戰俘,但實際情況并非如此。美國和南越聲明遵守1949年《戰俘公約》,但問題在于北越采取游擊戰,其戰斗人員經常不公開攜帶武器,并隱身于平民當中。按照1949年《戰俘公約》第4條之規定,不公開攜帶武器者將不被視為戰俘。結果,美軍和南越軍經常將被俘的北越游擊隊員當做恐怖分子處決。美軍和南越軍的戰俘審訊人員為套取情報,普遍采取各種虐待和折磨戰俘的辦法。不過,一旦戰俘進入正式戰俘營,他們就會得到正常的待遇。而且,美國和南越在1967年以后允許國際紅十字會派員巡視戰俘營[17]852。此外,美國繼續堅持“自愿遣返”原則[18]。
北越拒絕遵守1949年《戰俘公約》。由于采取游擊戰戰略以及自身給養的缺乏,美軍和南越軍戰俘的境況極為惡劣。北越還不時處決美軍戰俘以報復美軍處決所謂“越共恐怖分子”[7]286。北越聲稱,由于美國與北越沒有宣戰,因此北越拒絕給予美軍被俘人員以戰俘地位。北越還指控被俘的美國飛行員犯有轟炸平民的戰爭罪行,他們應該根據紐倫堡憲章(《關于控訴和懲處歐洲軸心國主要戰犯的協定》)而受到審判[18]852。此外,北越拒絕國際紅十字會官員巡視戰俘營,拒絕向美方提供戰俘的詳細資料。美方則根據被遣返戰俘的陳述指責北越虐待和折磨戰俘[7]286。
海灣戰爭是經聯合國安理會批準進行的戰爭。為了監督美軍對戰爭法的遵守,聯合國派出一批國際法學家幫助聯軍確定作戰目標和作戰行動的合法性。盡管美國不是1977年兩個議定書的批準國,但它宣稱將嚴守戰爭法,歡迎國際紅十字會監督和幫助其處理戰俘事宜[19]135。戰后,經國際紅十字會甄別,有1.3萬名伊拉克戰俘拒絕被遣返回國[7]283。
在2001年的阿富汗戰爭中,美軍俘獲了一批基地組織和塔利班成員。美國政府認為這些人是恐怖分子,因而拒絕給予其戰俘地位。美方還拒絕國際紅十字會以及國際人權組織的觀察員到關塔那摩海軍基地接觸這些被俘者。不過,這一做法沒有得到國際法學界的一致認同。有些國際學家指出,阿富汗戰爭是一場國際武裝沖突,塔利班這樣的武裝恐怖組織也應被置于1949年《戰俘公約》及1977年的兩個議定書的保護之下[20]。
自2004年以來,隨著美軍看守在伊拉克阿布格里卜監獄和關塔那摩基地的虐囚行為的相繼曝光,美國政府受到越來越大的國內外壓力,被要求盡快依法公正地審判被關押關塔那摩基地的囚犯⑦[21]。2008年1月18日,美國國防部公布了用于審判關塔那摩監獄囚犯的《特別軍事法庭手冊》。手冊規定,特別軍事法庭禁止在審判中使用通過拷問、非人道手段等獲得的供詞,但允許使用2005年底前通過強制性審訊手段獲得的證據。2月11日,美國國防部長羅伯特·蓋茨表示,美國今后會以更加“透明、公開和法制的方式”來處理類似事件。通過軍事法庭的審判可以釋放部分囚犯,但關塔那摩監獄中的囚犯中包括真正的恐怖分子,他們必須受到懲罰[22]。蓋茨的立場表明,美國政府仍然不承認這些囚犯擁有戰俘地位。
根據《美軍虐囚報告》的內容來看,美軍看守和審訊人員虐囚的主要目的是為了套取情報,被拘押人員在受審期間的待遇取決于其與美方人員的合作程度。該書中的國際紅十字會調查報告還指出,一旦被剝奪自由者進入正式的拘押機構,除了極少數由于個人性格原因或偶爾失控的情況之外,待遇是人道的。看守濫用權力的行為一旦上報,很快就會受到斥責和懲戒[21]379。所以,在虐囚行為的背后是贏得戰爭的軍事必要性邏輯在起作用。當然,并不是說,有軍事必要性就能證明這種非人道行為具有正當性,而是指出一個經常發生的事實,即當人道主義要求和軍事必要性發生沖突時,往往是后者占據上風。
自19世紀以來,美國一直是戰爭法中戰俘規范的積極倡導者和推動者,對于戰爭法的核心價值觀——人道主義——歷來持肯定態度,它在20世紀以來歷次戰爭中的政策及行為也基本能證明這一點。不過,國家對戰爭法的遵守也受軍事必要性和意識形態的影響[23]。美國也不例外。在二戰中,加速戰爭結束和保護本國戰俘這兩個軍事必要性使美國嚴格遵守1929年《戰俘公約》。在朝鮮戰爭和越南戰爭中,由于意識形態的分歧,美國未能嚴格遵守1949年《戰俘公約》。在阿富汗和伊拉克戰爭中,獲取情報的軍事必要性是美軍看守虐囚的主要動因。
另外,對戰俘公約中某些概念(比如,遣返和戰俘)的不同理解,也是美國的戰俘政策時常遭到其他國家和民間人士非議的重要原因。當出現認識分歧時,美國政府通常采取最符合本國利益的解釋。最后,本文想強調的是,美國今后采取大規模蓄意違反戰爭法的政策的可能性較小,違反行為將多是零散的、個別的。
注 釋:
① 聯合國的創始會員國有51個。如果我們以51國為二戰前后國家的總數(盡管并不精確,但相差不會太大),則46個公約的簽署國占國際體系中國家總數的90%,38個批準國占74.5%。
② 關于受保護人員的定義及范圍,參見1929年《關于改善戰地武裝部隊傷者病者境遇的日內瓦公約》第9—11條。具體條文載王鐵崖主編《戰爭法文獻集》,第146—147頁。
③ 筆者沒有找到英語學界關于朝鮮戰爭期間美軍戰俘營的翔實資料,美方這方面的檔案材料可能也沒有公開。因此,以下關于美軍戰俘營的描述僅來自于中文材料。
④ 很遺憾,筆者尚未發現全面研究美軍戰俘營情況的中、英文資料。
⑤ 這段話似乎表明,志愿軍官兵在參戰前沒有學習過1949年《戰俘公約》,不知道自己一旦被俘后作為戰俘所享有的權利。
⑥ 例如,美軍為強迫志愿軍戰俘中級別最高者吳成德(師級)“號召”戰俘拒絕遣返,曾殘酷地對他反復施以強微波射線及噪音刺激,使之處于昏迷狀態,誘其“發表聲明”。張澤石編《美軍集中營親歷記》,第6頁。
⑦ 有關美國政府對虐囚事件的相關調查報告,請參見趙秉志等譯《美軍虐囚報告》,中國人民公安大學出版社,2005年版。該書收錄了四份調查報告:《根據陸軍條例15—6對第800憲兵旅的調查》、《根據陸軍條例15—6對阿布格里卜監獄和第205軍事情報旅的調查報告》、《獨立調查小組審查國防部拘押囚犯工作的最終報告》和《國際紅十字會關于駐伊拉克聯合部隊在逮捕、拘押、審訊期間對戰俘和其它受日內瓦公約保護者待遇的報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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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仇海燕
D995
A
1007-8444(2010)03-0342-06
2010-04-10
中國社會科學院2009年度青年科研啟動基金項目“國際法的國際政治研究”。
徐進(1972-),男,江蘇南京人,助理研究員,博士,主要從事國際安全和戰爭法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