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親是地地道道的農民,和土地打了半輩子的交道,而且識字不多,從她嘴里講不出什么大道理來。可她在我小的時候,常常念叨這樣一句話:“我們每個人的心就像塊自留地,你種什么花草,到時候就一定會開什么樣的花。”
也許是年紀小不明事理的緣故,我始終對“凡是花草,一定會開花”這說法心存懷疑。直到有一次春游,我才著實相信了母親那句天底下最樸實的話語。而且在踏上講臺后,我仍將它銘記于心。
我是上世紀60年代出生的人。那時的農村學校,不像現在有著各式各樣的娛樂器材和運動場地。對一個小學生來說,最開心最高興的事莫過于跟老師和同學一起到野外去春游——痛痛快快地“瘋”一陣子。
雖然在去野外前,老師也強調一些紀律,但我們的心情還是放松許多,沒有了在課堂上的那種拘束。在行走的過程中,說說笑笑打打鬧鬧也就有了些放肆,尤其是在面對那一望無際坦蕩如砥的原野時。
遠處的樹,近處的禾苗,是那樣的生機勃勃,那樣的活力四射。即使是對農村孩子來說司空見慣的各種花吧,也都開得有模有樣,多姿多彩。或紅,或紫,或白,或黃。哪怕它生長在一抔較為貧瘠的土地上,也努力地享受陽光,爭取養分,認真地把它最燦爛可人的一面坦然呈現。
面對這些無拘無束的花兒,我們的心也像花兒一樣次第開放。或俯下身子,貼在花上聞聞那淡淡的清香,或采一兩朵和同伴比美,看誰的艷麗,誰的多情,誰的含蓄。那時,我想,這些美麗的花兒是不是七仙女匆匆下凡而遺落人間的一個個夢呢。
我本是個好動不好靜的孩子,可此情此景,也把我迷住了。看到我癡迷的樣子,班主任劉老師走了過來。
“想什么呢?”老師問。
老師的問話打斷了我的思緒。我順手指著一種叫狗尾巴的草說:“老師,你快看,連狗尾巴草也開花。”
看著我如此的吃驚,劉老師笑了,“傻孩子,是草都會開花。我們曾經學過一個成語叫‘曇花一現’,即使只是短暫一會,畢竟也曾經燦爛。”
我仔細地琢磨著老師的這句話,叫我吃驚的是,老師的話怎么和母親說的一樣:哪怕是草都會開花。看著我呆呆的樣子,劉老師又說:“你自己再動腦筋想想,就你平時見過的,有不開花的草嗎?”
我認真地掐著手指,一遍又一遍地數著我能夠想起來的花草名。奇怪,就是沒有不開花的草。盡管如此,我還是心存懷疑,也可能是我的知識不夠豐富?我常常這樣想。直到我后來身為人師,直到那次家訪,我才真正領悟了它的內涵。
我所在的學校坐落在一個普普通通的鄉鎮。班里有個叫丹的女孩,個子比同齡的孩子矮一些,穿的衣服從來沒有合身過,一看就知道是大孩子穿過剩下的。性格內向,再加上學習不好,在班里就像一棵無人知道的小草,被同學列入可有可無的那類。在課堂上,她從來不積極回答問題,偶爾提問她一次,也只是呆呆地站著,低著頭,用手局促地來回揪著衣服角。
可就是這樣一位不起眼的學生,在一次《我的父親》的作文中竟這樣寫到:我的父親是一位很有名的工程師。他長得十分高大英俊,穿著非常講究的衣服,戴一副鑲著金邊的眼鏡。他發明了很多很多的東西,還獲得了許多的專利,也掙了很多很多的錢。他為我買了一所非常寬敞的房子,媽媽每天把它收拾得干干凈凈。父親非常愛我,經常為我買漂亮的衣服……我愛我的父親。”
一看這些文字,就知道是假的,而且假得離了譜。可為什么一個十多歲的孩子對錢、房子和漂亮的衣服如此關注呢?換作別的孩子也許有虛榮心在作怪,倒也在情理之中。可丹實在不像是個勢利的女孩。于是,我決定到丹家看個究竟。
好在丹的家離學校不遠,在熱心村民的指引下,我很快到了丹家:三間簡陋的房子,院墻只壘了半截,一個總算還完整的院子。丹的母親正在一所低矮的小房子里做飯。看到我的到來,她急切地問:“于老師,是不是丹在學校闖禍了?”
當我告訴她丹在學校好著時,她才松了一口氣。可當我問及丹的父親時,這位樸實的農村婦女的神色一下子黯然下去,遲疑了好一會,才說:“在丹未出生前,他爹就沒了。”
原來,丹的父親在村子里是一位手藝不錯的匠人,人緣也好。可有次鄰居家起了大火,丹的父親在協助救火時,被坍塌的房子壓死了。本來幸福的家庭就這樣破碎了。丹的母親說:“我不識字,也不懂得怎么教育孩子。有時候實在沒辦法,就只好告訴她,只要好好學習,有了文化,就能掙很多很多的錢,就會有漂亮的衣服,我們的日子也會好起來。”
聽到這些,我終于明白:為什么丹面對五彩斑斕的夢想,卻更愿意把自己美麗的夢想寄托在素未謀面的父親身上。因為父親就是她未來生活的希望。
知道了事情的原委,在第二天的作文講評課上,我朗讀了丹的作文。只是我把“父親有很多很多的錢”等字眼改為“父親有很多很多的愛,他把自己的愛給了很多很多的人……”。聽到這些,丹始終低著的頭慢慢地抬了起來,眼里噙著淚花。
自那天起,丹就像變了個人似的,臉上總掛著淺淺的笑容,性格也開朗了許多,同學也愿意和她交往了,很多同學還愿意幫助她補習功課,她的學習成績也慢慢地有所提高。
從此,面對學生,我再也不敢忽略甚至輕視他們中的任何一個。是呀,每個人都像花一樣,不管別人喜歡不喜歡,在意不在意,他們總是想盡職盡責地為這個世界增加一些色彩、一點精神和一份感動。只是由于環境、條件、營養等不同的緣故,才會出現早開遲開的現象。而為人師者,我們首要的工作就是要用母愛慈祥的呵護,用父愛執著的期待,為他們的充分綻放積淀飽滿的養分。
有這樣一個故事:一個雙腳殘疾的年輕人,一次與父親參觀美術展覽。他在一張有金字塔的照片前停下,問父親那是什么。父親說,那是埃及最著名的建筑——金字塔,你一輩子也不可能去的地方。十年后,父親收到一張照片,背景是金字塔,照片上的年輕人微笑著伸手做出了一個勝利者的姿態。那就是那位雙腿殘疾的青年。照片背面寫著:每朵花的花期不同,人生不能被保證。
我想,永遠被保證的是:每朵花都有它自己獨特的美,每棵草都有每棵草的花期,我們需要的是耐心和等待。
責任編輯趙靄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