豐國林
(河南師范大學外語部,河南新鄉453007)
《老人與海》中自然觀和宗教觀的互動
豐國林
(河南師范大學外語部,河南新鄉453007)
海明威在小說《老人與海》中通過把他的宗教觀和自然觀有機地結合起來,來闡發他的哲學主題。這篇小說對神話原型中的受難和追尋母題進行借用和改寫,和作者的自然觀相融合,生動地反映了作者對人類、自然、上帝的相互影響和相互制約的關系的認識。
《老人與海》;海明威;自然觀;宗教觀;互動
《老人與海》是海明威的一部杰作。它使海明威在小說的主題、語言風格、敘事方法以及哲學觀點方面登上了文學藝術的頂峰。許多評論文章和學者都把海明威看成是反生態主義的作家之一,認為其作品反映了對環境的蔑視和人類中心論的思想。筆者不敢茍同,本文擬從宗教和自然互動這個新的角度探討這部小說“隱藏在水面以下的冰山的7/8部分”,以及和作者宗教觀相融合的自然觀的表露。宗教母題的再現給予作品一種崇高的悲壯色彩,表明人在與自然較量中的不可逃脫的命運。暗示人既不是自然的主宰,也不是自然的奴仆,而是自然的朋友、兄弟、親人,自然和人同是上帝。
《老人與海》一直隱晦地包含著人與自然的關系這一哲學命題。海明威的一生和大自然有著不解之緣,作品也大都涉及自然的命題。他不惜篇幅和筆墨極力贊美自然的生機活力,雄偉壯麗,盡顯自然的崇高美;而這種美和人的崇高美——人的道德和精神力量前呼后應,融為一體。
海明威的自然觀滲透著作者的矛盾意識:與自然抗爭中人的樂觀精神和無法改變的悲劇結局。人類想征服自然,同時又敬重自然。在洪瀚的大自然面前,人是渺小的,但人又是強有力的——人憑借著智慧和意志,改造著自然,最大限度地發揮自己的創造力。桑提亞哥的形象最好地闡釋了在大自然面前,人的能力、耐力和意志所能發揮的極限。在與大自然的較量中,老漁夫的失敗并沒有掩蓋他在壓力下的優雅風度。這正是桑提亞哥捕捉馬林魚的哲學意味。桑提亞哥的剛毅頑強和大馬林魚的堅韌不屈相互襯托。這個年老體衰的漁夫孤獨地發揮著人類的精神武器——意志、驕傲和勇氣,戰勝大自然中的強者,硬漢精神才得到升華。回歸自然的傾向一直是美國文學的一大主題。海明威主張回歸自然,以反抗文明社會的虛無、頹廢和無意義,尋找生命的本真,因此這種回歸是積極的、主動的,海明威回歸自然的思想代表著現代主義回歸自然的傾向[1]。這種傾向在《老人與海》中達到了最高層次:人已經成為大自然的一部分,并與自然界和諧相處。《老人與海》體現出了作者的深層生態學思想和對人類中心論的反思,標志著海明威自然觀的成熟。
大海是大自然的杰作。老人對海的熱愛象征人和大海的合二為一。老人把大海看成任性的或仁慈的女性,充滿魅力和神秘。大海及海里的一切生物,都是他的兄弟、朋友。盡管他孤身一人,但他并不孤獨。老人的大海情結又是矛盾的:老人依賴大海而生存,但同時又不能不冒犯她。老人之所以受到大海的報復是因為他駛入遠離海岸的深海去捕獲“尊貴”的馬林魚而惹怒了大海。作為上帝的造物,二者又是統一的。沒有海洋人類無法生存,正如捕不到魚老人就不能生存一樣。沒有人類大海也就失去了靈性,人類也是大海的保護者。
馬林魚是大自然力和美的象征。老人一直稱呼他要捕殺的大馬林魚為兄弟,當大馬林魚沉著冷靜地拖著老人在海中漂流的時候,老人贊嘆它的出色、奇特、高尚和強大的力量,憐憫它作為魚的命運,懺悔自己作漁夫的選擇,并且嘲諷自己作為聰明的人類,對魚所作的欺騙和詭計。他雖然替這條沒有東西吃的魚傷心,但是他殺死這條魚的決心絕對沒有減弱。老人對待魚的心態是矛盾的。老人崇尚強者,并且把能夠戰勝強者作為自己的驕傲和自豪。大魚和老人在某些方面是相似、相通的。大馬林魚是另一個桑提亞哥,而桑提亞哥是另一個海明威。他們通過共同的忍耐和高貴的品質證實了對方,喚起了對方身上的崇高和尊嚴。對漁民來說,捕到這么一條大魚是一種光榮。大魚似乎也披上了崇高的光彩,顯現出一種不可超越的神性,正如老人一樣。
