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墜亡,翁婿情仇怎解開?

親情變成陌路，甚至交給法庭裁決，是這個世上最悲哀的事情。

2010年3月22日，北京市石景山區人民法院開庭審理了一起罕見的民事糾紛案。一個男子以前岳父看護不力致使兒子翻窗墜亡為由，索賠30余萬元。

孩子意外死亡拆散一個家，在越來越多長輩替兒女看孩子的現實背景下，本文的悲劇有典型意義。

三歲兒子高樓墜亡

劉云與王麗小兩口都是北京某單位職工。他們的婚姻因雙方父母介入，一開始就出現了不和諧音。

因為他們都是獨生子女，雙方父母都希望小兩口隨自己生活，爭執不休。劉云夫妻為平息糾紛，另買了一套房子安家。可對于怎么裝修婚房，雙方父母意見不統一，再次引發小兩口爭吵，還驚動了派出所民警。

2005年，王麗懷孕了。第二年5月，兒子祺祺呱呱墜地。王麗索性辭了職，一心呵護著這個小生命。一年多后，祺祺已經能說會跑，聰明可愛。王麗打算出去找份工作，于是，在誰來照看祺祺的問題上，夫妻倆再次發生矛盾。

劉云說:“爺爺和奶奶帶小孫孫，是天經地義的。”王麗卻將祺祺送回娘家，理由是公婆養貓狗，祺祺對動物毛發過敏。公婆對此很有意見，一口咬定，王麗這樣做，分明是不讓他們與小孫孫親近。

祺祺主要由外公王國忠照看，因為外婆退休后又被所在公司返聘。

王國忠很寵這個小外孫，經常趴在地上，給祺祺“當牛做馬”。不過，劉云發現岳父沒把全部心思放在祺祺身上，每次將祺祺哄睡著后，他都要坐在電腦前玩開心網，或者炒股。劉云數次抱怨，王麗總說:“為什么不信我父親?你總不能讓他每天24小時將祺祺捧在手上吧?”

2009年4月，劉云被單位派往國外工作，時間為一年。此后，劉云只能通過國際長途，跟孩子說說話，而他的父母都患了比較嚴重的高血壓，較少去看孫子。王麗也說:“公婆的身體很不好，如果去看祺祺導致病情加重，我可承擔不了這個責任。”很少看到孫子，公婆對兒媳意見很大，經常向兒子訴苦。

10月，劉云飛回北京，他有八天的休假。在劉云的協調下，王麗及其父母答應讓親家上門看祺祺。

沒想到，次日，劉云的父親突然打電話給親家王國忠，“26日下午5點，我要把孫子從幼兒園接回來，住上一晚，第二天早晨送他上幼兒園。”王國忠不想答應，但對方的口氣不容商量，他只得掛斷電話，隨后聯系女兒，“干脆26日不送祺祺去幼兒園了，免得接孩子時，你公婆跟我吵架……”

10月26日中午，劉云和妻子在岳父家吃了飯。祺祺纏著劉云說:“爸，我要跟你出國!”他將兒子摟在懷里，“你快快長大，我帶你去好多國家玩。”祺祺立刻伸出小手同父親拉勾。誰也沒料到，這天是孩子生命中的最后一天。

當天下午兩時許，劉云開車與妻子離開的時候，祺祺已在主臥室的雙人床上睡著了。下午四時許，劉云夫妻正在王府井購物，突然接到王國忠的電話，“祺祺出事了……我在醫院。”劉云夫妻直奔醫院。趕到時，祺祺的小身子上已經蓋上了白布。白發蒼蒼的王國忠跪在地上，邊哭邊叫:“祺祺……”

面對女兒和女婿，他抹著淚說:“我對不起你們，沒把祺祺看好，我打個盹兒的工夫孩子就出事了。”

慘禍拆散一個家

頭腦清醒后，劉云第一反應就是，岳父故意將祺祺推下樓，或者趁祺祺睡著了把他扔了下去。他抓住王國忠的衣領，吼叫道:“是你害死了祺祺，我要跟你拼了!”

王麗急忙將丈夫拉開，王國忠斷續說了事情的經過———

當天下午，王國忠見祺祺睡熟了，就躺在客廳沙發上打起了瞌睡。一個多小時后，他起身時，卻發現孩子不在床上。這時，樓下有人高喊:“誰家孩子摔了!”王國忠情知不妙，急忙跑下樓，發現祺祺躺在地上，周圍是一攤血跡。王國忠頓時癱倒在地上，小區保安立即撥打110報警，并聯系120救護車。

劉云不相信王國忠的解釋，當即報警，聲稱王國忠謀殺了祺祺。祺祺的爺爺奶奶也怒指王國忠是殺人兇手:“事發前三天，我們打電話給王國忠，告訴他26日下午要去接孫子。為什么當天下午祺祺就出事了呢?這難道只是巧合嗎?”

王麗哭著求劉云:“我爸痛不欲生，你怎能懷疑他是兇手?你這不是往老人家的傷口上撒鹽嗎?”

