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落日的余輝灑在金色的荒漠上,融合著熱度,折射著迷人的色澤。
殘陽如血。
那柔和而詭異的紅光,像神殿中燃燒的火焰從天而降,染盡了寂然蒼涼的大漠。
沒有一絲風。只有地面上絲絲的余熱讓他感到:他還存在著。他是被體內血液的緩緩流淌聲驚酲的。在睜開雙眼的一瞬間,虛弱夾雜著混亂,隔世的迷情夾雜著超自然的魑魅,他感到這是一個中了魔咒的世界。
僅僅一瞬間,沉醉降臨又倏然消逝。
他意識到,自己必須馬上回復理智和堅強。他的軀體——也就是主觀物質載體——還很虛弱,意識能量粒子剛轉化為數據輸入這具老朽的軀殼中。但他的內心洋溢著成就的快感。是他,用上帝之手復制了靈魂;是他,將千年后的靈魂傳輸給千年前的軀殼。雖然倫理的禁錮曾限制了革新的進程,雖然世界混沌的本質可能讓他成為改變歷史的禍首,但他義無反顧——原由只是一種非理性的欲望,一種創世的沖動。
理性的光輝因由非理智的沖動而變得火燙灼目。世界會因他而不同——后世。
他將自己的意識——也稱為靈魂——轉化成數據備份,選擇了千年前的男子作為物質載體以承載他的靈魂(男子出世時,地磁場、宇宙波都驚人的符合天然調制
解調器的要求),于是那條時間甬道,便是他的——前世。
2
知其雄,首其雌,為天下兮;為天下兮,常德不離,復歸于嬰兒。
但現在有一點問題!他沒有成為嬰孩,而變成了老人;沒有安憩溫床而浪跡沙漠!不對,有問題!看那火紅的夕陽此時卻在上升,耀眼的白光將白晝的呼吸重新變強。
不,不會有那么巧的事!蟄伏在心底的混亂和不安隨著太陽的高升而沸騰。
他終于明白了,自己站在了時間甬道的另一個端口——出口!因為死亡的時刻是一個更完備的調制解調器。
他擔心已久的悲劇真正發生。
他要面臨的是一場聞所未聞的劫難——時間的逆旅;從死亡回到嬰兒。
問題沒那么簡單。當他站起來的時候,發現自己在倒行:他想往前,身體卻在退后。他揮手向左卻實際向右。
他發音說話,卻本末倒置。
天哪!他處在一個逆向的世界里,什么都是恰好相反的,包括軀體。只有他的意識正和整個世界相向而行。或者反之更恰當,全世界只有他的靈魂在逆旅!
道之委也,虛化神,神化氣,氣化形,形生而萬物所以塞也。
道之用也,形化氣,氣化神,神化虛,虛明而萬物所以通也。
他知道他會走出這片讓他降臨的沙漠。因為他從來處而來,而對遠處那在黃沙滾滾中若隱若現的城廓里的人來說,他只會向去處而去,函谷關,那是他遠去時的入口,也將是他歸來時的起點。
黃塵揚起他的鶴發皓須。卻不帶一絲灰粒。像一方仙者,踏著青牛,飄然而至。卻又要孑然一身,消失在茫茫西域荒漠中。不,對守關者來說,他在消逝,在遠去;而他自身,卻在復蘇。在靠近。他弄混了,是靠近?還是遠離?——混亂再度降臨,他試圖理清思維。亂!?靈魂、軀殼,兩個在時間上相逆的事物卻在某一瞬間融合。
或許,世界本沒有界限。只是一個想做上帝的人卻最終愚弄了自己。僅僅是一種嘲諷吧?
尹子:
昔人已駕青牛去,只余一座空樓,讓人憑吊。雖然來來往往的是人群商賈,熙熙攘攘的是馬隊駝鈴,但留下了什么呢?空虛、寂寥、幻影……
我被老者所震撼。讓人思索,卻無法捕捉。
那老者!