神話-原型批評(簡稱原型批評或神話批評)由瑞士著名心理學家榮格所創,著重考察文學作品中的宗教、儀式、巫術、神話和心理等因素,研究文學敘事中的神話思維和人類集體無意識,探索文學現象與古代神話、儀式以及原型之間的密切聯系[2]。神話是文學的結構因素,文學是“移位”的神話,神的誕生、歷險、勝利、受難、死亡乃至復活,包含了文學的一切故事。它以人物、情節、場景、意象、主題等多種形態,在不同時代、不同體裁的作品中通過象征、象征群的方式反復呈現[3]。表面故事里的重要事件、人物描寫和對白,與故事下面的神話或模式在細節上具有特殊意義的關聯,使作品呈現出具有特殊的反諷、寓意性的雙重對應結構。作者在小說中寫了類似圣經中的人和事,并不是讓書中人物簡單地模仿基督,而是為了說明:現代人可以把基督教的精神與自己的經歷結合起來,從而創造一種新的“人類的宗教”[4]。作品主題具有多重指涉性,充滿宗教色彩和寓意,成為探討整個人類命運的寓言。
(一)受難原型
圣經中各種形象的暗示充實和豐富了作品的內容。老人的名字桑提亞哥在西班牙語中指宗教倡導者和殉難者;老人被稱為“最好的漁夫”,與多次稱為“漁夫”的耶穌不謀而合。海明威對圣經的引用不是只注重字面意義,還挖掘更高深的內在隱喻。在圣經中,“手”往往與“力量”相關聯。在《老人與海》中,手的意象反復出現。手就是老人全部力量、意志和尊嚴的體現。老人害怕力量的喪失,呼喚它的復原,老人吃生魚似乎并不是為了享受美食,而是為了能讓自己更有耐力,來完成這樁大事。這些受難、忍受痛苦的細節暗示老人的人神合一的雙重身份。
桑提亞哥所處的環境類似于耶穌教義所宣揚的人類要忍受苦難的生活環境。老人在捕魚的過程中吃著難以下咽的生魚,還要忍受黑夜、寒冷、孤獨和身體的疼痛,這是一個磨礪人性的過程。在故事末尾,老人睡在他的茅棚里,雙臂伸展,形成十字架姿態。其苦行僧般的痛苦和堅韌不拔簡直就是基督受難的再現,體現了一個接受生命和死亡意義的英雄。基督通過受難而升天,靈魂得以升華,老人則希望自己也能通過艱苦的捕魚而找回人的尊嚴。基督拯救人類經受苦難,老人為了尊嚴經受痛苦。作為肉體人身,基督并不情愿受難,但作為上帝之子,他心甘情愿被釘在十字架上。老人同樣情愿忍受痛苦與死亡。宗教信仰在人們遭遇困境時給人以精神上的支持和動力,老人與大魚相抗爭的過程中表現出的自強意識構成了一種悲劇美,一種知其不可為而為之的崇高。
(二)追尋原型
尤利西斯的故事是西方文學作品中經常出現的追尋原型。這一男人離家的母題逐漸演變為對靈魂歸宿和對真理與人生真諦的探求以及迷茫無助的現代人對精神家園的尋求。老人到大海深處去尋找新的生存價值,他的追尋之旅充分展示了現代人在尋找自我、實現人生價值的過程中所必須面對的艱辛和痛苦。與榮歸故里的尤利西斯不同,老人回家時帶回的僅僅是大魚的骨架——失敗的象征,但老人卻以精神的勝利完成了自我價值追尋之旅,給神話注入了悲劇的內涵以及對失敗意義的顛覆。
《老人與海》的敘述模式,從互文性角度也體現了摩西出埃及的神話原型。人們對現實不滿,本能的反映就是離家踏上追尋之旅,去尋找新的機會和自由。人們總是在不停的嘗試和改變中給自己定位,以求得最終的心理平衡。摩西并非生來偉大,在上帝神詔之前不過是個牧羊人,當他把埃及人的命運和自己的使命納入同一價值體系時,漂泊的過程變得富有意義。《老人與海》中的老人在捕魚的過程中仿佛和上帝融為一體,具有上帝的意志和決心,產生拯救自己命運、挽回自我尊嚴的強烈愿望。當他開始重新思索生命的意義與自身的價值時,他又重獲新生。
