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不是弱女子,我們是作為維和警察來到這里的。作為一名維和警察,就是要在危難的時候去幫助人、去救護人,這是我們最基本的職責。
——汪雪艷
灰色的瓦礫和鋼筋水泥之間,汪雪艷看見一只舞動著的手,從一片廢墟中的空隙間伸出。她一把上前緊緊握住,盡力讓那只手感覺到依賴……在海地余震不斷的廢墟上,她用自己鮮血直流的纖細十指,刨出了五條生命。
九個小時的煎熬
在海地有句俗語:“對苦難而言,海地不是陌生人。”確實如此,政局動蕩、貧窮饑荒、颶風頻襲……災難對于大多數海地人來說,早已經像吃飯一樣平常。1月12日下午發生的里氏713級地震,更把海地推向災難的地獄。
當地時間下午4點53分,來自安徽淮南的民事維和警察汪雪艷正與來自加拿大的馬丁警官驅車在太子港市區執勤,突然,她所駕駛的裝甲車劇烈地晃動起來,方向盤簡直握不住。晃動越來越快,慌亂了幾秒鐘后,她突然意識到:地震了!
道路兩旁的石頭開始稀里嘩啦往下砸落。行人不斷發出尖叫,繼而整座山都開始坍塌,路邊的建筑完全被摧毀。一陣濃煙從山谷深處彌漫開來。汪雪艷鎮定地慢慢行駛,卻陡然發現前方路面已被—個巨大的滑坡阻斷。她嚇出一身冷汗,如果自己提前五分鐘到這里,或者車速再快一點點,肯定早已死于非命!眼下,她只得棄車前行。
跳下車的汪雪艷一陣眩暈,勉強穩住身體后,她發現附近的民房已經變成廢墟,到處是碎片和瓦礫,周圍塵霧彌漫,天空都變了顏色,遠遠近近不斷地傳來驚恐的叫聲。汪雪艷迅速掏出警務電話,撥打聯合國駐海地聯海團的電話準備匯報情況。
然而,電話里全是忙音。
汪雪艷握著電話的手僵在半空,同事馬丁更是目瞪口呆,不停地用英語念叨:“完了!通信中斷了,我們和所有人失去聯系了!”
確實,此時的汪雪艷如同汪洋大海里的一葉孤舟,不知道該往何處去。
而此時,萬里之外的親人,也在為她揪心。
汪雪艷的愛人方傳儒是中國科技大學的首屆公共管理碩士,中國書法家協會的會員。地震當天上午9時50分,正在合肥辦書法展的他突然接到親戚打來的電話:“海地地震了,你家雪艷沒事吧?”
海地?地震?方傳儒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腦子一片空白。怔了許久,他才掛掉親戚電話,一個數字一個數字地撥妻子的手機號,生怕撥錯—個數字。
“嘀——嘀——嘀——”手機里傳來的是無法接通的回音!
“怎么回事?難道艷子是被壓到地下了?”方傳儒握著手機的右手開始微微發抖。就在前天,妻子還從海地打來電話說一切都挺好呢!他打開手機再次核對了一遍號碼,重新拔號。
還是無法接通!方傳儒心亂如麻,他連書法展都顧不上收拾,驅車直奔淮南家中,打開床頭電話本,操起電話就與淮南市公安局以及公安部聯系。得到的答復“很官方”:“當地通訊中斷,還不知道那邊的情況,正在積極聯系。”
每隔兩分鐘,方傳儒就撥一遍妻子的手機,但一直無法接通。得知消息的岳母牛進榮則淚流滿面地守著電視機,希望能從新聞里得到女兒的—點消息。
晚上17時半,從學校放學歸來的兒子方天行推開門,一頭撲進了父親懷里,大喊一聲“媽媽”就痛哭起來。作為父親,方傳儒此時也無可奈何,只能撫摸著兒子的頭安慰等待。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客廳墻面上的秒針每轉一圈,方傳儒的心就沉一分。
19時整,整整九個小時的煎熬后,方傳儒終于接到淮南市公安局領導從公安部轉過來的消息:“汪雪艷在海地平安,現在正在參與救援。”
方傳儒“咚”地一聲坐到了沙發上。整個人終于放松下來。
他不知道,這九個小時,萬里之外的妻子比他更緊張。
“謝謝你,孩子!”
就在汪雪艷手里的警務通通信中斷后的十幾秒鐘,一個海地青年跑過來對她焦急地說:“有一個樓塌了,聯海團的人都在里面!”
