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北京“天上人間”夜總會被查封已經有一段時間了,一位教師母親在接受筆者采訪時,依然心有余悸。她學舞蹈的女兒就曾出現在那個讓全國人民痛恨的地方。作為母親,當她知道如花的女兒出現在涉黃場所時,經歷了怎樣痛苦的心路歷程?價值觀、人生觀完全不同的母女發生了怎樣的沖突和碰撞?她又是采取了怎樣的方法不動聲色地拯救女兒的……
女兒出事,教師老媽急赴京
2010年5月13日早晨,哈爾濱市的高校教師謝璇正在參加一個會議,已調到振動狀態的手機有來電,是北京同學薛瑩打來的。薛瑩的語氣十分猶豫:“玉玉出事了……”薛瑩的丈夫是警察,11日晚北京警方突查4家豪華夜總會時,他竟在陪侍的女孩里發現了謝璇的女兒童玉。
放下電話那一刻,謝璇感覺天崩地裂。舞蹈學院畢業的女兒,竟出現在那樣的地方,難以置信。
散會后,她回到辦公室,馬上上網查看,關于警方突查夜總會的報道已鋪天蓋地。她拿出了手機,哆嗦著雙手給女兒打電話,卻是關機。她接著撥打了和女兒同住的蕭小麗的電話,一直沒接。于是,她請了假,決定立刻赴京。
女兒5歲時,謝璇和丈夫童興平離了婚,一個人帶著女兒生活。她是個要強的人,不要撫養費,也不讓前夫見女兒。偶爾童玉的姑姑和奶奶來看她,童玉向他們要爸爸,奶奶就說:“你媽發過毒誓,這輩子也不會讓你爸見你!”童玉的童年幾乎是沒有父愛的,盡管謝璇努力讓孩子得到更多的母愛,然而,父愛的缺失是童玉成長過程中一塊始終不可愈合的傷。
想到這,謝璇的眼淚撲簌簌地落下來。幾個小時后,謝璇來到了女兒位于北京五環外的一個小區。她做好了心理準備,不管發生什么都有禮有節,曉之以理動之以情,一定要把女兒拯救出來。
下午4點20分,她敲開了女兒的房門。童玉一見母親來了,“騰”地彈起來,情緒激烈地問:“你怎么來了?干什么來了?”聲音尖利刺耳,透著敵意與囂張。謝璇強壓滿腔的怒火平靜地說:“你應該知道我來做什么?我什么都知道了。”哼!“童玉從鼻子里發出不屑的聲音,“我好像給你丟臉了?”“你出現在那樣的地方,難道還不是一件丟臉的事嗎?”
童玉的臉變得慘白,她氣呼呼地說:“這有什么?我靠勞動賺錢,有什么不好?”謝璇的右下眼瞼在突突地跳:“我讓你上舞蹈學院是學藝術的,你留在北京也是因為你告訴我,你愛藝術,北京的機會多,你還要考研,我答應了你,沒想到你竟流連在風月場所……”
“媽媽!我沒你想像的那么糟糕。我是去了,那也是我的工作,我靠知識學養靠勞動賺錢,收入可以讓我過我想過的生活,這有什么不好?而且去那種高檔娛樂場所的人很多是有身份的,和他們聊天的內容,涉及到金融、房地產、股市等方面,懂藝術的也大有人在。我能和他們聊到一起,這說明我的知識學養令他們滿意。而且,我也從他們身上學到了很多東西。這也算是一種體驗生活。”
聽到這,謝璇的心一陣絞痛,她用手捂著胸口。“媽,你怎么了?”童玉害怕了,焦急地蹲在母親身旁。謝璇搖了搖頭:“沒事。”休息了一會,她接著說:“可你的身上卻沾上了風塵味,不是嗎?別人會怎么看這件事?看看我的那些學生,幾乎個個都成了精英,你跟他們比起來,真是天壤之別啊!”
“媽媽!”童玉有些惱羞成怒,“我最恨你拿你的學生跟我比,他們成了你讓我自卑的鏡子。以后,再也不要用這面鏡子來晃我了。我才不管別人怎么看呢,我在用時間、知識、勞動賺錢,這錢和別人在公司里上班一樣,沒什么區別!”謝璇氣得腦袋嗡嗡響,歇斯底里地喊:“混蛋邏輯!你身陷泥潭竟說泥潭好,我怎么會有你這樣的女兒?”