桑提亞哥的海上打漁之旅充滿了生命和死亡的隱喻,既謳歌了生命的頑強,也見證了死亡的崇高,即展示了自然的魅力,又彰顯了自然的狂野,宗教的形象、精神滲透在對老人和自然的描述中。老人和大海、大馬林魚都閃耀著神性的光環,超越了人的世俗性和動物單純的獸性。海明威用人性和神性、獸性和神性的相互滲透來表達他的英雄主義情結和對頑強生命力的贊美,用對神的虔誠表達對人和自然的意志力的推崇和對崇高精神的敬意,從深層關系上揭示了這種人與神的關系恰是人與自然關系的投射。神在冥冥之中維護著人和自然的平衡,協調著二者的關系。神讓老人體會到了征服自然的快感,也讓他品嘗到了被自然征服的苦澀。老人與海在“孤獨搏斗中呈現出一種動態的和諧之美。”[5]神以正義與公正為準繩衡量人的行為,如果人的行為不合尺度,神則要假自然之手降災于人。《奧德賽》和《老人與海》中,海神對奧德修斯和老人的報復構成磨難重重的根源,與其說奧德修斯和老人“征服”了自然,不如說他們被自然不斷地“捉弄”,因為出海被認為“違反人性”。
小說中的老人到大海深處去尋找新的生存價值所體現的回歸自然的主題和神話中的追尋原型不謀而合,體現了荷馬史詩的樂觀進取、不屈不撓、以“征服”為特色的海洋文明精神。人回歸自然,把自己作為自然的一部分,接受著自然的熏陶和啟示,承受著自然對人類的最原始的種種挑戰和考驗,磨礪自己的意志,仿佛通過和自然的較量和對話達到神諭的境界。神話英雄尤利西斯戰勝了各種艱難險阻,成功而返。而老人則是一個“失敗的成功者”或“成功的失敗者”。他的成功在于戰勝了自我,證明了自我價值,體現了做人的尊嚴,自己成為自己的上帝;他的失敗在于人類強烈的自尊心,從而忽視了自然的威力,使自然受到傷害而受到上帝的懲罰。夏娃外出十八個月之后回來時只剩下一條腿,而老人歸來時也是勞而無獲,且身心受傷,疲憊不堪。這種具有后現代色彩的“互文反諷”寓意深刻,表明人類不能僅僅憑借個人的力量對抗大自然,自然是人類的朋友,有著崇高美好的一面,是人類社會和人類自身的一面鏡子,破壞自然的行為會受到自然的懲罰。在海明威的許多小說中,凡是曾經離家外出的人都無法逃脫身心俱焚的命運。在《老人與海》中,作者抒發了人文主義和自然主義思想的宗教觀和自然觀,更重“神”“人”“自然”合一。世界就是上帝,人就是上帝,自然就是上帝。在上帝里產生人,在人里產生上帝,——不但上帝在人里,而且人就是上帝的形象,在人身上展現著神性的發展[3]。
《老人與海》充滿了作者對人生的感悟。它既反映了作者的自然觀,又體現了作者的宗教觀,而且使二者有機地結合起來。通過人與大海的合二為一,人與大魚的合二為一,表明人類與自然的和諧關系;宗教原型的再現通過受難原型、追尋原型表明人類偉大、崇高和復雜的一面,賦予作品一種悲劇美,暗示主人公悲劇的命運;自然的描述反襯出人類的渺小和無助、自然的高貴和神圣不可侵犯的稟性。人類從上帝那里得到啟示,從自然那里得到物質,人類在對自然做出出格的事兒時,會受到上帝的冥冥中的懲罰。上帝、人類、自然在相互的影響和制約中,保持著平衡。這也正是這部作品的偉大之處。
[1]周山,謝東華.論海明威的生態倫理觀[J].求索,2009(5).
[2]杜志卿,張燕.《秀拉》:一種神話原型的解讀[J].當代外國文學,2004(2).
[3]張白春.別爾嘉耶夫論新基督教意識[J].黑龍江社會科學,2000(6).
[4]Cheney,Patrick.Hemingway and Christian Epic:The Bible in For Whom the Bell Tolls[J].Papers on Language and Litera-ture,2002(21).
[5]楊理桃.老人與海:孤獨博斗中的和諧[J].湖南廣播電視大學學報,2008(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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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00-2359(2010)03-0197-03
2010-03-1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