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知他已娶妻生子,她卻義無反顧地愛他;
明明已嫁為人婦,她還是飛蛾撲火般地跟著他。
一段60年前發生的孽緣,并未隨時光流轉而消散于人生舞臺。
如今這場悲劇的發生,其實早有伏筆埋下……
2009年11月10日,北京的第二場大雪下得紛紛揚揚。豐臺區金龍小區,院子里三三兩兩的小孩和一些年輕的情侶,正在興高采烈地堆雪人。在這有30多年歷史的4棟破舊平房里,大多住著外來民工,有一些則干脆空著。這不得不讓人猜想,這般冷清和蕭條,是否和10個月前的那場案件有關?
2009年1月4日,這里曾發生一起血案,而兇手與受害人竟是年過八旬的老人。按說人活到這把年紀應該已經看透人生,不應再有什么過不去的坎兒。是什么讓這一切發生?當事隔一年之后筆者找到血案幸存者、76歲的李香老人時,她一個人獨坐門口,對任何人的問候都不回答,只是嘟囔著:“王炳貴從監獄里出來,我拼了老命也要把他殺了!”顯然殺戮并不能終結仇恨,只能讓仇恨一步步升級……
這個“凌晨殺手”有點老
2009年1月4日凌晨5點半,豐臺區金龍小區院內,突然傳出呼天搶地的哭喊聲。聞訊趕過去的鄰居發現:該區3棟102室里,84歲的薛文才和他76歲的妻子李香以及他們13歲的孫子毛毛躺在血泊之中。老人近50歲的女兒薛蓮花,跪在地上大聲哭喊:“老天啊,是誰這么殘忍,竟然對手無寸鐵的兩個老人和一個孩子下毒手?”
警察和120急救車很快就趕到了案發現場,屋內一片狼藉。李香面部血肉模糊,無力地躺在床上,呼吸微弱;薛文才則平躺在臥室的地面上,渾身是血;毛毛無力地蜷曲在地上哀哀呻吟。
薛文才被送往醫院的途中停止了呼吸。
當日上午9點鐘,警方正在部署偵破該案時,一位白發蒼蒼的老人,跟在一名中年婦女身后,顫巍巍地來到了刑警大隊。老者名叫王炳貴,今年79歲,陪同他前來的中年女子是他的大女兒。沒等警察發問,王炳貴突然雙腿跪下哽咽道,“人是我殺的”“我對不起那個小孩兒,對不起薛文才”……王炳貴語無倫次地說著。誰能想到:這個中等個頭、瘦骨嶙峋、雙腿不停哆嗦的老人,竟然就是制造了凌晨兇殺案,致一死二傷的恐怖殺手!
1月6日,醫生宣布,被王炳貴傷害的毛毛脫離生命危險。一個星期之后,臉部幾乎毀容、多次被醫生發了“病危通知書”的李香,從昏迷中蘇醒過來。臉上依然纏著厚厚紗布的她,醒來后第一句話就是:“我要出院!我要去殺了王炳貴這個老東西!”當醫生告訴她,王炳貴已經投案自首,目前被警方關押時,李香沉默了許久,然后問老伴薛文才在哪里。一旁的兒子和女兒異口同聲:“爸爸現在還在重癥監護室,要過幾天才能見家人。”
一個半月后,完全康復的李香出院回到家中,孩子們還不讓她去見老頭子,李香有了不祥的預感。她問女兒:“你爸是不是走了?”見女兒神色緊張,她伸手打翻了桌上的粥說:“我都快死的人了,你爸也84歲了,你們有什么可瞞的?”母親的冷靜,出乎孩子們的意料。他們經過商量后,最終把父親的死訊告訴了母親。
李香的身體恢復得很快,3月初她已經完全能自理了。李香拒絕去孩子們的家,她也不讓他們過來陪自己。常常,她一個人呆坐在門口,從清晨到日暮,就如一尊雕塑。本應和相依相伴了半個多世紀的老伴安享天倫的李香,是在追憶那辛酸“浪漫”的舊時光嗎?
