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們這一代人的教育背景里,均知改變現實的絕非思想,而是要靠活生生的社會實踐。記得20余年前,當我還是個小孩子,父親教我讀書時,就指著耕作的農人說,只有實際的犁鏵,才能改變這片沃野的面目。如果整天只會坐在那里胡思亂想,那是什么用也沒有的。
后來人漸漸長大,一直謹遵家訓,積極做事,努力入世。即使在讀書的過程中,也還是積極參與各種學校活動和相關社會活動。因為“只有把所學的知識用于社會實踐,知識才是活的,不然就是死的”。根深蒂固的觀念一直支撐著我前20多年的生活。直到有一日,當我讀哲學史,讀到“反思”這一節時,突然意識到,支持著我20年來認真參與社會實踐的,又何嘗不是思想的力量。到底是思想在改變現實,還是現實在不斷左右著思想的航向?
隨后我就開始讀研究生,并且進入職業研究生涯。理論研究使我發現,思想具有自己生長、自我繁育的能力,不管現實如何變幻,思想總是在社會事件的驚濤駭浪中劃出自己的軌跡。有一個著名的偈子:“有物先天地,無形本寂寥,能為萬物主,不逐四時凋”。我想,如果真有這東西,那就只有那時時刻刻或者行吟于通衢鬧市,或靜觀于絕頂高峰的思想了。讀書和思考的時間越來越長,也越來越覺得思想這東西,就好象武俠小說中的“直元”之氣,不但可以隨著時間而壯大,而且具有摧毀一切的力量。對于高手對決來說,更是重中之重的因素。
可是,思想并不是高山雪蓮,生長于千年堅冰之下。看一看孔子、老子、莊子,幾千年下來,他們那點原始思想早就被增添了無數的養分。因為思想,正如我父親所言,如果只靠它自己的話,是不能成為插入沃土的犁鏵的。那片堅硬的鐵塊,把整個田野都翻了過來。而鑄就它的靈魂,卻是人為設計的種種煉鐵和鑄器之法,那才是思想的力量。
思想的力量是無形的,在鐵犁鏵里,我們看到的是鐵的堅硬和無堅不摧。至于煉鐵和鑄器的程序和方法,那是看不到的。但是若沒有這些,所謂的鐵就只能作為一種元素,散于天地萬物里,形不成今天這般模樣。可是,若沒有鐵,又何來煉鐵之法呢。據說思想只有進入到世間萬事萬物里,經歷過種種變形的洗煉,方能成就其自身的力量。也許真是這樣吧,蓮花入于污泥之中,更顯蓮花之潔白,但遠不止這些,因為蓮花本身就是污泥里生產出來的,沒有污泥,哪里來的蓮花呢?
每每在與友人及長輩接觸時,別人都會對我說:“雖然你學識好,但論處事能力,論社會見識,我還是可以教你的。”開始的時候,我還真相信了,因為在他們的眼中,世界被分為“學校”和“社會”,似乎學校就不屬于社會的一部分了,學生就被排除在社會以外了。雖然他們永遠無法染指頂尖高校,但他們卻自認有學者教授們所不能進入的領域。
也許,十年之前的學生的確如此,的確不諳世事,不懂世情。可是,時代的變化,就如同流動的河水,不但把過去的陳跡沖刷凈盡,也為我們展現出兩岸不同的風光。十年前的學子,在兩岸看到的,還是“竹渲歸浣女”,而今天之人也許就在看“盡展妖嬈”了。從高中開始,就有數不盡的“社會調查”、“社會實踐”課,到了大學,跟著導師,有三分之一的時間在做橫向課題。不但要與“社會”上的人相處,還要與那些猴精猴精的商人談判,到后來自己主持一些研究,更是要整合學校和“社會”各方面的力量。要集合一幫學者來組成研究團隊,要訪談官員要向企業取材料。在新一代學子的眼中,學校已經不再是往日獨自畫地為牢的象牙塔了,不只是我等數年寄跡之所,或者只是職業所在,如生活圈子已無再大的限制了。所以,如果真要以“現實”的世故來教“思想”以技巧的話,我想,那也只能乘著時光的倒檔,到十年前的境況里去找了。
讀書多了,思考多了,在看世事人情的時候,就不是像當初一樣,呈現出原本的狀態。每當看到一條新聞,思想便馬上由一個整體化為一支支部隊,趕赴對象所在地,不需要特別的安排,會分出任務占領某一部分陣地。似乎只需要一瞬間,其內在結構,以及其所基于其上的規則、規律就會一下子展現在眼前,世界不再是呈現在照相機前的世界,世界成為了一個結構,有著千絲萬縷的關系和縱橫交錯的結構。看到這些,想到這些,我們知道,那都是思想的鋼筋織就,其中展現出來的,是無窮思想的偉力。
所以,各位教師,不要滿足于讓你的學生接受知識,而要探求在傳授知識的同時,如何在其中增加點思想的含量。
責任編輯蕭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