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說:“情雅成詩。愛淡成詞。”
我只能以我淺薄的見識,用一種仰望的姿勢在《人間詞》中翻揀出靜安淡化成詞的百態人生。
“隔座聽歌人似玉,天街歸騎月如霜,客中行樂只尋常。”在那日回環的歌聲中你是否聽見了秋日的風光?是否會不經意地就想到歌者明靜的面龐?都城鬧市的街景與如霜如水的凄冷月光,你會是那尋樂的客者,還是那略帶憂傷的行者?你還是有點不自信嗎?
“今雨相看非舊雨,故鄉罕樂況他鄉。人間何地著疏狂。”那一簾落地如珠如玉的雨聲如昨,從前下雨了仍然如期拜訪你的人到了何處。為何人情會如同雨滴落地。初親后疏?那些往日的時光化作大雨落在王國維的心里,先生是在思念故鄉還是懷念故人,抑或是感懷過去疏朗狂放的少年意氣風發?
王國維用淡筆細膩地勾畫人間或寂靜或歡鬧或尋常的悲喜,他寫的是他眼中深化了的別人的人生。也是他自己的淡化了的人生。先生的一生。以才人始,是學人終。在晚清,他是帝王的老師;在近代民國,他是治學嚴謹的大學教授,他治學的科學精神及其結論的正確性。在學術史上。只有王念孫相與伯仲。而在私生活和事業上。先生是畢世坎坷的:年青的屈居下位。壯歲碌碌依人,甚至個人辛勤的著作,都寫著旁人的名氏,晚年雖盛譽雀起,卻孤獨郁結,不得終其大年。
光緒三十三年(1907)王國維的夫人莫氏去世。就在此前其父、其繼母相繼去世,他沉浸在悲痛之中,回憶起與妻子相持走過的十余年時光,回憶起父母共同關愛的幾十年歲月。然后,他似再也無法壓抑自己奔涌的悲傷。于是他說“小立西風吹素幘,人間幾度生華發”。他說“人間孤憤最難平,消得幾回潮落又潮生”。他說“薄晚西風吹雨到,明朝又是傷流潦”。他說……
生命歷程里的起伏坎坷給了王國維一顆細膩的靈魂,他自己有淚,自己有“恨”,自己有憂愁和悲涼,于是他就更能細致地形象地深刻地寫出這悲喜人間的他人的傷懷離情。他寫“怕盈盈一江春水,都貯得離人淚”。他寫“思量只有人間,年年征路,縱有恨都無啼處”。他寫“為難收拾離顏?一腔紅淚,待留向孤衾偷注”。他寫……
距妻子去世二十年,1927年王國維在北京頤和園自沉昆明湖。于是,這個“中國近三百年來學術的結束人,最近八十年來學術的開創者”離世了,這時與梁啟超、陳寅恪、趙元任并稱清華四大導師“教授的教授”逝世了。中國知識界留下深深的顫栗和遺憾,而先生在學術上的成就,實有不可磨滅的光輝。
我寧愿一直相信,這位吟出“西窗白,紛紛涼月。一院丁香雪”的國學大師。他高潔白凈的靈魂將永遠地棲息在藍澈如碧的昆明湖中,以他睿智深邃的目光靜觀這繁復的人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