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分享過那么多的歡笑憂傷,我們看過彼此的堅強脆弱,一點點懂得了體諒對方,懂得關心,懂得去愛。
——給我的蘇
十三歲那年,生命中第一個說過愛我的男人,拿著一口舊皮箱,不帶一絲眷戀地離開我們的房子。我抱著自己的膝蓋坐在大門旁邊看著他離開的背影,看著他帶走所有的溫暖與回憶,連一絲余光都吝于在我身上做最后一次停留。
于是從那以后我開始懂得,他人對你的不忠理所應當。即使他們真的愛過你,時間也會把承諾沖刷得蒼白如紙,愈美麗,愈易碎,散落一地的瓷片,會把手指割傷,流出鮮紅的血。
慢慢地在心里織繭,把過去的天真單純包裹得密不透風,習慣了一個人的擁抱和狂歡,每次看身邊人三三兩兩的熱鬧,都覺得紙醉金迷太過奢侈,我無力憧憬。
直到那個夏天,我遇見蘇。
那一日我趴在窗臺上,獨自沐浴午后略顯灼熱的陽光;我捂起耳朵,假裝聽不到背后的蜚短流長。原諒我只是厭倦在悲觀和頹唐里耽溺許久的自己,并非對天空毫無依戀,相反只是害怕驚擾心的安寧。
然而蘇恰好在這個時候出現。好像在糕餅店等到剛出爐的蛋撻。蘇掛著標志性的明朗微笑問我:嘿,你是隔壁班的么?
我那時鮮少與陌生人搭訕,愣了一會兒,才略顯局促地回答:呃……是的。
今天的陽光真好啊!蘇滿足地伸了個夸張的懶腰,手臂舉得很高,我下意識地往旁邊縮了縮,蘇忽然察覺到我的不安,有些抱歉地笑笑,皺起可愛的鼻紋。
蘇說:你也喜歡曬太陽么?
我說:嗯,也許吧。我想了想說。我很無聊吧。
蘇說:誰說的啊?你不是和我聊得很開心么?
是么?我在玻璃的倒影里看到自己嘴角的笑意,竟然覺得是那么陌生,有多久沒有在陌生人面前笑過了呢?
我像是被自己意外的愉悅感嚇到了,倉皇地轉身回了教室。身后卻傳來蘇張揚的聲音:誒,交個朋友吧,我叫蘇。
和蘇的交往純屬偶然。我們之間分歧往往多過志同道合,好比一個要用正數一個要用倒數才能稱得上相仿的排名——離異之后的母親開始變得格外敏感,尤其對我的交際之嚴苛聞名遐邇,天知道在她的定義里蘇是那種一定會被列進黑名單的“生人勿近”,而我第一次沒有遵循她給的定律。
起初我如履薄冰。因為蘇是那么明朗而張揚的人,她的快樂永遠會寫在臉上,似乎如果沒有讓全世界都為之側目就不叫蘇的快樂。而我習慣獨行已久。倘若和蘇一起走在學校里,三步一停的寒暄是少不了的。那對我來說非常難熬。蘇的世界如此燈火通明,這樣的光芒讓我不安,我害怕我變得依賴著蘇,而蘇卻讓我無法靠近。
然而蘇是那樣耐心,這一點從她走向我的那個午后足見端倪。常常是結束完某一個開心的對話,轉頭過來便對上我陰郁的臉。我說:蘇,我感覺很不好,我不喜歡這樣。
蘇說:沒有關系,宸,你知道的,就算我走過去,和各色各樣的人聊天,笑到不能自已,我還是更習慣回來這兒,因為我相信你會等我。我身邊經過這么多的人,分分合合,聚聚散散,然而最后留下來的,終究是你。
蘇是聰明的女子,她給了我一杯滾燙的熱水,我的繭被這猝然而至的相信泡軟了,而她輕輕一捻,就有一根線頭清晰地露出來。
她讓我知道自己心里還有未曾熄滅的火種。我仍然存著微薄的希望,想再次觸碰人間冷暖,只是少了航標。
不知不覺,和蘇在一起六年了。升學的壓力,在這個夏天驟然而至,恍若一場不期而遇的海嘯。頂著父親的光環,蘇在承擔很多,我們見面的機會日益稀少,偶爾蘇過來敲我手邊的窗戶,我出去同她見面,也只不過是問一聲好,或者,再一個擁抱。
第一次的聯考。蘇有半個月沒來樓上找我。雖然奇怪,但我知道彼此都忙,不需要那些贅余的熱絡,我們之間依然有流動的暖。一天蘇主動跑來抱著我,笑容微涼。
我有些不知所措:怎么忽然變得這么黏人啊?
蘇答非所問:我就知道,這個擁抱的感覺,是最習慣的……習慣的雛菊花混合著月光的味道。以后,我應該要到哪里再去找一個像這樣的擁抱呢?
我聞聽此言,頓覺不妙:你要提前離開嗎……想著未來的渺茫與現實的無奈,我剎那間就紅了眼眶。原來如今淡如白水的小幸福,竟是我內心最不能割舍的珍藏。
蘇抱緊我,在我耳邊喃喃道:沒有,宸。今天看到了很多快要離開這里的學長,在拍他們的最后一次合照,我想到我們也會遇到這么一天,我擔心再抱不到這樣的你……
心里稍稍平靜,很快又再起波瀾,不能逃避的離別,是從最初遇見起就被設定好的結局,只是我們尚不確定會在哪一天發生而已。蘇對我而言那樣特別,絕不是一陣清風就能拂去的浮塵,不是一場驟雨就能降溫的暑熱。
年少時不堪回首的往事,被現實殘忍地再翻出來,逼著我咀嚼重溫,我忽然有些承受不起了。蘇,我不想我們也會有離別那天。更不想自己被遺棄。
而我知道,這只不過是孩子氣的一句戲言;只是,我實在是沒有力氣,為這樣的生命中不能承受之輕做好心理準備。
允許我任性地許愿,我們能一直走到永遠。
#9829;編輯/商元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