“走!”如同接到命令一般,汪雪艷和馬丁轉身就跟著那名青年跑去。
這是一個三層樓的居民房,地震前聯海團的人員在這地方租房子住。而現在,幾乎每平方米的地表上都覆蓋著數噸廢墟,橫七豎八的尸體堆滿地面。強震過后+人們從哭喊轉為抽泣,又變為哀鳴。再剩下的,便只有祈禱了。仔細察看后,汪雪艷發現一樓還算比較完整。但是三樓坍塌到二樓,一樓隨時都有被壓塌的危險。如果此時貿然進去,很容易被砸死在里面。
突然,汪雪艷聽到了微弱的呼救聲。循著那一絲聲音,她努力在廢墟中尋找。終于,汪雪艷看見了一只手!一只極力舞動著的手,從一片廢墟中的空隙間伸出。她幾步跨過去一把握住,試圖讓那只手感覺到依賴。
那只手也用力地握了握她伸過去的手,似乎是在表示感激。
汪雪艷陡然興奮起來:有救!此時此刻,她根本顧不上對方是否是艾滋病人(海地是艾滋病的發源地,平均每5個海地人中就有一個艾滋病人)。傷口是否化膿潰爛,而是左手緊攥著對方手(她要給埋在地下的人以活下去的力量),右手一下一下飛快地趴開瓦礫和水泥塊兒。
一下,兩下,三下……石塊劃破了她的手指,鮮血在指間淋漓,但她竟然沒有感覺,也顧不上。一旁的馬丁立即上前幫忙。
20分鐘后,汪雪艷和馬丁抬出了埋在廢墟下一個小時的老人喬治羅杰。
被救出的喬治羅杰意識還相當清醒,他真誠地對滿頭大汗的汪雪艷說:“謝謝你,孩子!”
一聲“孩子”叫得汪雪艷心里一動:是啊,自己是中國人民的兒女,也是海地人民的孩子!
這是海地群眾對這位不怕犧牲、英勇教人的中國維和女警發自內心的感謝。這一幕,被央視的記者當場用鏡頭記錄了下來。
放下喬治羅杰,還沒有直起腰來,汪雪艷又聽到從一樓傳來呼救的聲音。她馬上和馬丁跳了進去,一陣忙活后,用門板抬出了一個腹部全是血的年輕人。這個人是海地租房子的房主,后來成了聯合國維和部隊救援的向導。
聯海團的同事被壓在哪里呢?心急如焚的汪雪艷四下搜尋。盡管天都快黑了,但這里的氣溫仍然達到30多度,渴得嗓子冒煙的她脫下濕透了的迷彩服擦了擦臉,彎下腰、弓著背一邊一下一下地敲擊地面,一邊大聲分別用法語和英語呼喚同事。
突然,她感到腳下一軟,似乎是踩到什么東西。伸手掏出來一看,是一個錢包。展開來,里面夾著一張外籍同事的照片,幸福的三口之家正沖著她甜蜜地微笑。這一家人是否還活著呢?汪雪艷的眼淚唰地流下來了。
就在這時,她隱約聽到二樓夾層里還有人在小聲地呼救。她馬上搭上梯子爬上去搜尋。果然,聯海團的三個同事(兩女一男)被卡在里面。
樓板縫隙不到30厘米高,加上樓梯坍塌,余震不斷,使得救援極度艱難和危險。聰明的汪雪艷靈機一動,找來了一只汽車千斤頂,將樓板一點點抬高。
時間就是生命!這句話這個時候真是再貼切不過。沒有止血的繃帶,她撕碎自己的迷彩服替傷者包扎止血。為防止瓦礫讓傷員再受傷害,她再次用雙手為幸存者刨出了一條生命的通道。
很快,在國內,新聞聯播中播出了這樣一則新聞——《中國國際救援隊全力搜救海地地震受災人員》。報道中描述了汪雪艷救出5名被埋者的詳細情況。面對鏡頭,汪雪艷謙虛而從容:“我們不是弱女子,我們是作為維和警察來到這里的。作為一名維和警察,就是要在危難的時候去幫助人、去救護人,這是我們最基本的職責。”
此時,一直守在電視機前面的方傳儒和汪雪艷的母親牛進榮心頭的大石終于徹底落地了。第二日上午10時,汪雪艷終于被領導“強制”用海事衛星給家鄉報平安了。
當天,淮南市委宣傳部、市公安局的領導和工作人員,汪雪艷的朋友和刑警支隊反扒大隊同事全部聚集在方傳儒家里等候汪雪艷的電話。
20分鐘后,電話里傳來了汪雪艷疲憊而沙啞的聲音:“感謝家鄉人民對我的關心。我作為一名職業警察來到這里,一方面是為了維護世界和平;一方面是在世界的舞臺上,展示中國警察、安徽警察的風采。”由于電話信號不好,汪雪艷的聲音時斷時續。通話中,電話自動斷開了好幾次。通話僅僅維持了一分鐘,那一分鐘,方傳儒開動了耳腔內的每一個細胞,在空氣中捕捉著妻子說的每一個字。有生以來,他似乎從來沒聽過這么美妙的聲音!
“藍盔媽媽,好!”
作為中國第七支維和隊的支委,在國內擔任反扒大隊教導員的汪雪艷由于經歷豐富,又有著在第一線帶隊伍的工作經歷,2009年9月底,網恫崍到海地不久便被人事主管分配至聯海團總部行動部的監控分析中心(Moni-toting Analysis Cell,簡稱MAC)。
MAC的職位歷來是歐美警察壟斷的,目前她們部門五個人,兩名加拿大警察、一名美國警察、一名法國警察,汪雪艷是第一個在這個部門工作的中國警察,主要負責監控管理和評估整個海地全部警察的行為、工作能力和工作表現,以及聯合國各行動部門的工作實績,分析海地局勢,制定海地維和行動方案,協同指揮等。
震后,盡管工作繁忙,日日超負荷運轉,但作為一個15歲男孩的母親,汪雪艷更牽掛她常常去看望的孤兒院的孤兒們。在余震不斷的海地,他們是否平安?