那個自稱一落地就生存了80余載的老者。為什么?為什么他說話顛三倒四,細細品味卻蘊涵了無數哲理?他是誰?緣何只身流浪大漠,遠去無蹤?道?什么是道?他說道者理爾。理爾——李耳。他叫李耳?不得而知。
時間凝固,思維凍結——個謎。
寂兮廖兮,獨立而不改,周行而不殆。可以為天地母。
吾不知其名,字之曰道,強為之名曰大。大曰逝,逝曰,遠曰返。
時間在流逝,他站在河邊。看著流水像時間朝它的源頭奔去。就像他,最終將會回到一個女人的子宮,從有到無。他驀然感到,奔向源頭的歲月并不令人恐懼,反而是一種幸福。至少,他可以思考。他開始希望自己能完完全全地拋卻后世,融入到這荒誕的前世中來。
在這里,他的生存失去了目的,僅僅是在經受一種過程,而更讓人琢磨不定的是,這過程竟然是逆向的。他不得不摸索與探究著去適應它。他從不是故弄玄虛的存在主義者,逆旅改變了他。他也曾想過抗爭這既已發生的一切,但回天無力。絕望中,他發現了一條更直白、更深邃的方式來發泄他的沉郁和天才:哲學、思考、意義和審視。其實從一開始,他就不停詰問自己,但答案永遠在渺遠的深處。或許,根本就沒有答案,唯一能做的只有順應和無為。
一切的時間流逝本就如此,那便是順。就像停駐在街角轉身面向迎面而來的人群那樣。只是轉了個身,就算其他一切的一切都原封不動,也讓人覺得,世界轉了彎,一切都在逆旅。而事實上,世界根本就沒有因為你的轉身而改變多少,萬物還在依照著自己的模式運轉流動和感悟。
他絕望而又欣喜的發現,他只是歷史長河中一個微不足道的砝碼。上帝之手用他打了個結,剪不斷,理還亂。沒有什么會因他而改變多少,時間到了那一點就會有他,就會讓他回轉……
列子:
吾師。那個徘徊在河邊的長者。那個自由飄蕩讓人無法扯住其一裾的靈魂。
他告訴我,他掙脫了枷鎖,不必活在一個別人或自己設下的牢籠里。他只是在一個世人無法想象的時間甬道里漫步。
我似解非解。他總是把自己反鎖在我無法觸及的地方,是我太淺薄了嗎?……御風而行,來去無影……在煉獄般的自我洗禮后,一個真實而又虛幻的自己出現在面前。
從何處而來往何處而去。
源,緣。
五色令人目盲,五音令人耳聾,五味令人口爽。
馳騁畋獵令人心狂,難得之貨,令人行防。
在此之前,他不知道會有她。遇見她之時,卻是她死前的游絲和凄美。無助的雙眼凝望著他,一朵晶瑩的淚花從眼角溢出,落在他的掌心。而他卻看到,漆亮瞳孔中的自己試圖抓住那滴水晶般的淚珠,卻任由它飛升,飛升,最后回到了她的眼眶。他握不住它。
某一天他在自己的世界掙扎時,偶一抬頭,卻遇到了她的驚鴻一瞥,淚珠飛升的那一瞬間,他被俘擄。
他在努力順應她的心態,當然,他也同樣幸福。只是不知為何,在他腦海中浮現的,卻總是第一次見面時淚花飛升的畫景。回想和她在一起的每一個幸福快樂的時刻:她回眸淺笑的時刻,她青絲飛舞的時刻,她漆亮的瞳孔總是牽起他的回憶。他侗的身體同在回復年輕,她變得更清麗迷人;他卻總無法釋懷那雋永的瞬間——那讓他銘刻一生的淚花。然而,他也知道有一天,他遇見她:他帶著深沉滄桑的積淀,她帶著清澈懵懂的笑靨。
一切消散后,他們彼此會偶爾相見,卻不再相識。他還會將她深埋心底,她卻不再得知有他。一滴淚從他的眼角溢出,落在她纖細的手掌中央。
女子:
我永遠記得和這個深沉的男子目光交匯的那一刻,他竟落下淚來,那淚珠下落、下落,直落在我的手掌中央永遠無法明白他為何要落淚。而那一刻的眼神卻讓我無法再逃離他。那是何樣的眼神啊,我無法形容,只能珍藏。
他是一個怎樣奇異的男子。我只能這樣說,我無法捕捉他的思緒,他卻似乎早已知道我將要干什么,我是怎樣想的。可我并不恐懼,他是我的丈夫。和他在一起是命中注定的,帶一種宿命的滄桑。不僅僅是因為他深刻的洞悉力,還更有一種從宇宙深處散發出的糾纏交織的交錯感,讓人無法抗拒。
哦,太復雜的感覺,讓人無法盡述。或許,僅僅是女人的直覺吧!
3
他終于成了襁褓中的嬰兒,只能哇哇哭泣卻無法表述——他知道自己已近終結。尹喜、列御寇、還有……她。
一切都在一片模糊中到達它的盡頭,在源頭的最深處消散。
當意識的模糊彌漫開時,當她也在記憶中遠去時,他只在內心反復吟誦著兩個字:逆旅,逆旅……
樸:
在全球文化遺產保留庫“中國史篇”里,有這樣一段記載:老子,姓李名耳,又名冉。約為戰國初期人。著名思想家,道家學派創始人。《老子》(名《道德經》1)其思想的直接體現,此書可能為其門人所編。尹喜。列御寇以至后來的莊子為其思想的主要繼承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