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9年6月,我對冉說,累。
2009年7月,冉背著旅行包對我說,你繼續泅渡吧,老娘不念了。
2009年8月,我一個人在煩躁與空虛中掙扎。
2009年9月,冉安靜地走進校園,她想笑可是笑不出來,她看著我,良久:我回來了。
我說,你瘦了。
她說,累了。
我確定她不是在回答我,只是單純地告訴我她累了,所以回來了。
我問哪里更累,她說,不知道,真的,不知道。
2009年10月,我們企圖適應通往高考的列車。
可是2009年11月,我暈車了。我的同學給了我剛發下的月考成績一個字的評語,“爛”。
于是我在夜里兩點鐘起床,一個人穿過一條街走向網吧。在無數個泅渡于青春篇章里的少年指間纏繞的煙霧中面無表情地走進以前連看都不敢看的場所里,坦然坐下。
戴上耳機,整個世界都是我的。
整個世界都被冰封,手指在鍵盤上無助戰栗。
頭一次在班主任課上昏昏欲睡,頭一次被班主任指責,面不改色。
“墮落”。
是整節課中我唯一聽到的詞語。
于是笑出眼淚。
蝸牛只有一百多天生命,但它可以做自己想做的事情。所以說,我們連蝸牛都不如。
冉在我笑得不成樣子的時候遞過來的一張紙條。
紙條只是在草稿本上撕下的一塊,再也不是從前張揚跋扈的非主流。
我說過,你逃不掉的。
什么。
命運。
命運。
有人說,命運是掌握在自己手中的,你看,生命線不是在掌心么。握起來就好。
但是生命線還有一截是在外面的,你握不到。
我回頭,看不到冉。一摞書橫亙在眼簾內張狂地笑,笑我的不自量力。
書城上冉忽起忽落的發絲兀自搖頭嘆息。我覺得閉上眼睛都需要花費很大力氣。
夜晚很冷,爬到冉的床上。
一個小時后,冉自言自語般:我睡不著怎么辦。
我回答她,那就不睡了。
她黑色的發亮的瞳仁透過窗外灑進的霓虹燈光定定望著我。
那,起來狂歡吧。
我們花掉了一個星期的生活費在KTV氤氳著奢華氣息的包間里,吶喊,瘋笑,尖叫。
我們唱很久以前的《童年》,唱《放生》,唱《死了都要愛》。
最后,我們唱《聽媽媽的話》。
一邊唱一邊笑一邊哭。
像兩個一無所有的瘋子一樣。
黎明時分,回到租房內梳頭刷牙洗臉抹乳液。
然后笑容滿面走進學校。學校大門就像是鬼門關,只是不知道哪一邊才是地獄。
支撐不住睡著,老師叫醒我們然后說,別太累了。
別,太累了。
其實我們不累,我們只是不知道什么是累。
冉說,現在我可以自豪地說我去過的最遠的地方不只是離家不過三小時的市中心了。
她像一只魚一樣伺機拼命躍出水面,只是一瞬又重重沉了下去。她終于可以說我逃脫了水獄,見到了外面的世界。
她的父母對她的足禁愈發緊了起來。她每晚跟在她的母親后面,然后習慣性回頭,用口型對我說。
逃。吧。
我裝作看不清,問她什么意思。
她眼里的光慢慢泯滅,她說,沒意思。真沒,意思。
我問你是說這生活么。
她說,呵呵,都有,都有吧。
其實我遺漏了好多事情。
譬如,冉的妥協。她說,我也想過餓死了也不要回來。可是她只餓了三天就撥了那一串爛熟于心的號碼。
譬如,我的妥協。墮落一夜然后埋頭題海。記憶里再也不承認那一夜的存在。
譬如,我們的妥協。KTV里我們叫了兩瓶寫滿洋文的啤酒。仰頭灌進嘴里然后大口吐出來。最后將酒盡數倒在地上,看這些滲透著頹靡氣味的液體在黑色地磚上蜿蜒成海。
冉一邊倒一邊說,祭奠我們的青春。
她是笑著說的。
笑容完美無缺。
#9829;編輯/孟廣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