太子港這座城市建在山上,坡度很大,再加上路途危險,震后去那家孤兒院,簡直是一種歷險。因為在這個動亂的國度,危險如影隨行,什么事都有可能發生,每一個黑洞洞的窗戶都隱藏著危機,叫人防不勝防。迄今為止,已經有32名維和人員在這里獻出了寶貴的生命。曾經,就在距離中國防暴隊營地不到1000米的距離,兩名約旦維和部隊官兵被躲在暗處的匪徒狙擊手一槍奪去了生命,子彈從中尉的頭部貫穿再射進下士的頸動脈。所以,汪雪艷她們只要一出門就是全副武裝,防彈頭盔、防彈衣、自動步槍、手槍、急救包等裝備一件都不敢拉下,絲毫不敢有僥幸心理,畢竟生命對每個人只有一次。公安部領導經常叮囑她們“安全是最高準則”,要求她們天氣再熱,也要乘裝甲車外出執勤。裝甲車內的溫度至少超過45度,上車不到半個小時衣服和褲子全部濕透,帶鋼板的高腰防暴靴,下車時能倒出水來。即使這樣,汪雪艷還是義無反顧地在救援的第二日趕到了孤兒院。
這所孤兒院有102名2歲以下的孩子,馬路對面的另一幢樓里面還有91個2至11歲的孩子。這些孩子都非常脆弱。不過,確切地說,他們大多數都不是孤兒,之所以來到這里是因為他們的家庭不能養活他們。海地真的非常非常貧窮。在孤兒院,汪雪艷親眼目睹很多孩子營養不良。實際上,大多數孩子被送到孤兒院的時候情況已經非常糟糕。
踏進孤兒院的大門,汪雪艷剛剛伸手抱起一個不到一歲的嬰兒,突然,地面又開始劇烈搖晃,整幢建筑不停地從一邊晃向另一邊。晃動大約持續了45秒,緊接著,震蕩又一波一波地襲來。嬰兒們嚇得哇哇直哭,其他員工和看護人員的尖叫聲此起彼伏。又一次強余震來了!
汪雪艷直立不起來,只能膝蓋跪地,用盡全力抱住懷中的嬰兒,另一只手掙扎著死死抓住另一個嬰孩。旁邊雜物架上的物件不停地震落下來,碎片飛濺。她竭盡全力掩護著懷里的嬰兒,這時候,又一陣更強的余震襲過來,她連動也不能動了。
整整過去半個多小時,汪雪艷終于和孤兒院里的工作人員把所有孩子都搶救到了外面馬路上。
在露天里,汪雪艷發現孩子外傷后嚴重感染的特別多,作為一個母親,她看到那些受傷的孩子十分心疼。當她注意到一個六歲女孩頭皮上有一塊撕裂傷時,馬上過去給她做了簡單縫合。已嚴重感染的傷口滿是血和膿。在做清創時,女孩疼得眼淚順著臉頰往下流,但強忍著不肯哭出聲來。
女孩的堅強讓她感動。短短的兩天內,她就經歷過無數次的生死離別,看到過數不清的感人場景,然而,職業的素養讓她落淚卻勇敢,傷心更堅強。
為了讓孩子們重拾活下去的信心和勇氣,汪雪艷取出臨出國前愛人方傳儒用中國書法親手寫的扇面和條幅,以及表現中國文化的中國結,一個一個地分給小朋友們。孩子們都瞪大了眼睛,對博大精深的中國文化充滿好奇和向往。一名九歲男孩雙眼亮晶晶的,一手高舉紅艷艷的中國結,一手拉著汪雪艷的袖子,用當地話說:“藍盔媽媽,好!”聽到這一聲充滿信賴的“藍盔媽媽”,汪雪艷背過身去,淚水又下來了。
滿目蕭條凄涼的馬路上,因了這些紅色的中國結而煥發出一絲絲生機。
地震后,汪雪艷與一位天津女警一起搬到了防暴隊的營地。自從到達海地以來,她連睡覺都是抱著自動步槍和衣而眠。由于海地熱帶疾病發病率很高,三個多月來,汪雪艷所在的警隊已有兩名同志染上登革熱。為此,汪雪艷她們被領導“命令”去洗澡,放松。
在這里,就連后勤分隊的采購員上街買菜都得帶上至少三個護衛。這一次,因為有女隊員,護衛都派了一個分隊20多人。她們在加勒比海里游泳,其他隊員就全副武裝在岸上巡邏警戒。一邊是風景如畫的碧水藍天,另一邊卻是危機四伏的惡劣環境。偷得半刻休閑的汪雪艷在海水里感慨萬端,不停地為這個國家祈禱:和平、安定。
(責編/王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