童玉見母親如此激烈,也聲嘶力竭地喊了起來:“你這么鄙視我,那咱們一刀兩斷,我的事再也不勞你操心!”說著,童玉就打開房門,請母親離開。謝璇頓覺血往上涌,站立不穩,她患有糖尿病,血壓也有些高,走得匆忙,連藥也沒帶。
救女絕招,請出前夫打親情牌
徘徊在街上,謝璇突然想到了前夫,那個和她離婚后調到上海工作的男人。女兒一直渴望見到父親,是她堵塞了父女相見的途徑。現在當務之急是聯系到童興平。她和他已近18年沒聯系過了,但謝璇一直和童玉的姑姑童興輝有聯系。
謝璇打電話給童興輝,童興輝答應馬上聯系哥哥。半小時后,童興輝打來電話,說哥哥決定動身來北京,第二天上午就會到,并把哥哥的電話給了謝璇。
這時,謝璇緊繃的神經稍稍松馳了一些,但愿這張親情牌能打得贏。這么多年來她狠著心不讓女兒見他,是因為離婚時,對方給她的傷害太深。謝璇當初因為孩子不同意離婚,童興平就把這事告訴了她的父母,患有心臟病的父親就是得知此事受到刺激猝然離世的,所以她對前夫一直懷恨在心。但這次,為了女兒,她沒有別的辦法了。
她又給女兒打了電話,“我太累了,還得回你那去。”她要先鋪墊一下,以免前夫來了,女兒一下子接受不了。
這次來開門的是蕭小麗。小麗也出事了,她出現在涉黃場所的事被前男友捅了出去,在家鄉弄得滿城風雨。她神情沮喪,因剛接到父親的電話,他馬上就到。她的父親是浙江一個資產千萬的服裝企業老板。
這時,門鈴響了,小麗遲疑著把門打開。父親蕭長金進來,向謝璇點了點頭,算是打了招呼,然后徑直走進小麗房間。小麗怯怯地跟了進去。稍頃,屋子里就傳出撕打的聲音。然后是小麗父親的罵聲:“全鎮沒有人不知道我蕭長金的女兒出事了!”“啪!”一個又脆又響的耳光,然后是沉悶的跌倒聲,隨即,傳出小麗壓抑的哭聲……
謝璇和女兒面面相覷,謝璇過去輕輕敲了兩下房門。過了好一會,小麗的父親出來了。他的臉還漲得通紅,眼里布滿血絲,坐到沙發上什么也不說,悶悶地抽煙。
這時,他接了一個電話。這個電話把他胸腔里的怒火再次點燃。他沖進房間把小麗扯了出來,粗暴地罵著:“你丟光了祖宗的臉,還差點害死你媽媽,我們蕭家怎么出了你這么個人不人鬼不鬼的家伙!你是不是出臺了?”
小麗不回答。蕭長金瘋狂地罵道:“家里不缺錢,你怎么還賺這個錢?”謝璇和童玉上前勸他,蕭長金長嘆一聲蹲在了地上,接著哭了起來:“我剛接了電話,你媽服藥自殺才搶救過來……”臨走時他扔下一句狠話:“我寧愿你死,也不愿你做陪侍小姐。”
看著可憐巴巴的小麗,童玉突然有一絲感動,她很感謝母親沒用那么不堪的話語逼問她。蕭長金走后,小麗哭得死去活來。童玉生怕她想不開,就給小麗在北京的表姐打了電話,很快表姐過來把她接走了。
這時,童玉看了一眼母親。“我注意到了她這一瞥,我知道她心中起了波瀾。我慶幸自己當初還算冷靜。”謝璇對筆者說。
在談到和80后這一代人價值觀有這么大差異時,謝璇顯得很無奈。接下來,她更講究策略了。這樣才能和女兒有一個冷靜交流的機會。她決定從小麗說起。“玉玉,小麗家不缺錢,可為什么還上那樣的地方?”“一是可以賺到高薪,不用向家里伸手;二是她也想在那里碰到賞識她的人,尋求事業上發展的機會,因為有很多搞藝術的人也去那里。”“也許她的想法太簡單了,本來她的人生是可以用來織錦的,可她卻把自己給摁到黑色的染缸里,人生純潔的原色已經被玷污了。”謝璇的感慨既是針對小麗,也是說給女兒聽的。
第二天早上8點剛過,謝璇就接到前夫童興平打來的電話。
一個小時后,當媽媽打開房門時,童玉看到一個高大的中年人站在面前。他和母親都有些尷尬,謝璇拉過女兒:“小玉,你不是一直想見爸爸嗎?他就是。”童興平抓著童玉的手:“玉玉,爸爸想你啊!”童玉無數次想像過和父親相見的場面,惟獨沒想過母親會安排這件事。
這時,謝璇借故出去了,留下父女倆在房間里。童興平拉著女兒打量著:“玉玉,你長得特別像你姑姑。”童玉的姑姑是個大美女,聽父親這么一說,童玉馬上輕松興奮起來:“我媽也這么說。”父女倆熱烈地聊起了童玉小時候的事。
救贖靈魂,女兒回歸皆因情
走在街上,謝璇買了一份報紙。當看到被查的這些場所的服務員很多都是大專以上學歷,還有不少有研究生學歷背景,來自一些比較有名的藝術類院校時,謝璇的手在顫抖。究竟怎么了?這些美麗的、受過藝術薰陶的女孩子為什么會選擇這條夜路呢?