第二天，幾近崩潰的劉云以家庭出現重大變故為由，向單位提出申請，要求留在北京工作。因心中揣滿了“恨”字，劉云不愿回家，也不愿接妻子的電話。

幾天后，石景山區公安分局刑警大隊展開調查，認定祺祺是意外墜亡———那天下午三點半前后，祺祺睡醒后，獨自光著腳丫，跑到次臥室陽臺上，踏著40公分高的塑料板凳，翻過護欄，從窗戶上半部分翻出去，幼小的身軀從12樓墜落。

這結論讓劉云半信半疑。當天下午，他的父母代表他前去察看現場，發現王家的護欄全是橫欄。劉父指著親家公的鼻子，發火說:“你真是糊涂蟲啊，人家安裝護欄全是豎欄，橫欄不就等于給孩子往上爬提供方便嗎?還有氣溫那么低，你把陽臺窗戶打開干嗎?你這樣粗心，孩子能不出事嗎?”

王國忠低頭不語，老淚縱橫。王麗紅著眼圈對公婆說:“如果你們不養貓狗，我肯定會將祺祺送給你們帶。”公公當即跳起來，爭辯:“養貓養狗怎么啦?說明有愛心。誰說養貓養狗就不能帶孫兒了?”

劉家父母又哭又鬧，亂扔東西。劉云急忙趕來，將父母接回了家。

安葬祺祺骨灰盒的那天，劉云夫妻在墓前哭得死去活來。回去的路上，劉云滿面悲戚，對妻子說:“這個三口之家只剩下我倆了，再不能分開了……”

可是，劉云心結難解，神情恍惚，始終懷疑是岳父害死了祺祺。他說:“出事那天，你爸偏偏沒送孩子去幼兒園。再說，你爸帶祺祺一年多，別的沒教會，反而讓孩子學會了爬高上低。你老爸不是直接殺手，就是間接殺手!”

王麗反駁:“祺祺那天沒去幼兒園，不是你父母逼的嗎?再說，你也同意了……”

劉云認為王麗站在她父母那一邊，一氣之下，去了自己父母家。

到了2009年底，沒能走出喪子之痛的劉云提出離婚，稍后，兩人協議離婚。王麗凈身出戶，將房產及家具、電器等全部留給了劉云。

離婚后，劉云也沒平靜下來，他始終想著一個問題:誰該為祺祺的生命買單?于是，他將岳父告上法庭!

幡然醒悟換來溫情結局

2010年2月，劉云將前岳父告到石景山區人民法院。在起訴書中，他認為王國忠未能盡到監管看護責任，侵犯了祺祺的生命健康權。要求王國忠賠償死亡賠償金、喪葬費、精神損失費共計30多萬元。

收到法院傳票后，王國忠急火攻心之下，臥病在床。他哭道:“我心里承受的悲痛一點不比劉云少，沒想到他會把我告到法庭。”

3月22日，法院開庭審理此案。坐在被告席上的是王麗，她的父親因住院沒有到庭;而劉云正在俄羅斯出差，坐在原告席上的是他的父母。

原告代理律師提出如下意見:警方雖然認定孩子墜樓為意外事件，但本案中，王國忠家的護欄明顯設計不合理，極易攀登。事發當天，王國忠沒有送孩子上幼兒園、次臥室陽臺窗戶大開，王國忠只顧自己睡覺等因素，都屬于不作為的侵權行為。而且劉云支付王國忠每月1000元的費用，實際上和王國忠達成了委托合同關系，王國忠應該為祺祺墜亡承擔全部責任。

王麗替父親做了辯護:這純粹是意外，我父親為了照看外孫，放棄了多個就業機會……我父親確認小外孫熟睡，才到客廳休息的，已盡到合理注意義務。

劉母則一邊數落王麗不讓他們去看孫子，一邊不停地擦拭眼淚。

提到賠償費，雙方再次劍拔弩張。劉父說:“我們夠客氣了。就是300萬，也買不來我孫兒那條命!”

王麗說:“我父親不僅幫劉云帶孩子，還支付了大量金錢，這些該怎么算?他要精神損失，我父親的精神損失找誰要呢?”隨后，雙方爭吵激烈，場面一度失控。法官只好宣布休庭。

4月5日是清明節。那天中午，劉云飛回北京，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給祺祺掃墓。等他趕到墓園，赫然發現，王國忠捧著一束白菊花，跪倒在墳前，白發在風中飄動，嘴里念叨著:“祺祺，你在天上還好嗎?外公對不起你，對不起你爸爸、你媽媽……”劉云聞言心如刀絞，雙眼含淚，快步離開了。他終于明白了，王國忠心里的苦一點也不比他少。

四天后，經主審法官調解，王國忠拿出10萬元賠償劉云。當夜，劉云夢見了祺祺，祺祺說:“爸爸，我想你和媽媽，也想外公外婆。你和爺爺奶奶不能怪外公啊。”劉云驚出了一身冷汗。他開燈，翻開祺祺的影集，淚如雨下。親情變成陌路，甚至交給法庭裁決，是這個世上最悲哀的事情。

第二天早晨，劉云對父母說:“我同祺祺外公撕破臉皮打官司，雖然拿到了賠償，但并不輕松……祺祺肯定希望我們和和美美地過下去，給他生個小弟弟小妹妹。”父母連連點頭。

當天中午，劉云將賠償款打入王麗的銀行卡內，然后提出復婚，“祺祺的那雙眼睛，在天上看著呢。我們這個家散了，雙方老人鬧成了仇人，祺祺只會更加傷心……”王麗含淚答應復婚。

這樁官司走向了一個圓滿的結局，雙方當事人重新找回了失去的親情。

(文中人物均為化名。)

(編輯趙瑩zhaoyingno.1@163.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