兩個男人,兩段孽緣
李香這一輩子,和兩個男人脫不了關系,一個是丈夫薛文才,另一個就是殺人的王炳貴。而她與他們的糾葛,還得追溯到半個多世紀以前。
1931年出生的王炳貴家境優越,自曾祖父開始就經營木材生意,到王炳貴成年,他們家已是京城首屈一指的大戶人家。王炳貴接受了很好的教育,20歲時,他在一家私塾做先生。愛好詩詞歌賦的王炳貴相貌堂堂,加之穿著講究、談吐優雅,成了許多女孩夢中的白馬王子。
他卻對一個女孩情有獨鐘,這便是他私塾里的學生、比他小3歲的李香。王炳貴對模樣清秀、身材高挑的李香一見鐘情,但身為師長,他一直沒敢表白。巧的是,李香也對儀表堂堂、身家顯赫的王炳貴情竇暗生,先生對自己的愛慕,她也一點一滴看在眼里記在心上。
1954年,王炳貴在父母的包辦下,與一個家里開染布工廠的女孩結了婚。婚后生活波瀾不驚,妻子漂亮賢惠,但王炳貴卻對李香念念不忘。讓他欣慰的是,李香似乎并未因為他另娶他人而疏遠他,相反,每次見到他都會主動打招呼。轉眼間,王炳貴已經是兩個孩子的父親了,而19歲的李香也越發亭亭玉立。李香19歲生日那天晚上,王炳貴送給她一對黃金鐲子,如此直白的表達讓她毫不猶豫地委身于他。
對他們來說,不可能大張旗鼓地和父母斗爭,只好偷偷地保持著這種曖昧關系。李香20歲時,也在父母的包辦下,與一個布鞋店的老板成婚,這位老板就是比她大8歲的薛文才。雖然王、薛兩家就隔了一條街,但李香結婚后,夫家對她看管得很嚴,她與王炳貴的聯系少了很多。
其實,薛文才家的財富和名聲只比王炳貴稍遜一籌,以他的條件完全可以娶一個門當戶對的女子,為何他卻娶了家境一般、名聲也不怎么樣的李香呢?李香在嫁給薛文才的那天晚上才知道答案:薛文才因為身體的原因,根本不能行夫妻之事。多年來他多處求醫但依然無果。而他這個致命的弱點,或許就是李香婚后不檢點的根本原因。他們的婚姻走到第四個年頭的時候,李香和鞋店的一名學徒工有了私情,薛文才發現后將那個學徒驅逐出去。
李香雖然跟丈夫認錯,但私下里依然難耐。其實,李香更想的人是已經多年沒有聯系的王炳貴。和店員的私情被丈夫發現后,她安分守己了一年多。1960年的一天,李香主動找到了王炳貴,而那時,王炳貴的妻子正身懷六甲,兩人舊情復燃,開始頻頻約會。
沒過多久,李香懷孕了。只有夫妻之名但從未行夫妻之實,但妻子竟然懷了孕!好在,旁人甚至父母都不知道孩子不是薛文才的。薛文才很想續薛家香火,再說妻子也威脅自己:要是說孩子不是他的,她就要讓所有人知道他是個“太監”。
薛文才為兒子準備了盛大的百日宴,抱著孩子接受親朋好友的祝福。薛文才忍了許久后問妻子,孩子究竟是誰的?他發誓不會去報復那個男人。李香就老實交代,孩子是王炳貴的。妻子與自己結婚前就和王炳貴糾纏不清,薛文才心里一直窩著火。他叫來一幫伙計,跑到王炳貴家討說法。面對妻子和孩子,王炳貴打死都不承認。最后薛文才叫來了李香,李香就指著王炳貴說:“是你一直纏著我。我不從,你就說殺了我們全家。”王炳貴不相信這話是從李香嘴里說出來的,而他也因此遭到一頓暴打。
從那以后,王炳貴的妻子和兒女都對他冷若冰霜,老父親氣急敗壞地要跟他斷絕父子關系,他的生意也開始日漸敗落。王炳貴也曾想過,或許李香那樣說是迫不得已。但是,李香卻處處躲著他,還不時跟人聲淚俱下地說他的壞話。再遇到薛文才時,對方還寒磣他:“我不能生兒子,有人幫我生!”