而此時,童興平與女兒童玉正熱乎地聊著,幾乎把所有的話題都聊到了,惟獨沒提童玉出現在涉黃場所的事,這是謝璇和董興平商量好了的。末了,童玉和父親約好,明天他們一家三口一起出去玩。 童玉自上學起就有個愿望,希望有一張~家三口的合影。現在機會終于來了,母親的毒誓已經解除,她的心結已經打開。
第二天,童玉早早就起來了,精心地梳理打扮。9點整,他們在頤和園里集合了。來到波光瀲滟的昆明湖,童玉的心情大好,她覺得在這拍照挺不錯。她吞吞吐吐地對母親說:“我想和你們合個影……”她生怕母親不同意,緊張地盯著她,但謝璇爽快地答應了。
接受采訪時,謝璇說:“要不是為了孩子,我才不和他照呢,別扭死了。”筆者從謝璇的眼睛里依稀看得到有些東西無法釋懷。
母親同意了,童玉忙跑過去找人拍照。幫他們拍照的中年人羨慕地說:“好幸福的一家人啊!”從未摟著父母一起照過相的童玉,站在魁梧的父親身邊,試圖踮起腳尖,讓自己顯得和爸爸的身高差不多。善解人意的爸爸稍稍俯下身體。這個動作讓童玉覺得非常溫暖。她偷偷地瞄了一眼母親,她分明看到,母親的眼角有晶瑩的淚花……
他們一起盡興游玩,一起吃飯。童玉見到了父親,滿足了她18年來的強烈渴望,對母親充滿了感激。她覺得母親一下子變得這么開通、有人情味,是她始料未及的。
父親沒有提一個她不愿意聽的字,好像什么也沒發生一樣。其實,童玉心里明白,父親一定什么都知道了,只是不說而已。他是在配合母親規勸她,只不過,他們的方法有別于小麗父親的蠻橫粗暴。
父親在北京呆了兩天,要走了。16日中午,出于禮貌,謝璇陪女兒去賓館送父親。謝璇在賓館說了兩句客氣話,就要離開。這時,童興平對女兒說:“聽你媽的話,不會錯的。”只有這輕輕的一句話,仿佛是不經意的,卻是意味深長,謝璇感激地看了他一眼。女兒執意要把父親送上飛機,她還沒和父親親近夠。
送走父親回來后,童玉發現母親沒有睡,還在等她。她坐在媽媽身邊,親昵地拉過她的胳膊:“媽!”她有很多話想說,謝璇示意女兒不要說。這輕輕的呼喚里,就包含了千言萬語。
童玉心領神會,乖順地枕著母親的臂彎。童玉覺得像回到了小時候。一高興忍不住又說了起來:“媧,你說小麗她爸多可惡啊,像個瘋子,我多有福。”謝璇嘆了一口氣說:“其實,小麗爸不是可惡是可憐,可憐天下父母心啊!”
這時,謝璇說:“也不知小麗怎么樣了。”童玉馬上給小麗的表姐打了電話,得知小麗被父親派來的人押回去軟禁起來了。小麗的父親打算讓她出國,等辦好手續就讓她走。回家后小麗和父親又發生了激烈的沖突,父親竟動了刀子,小麗的胳膊縫了4針。
聽到這兒,童玉倒吸一口涼氣。謝璇也極為震驚。
謝璇在北京待了四五天,該回去了。這時,童玉把給媽媽買的藥拿出來:“你要按時吃藥,好好保重。”謝璇把藥瓶打開,吃下了藥,如同吃下了定心丸。
回家后,謝璇又多次和女兒通電話交流。
6月20日,謝璇收到女兒發來的郵件:“媽,當小麗的父親像個瘋子似的問她有沒有出臺時,我就知道我的媽媽對我有多好了。媽,你和小麗爸采取了兩種截然相反的方法,我很感激你。你和爸爸的積怨那么深,還能把他請來,我知道你的良苦用心。媽媽,我們的人生觀、價值觀有很大的不同,對一些事物的看法也不一致。到現在我也不認為我去那個地方,有什么不好。因為我是有底線的,我只陪客人聊天,決不出賣自己。但即使這樣,還是讓你痛苦不堪。我原來想我只要為自己負責,我才不管別人怎么看呢,但我現在知道,我這么想是很自私的。我已做出了一個決定,到一個培訓學校教孩子們跳舞……”看到這個郵件,謝璇開心地笑了。
“一切都過去了。”謝璇又和筆者聊起了那個在相親節目《非誠勿擾》里火了的馬諾。提及這個“寧愿在寶馬車里哭”也不愿在自行車上笑的拜金女,已遭官方“封殺”,并得到網民的一致叫好,謝璇感慨道:“馬諾的話,折射出當下一些年輕人的價值觀。我們認為他們太功利了,但他們覺得這就是社會現實。說真話有錯嗎?其實渴望財富并不是壞事,但獲取財富的途徑卻值得商榷。年輕人的想法我們接受不了,我們的想法年輕人又覺得太老土了。現在,是個多元的時代,碰撞和沖突是難免的,只希望孩子們能在碰撞和失敗中盡早地成長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