腹背受敵的王炳貴賣了老房子后,和家人搬到了郊區一所破舊的小平房里。李香曾是他這輩子唯一愛過的女人,而這種愛卻化成了刻骨的恨。
曾經錯誤的愛情,
終有一天會來報應你
李香接連生了3個孩子,而薛文才不能生育的消息,也漸漸地傳開了。王炳貴早已與李香斷了聯系,但他卻常常聽到“李香的孩子肯定都是王炳貴的”之類的流言。王炳貴認為這些誣陷他的流言,是薛文才夫婦制造出來的。
而因為這些流言,王炳貴一輩子都活得窩囊憋屈,妻子和孩子看不起自己不說,周圍人也從不把他當成好人。所幸,隨著歲月的流逝,人們漸漸地淡忘了早年的那場“丑聞”。
2000年,王炳貴和李香兩家都搬到豐臺區金秀小區,成了只隔一棟樓的鄰居。兩位老人經常抬頭不見低頭見的,見得多了,有時會對視片刻,然后默默走掉,偶爾也會點頭招呼一下。
小區里有個小公園,平時有很多小孩在那里玩。王炳貴最小的孫子和李香的小孫女,每到周末都去看望老人,兩個孩子老是在公園里玩耍,漸漸地就成了好伙伴。2009年1月3日,兩個小孩一起玩蹺蹺板。小姑娘覺得小男孩老占著蹺蹺板不下來,就用拳頭砸了人家,這一砸把小男孩的鼻子弄破流血了。王炳貴和兒子聞訊趕來后,指著女孩問:“你這個孩子沒人管教嗎?竟然還打人!”小女孩噘起嘴反擊:“要你管!你個糟老頭!”
王炳貴見小姑娘犯錯了還這么囂張,就用手推搡她道:“把你家長找來!我倒要看看誰教出了這么囂張的孩子!”小姑娘大哭起來,大聲嚷嚷著說王炳貴欺負她。正在這時,薛文才和李香也聞訊趕到了,看著孫女被一堆人圍著,而一字一句斥責孫女的竟然是王炳貴,李香氣不打一處來,罵道:“仗著人多欺負人是不是?也不照照鏡子看自己什么人!”薛文才也火上澆油:“真是麻繩串草鞋,一代接一代啊。”周圍人并不知道薛文才夫婦這些話背后的含義,但王炳貴卻心知肚明。看來,他們還一直記恨著多年前兩家的糾葛。
窩著一肚子火,加上長期以來攢下的怒氣、怨氣,王炳貴帶著孫子回了家。他原準備去女兒家的,突然也不想去了。那一晚王炳貴輾轉反側,久久不能入眠。妻子多年前就去世了,而因為自己年輕時的風流往事,兒女也一直對他心存芥蒂,王炳貴也就很有“自知之明”地一個人生活,兒女和孫子只有在周末才回來看他。孫子被欺負,兒子也怪他沒替孫子出氣,甚至還諷刺他:“爸,沒準那個小姑娘就是你的孫女呢!”王炳貴聽后氣急敗壞,但他也沒說什么。只是,原本隨時光漸漸消逝的對李香的恨,在那一刻突然又被點燃了。
2009年1月4日凌晨,王炳貴照常5點鐘就起了床。穿好衣服后,他坐在沙發上發了會兒愣,幾個小時前薛文才夫婦寒磣自己的場面還浮現在腦海里,而幾十年前的往事歷歷在目,胸口有一股氣積壓著,王炳貴一直在想是否要做一個了結。他想了很多,自己這一輩子寒酸窩囊的生活、兒女子孫因為他的“風流債”對他不親,日子也過得并不順遂。王炳貴想不通,最后他揣了一把水果刀,帶上一個手電筒來到了李香家門口。王炳貴本來想敲門進去,沒想到門輕輕一推就開了。他順勢走了進去,室內有3個房間,他打開手電筒看到李香和薛文才住一個大的房間,有個小男孩住在隔壁的小房間里。
王炳貴先走進小房間,朝小孩的脖子和胸部就是兩刀,小孩竟沒有發出任何聲音。他又來到大房間內,先是用刀猛扎李香的面部、胸部和腹部,李香還沒來得及出聲就滾落到床下。薛文才被響聲弄醒了,看到有人用刀在扎自己的妻子就要下床阻止,王炳貴用拳頭使勁擊打薛文才的面部,然后朝他的臉部、腿部、胸腹部連捅了7刀,薛文才最后癱倒在地。李香微弱的聲音傳過來:“王炳貴,我做鬼也不放過你!”王炳貴在慌亂中丟下了刀,一路踉踉蹌蹌地跑回了家。回家后不久,他撥通了大女兒的電話,然后在她的陪同下到公安局自首。
50年前的一段孽緣,
原本不該發生
當王炳貴老實交代了作案經過后,先前的緊張和恐懼漸漸消散,他表現出大限將至前的平靜,對于是在監獄里了卻殘生,還是被拉上刑場槍斃,他都能接受。被問到是否對不起子女后人時,他低聲道:“沒有什么對不起他們的,反正我都是快死的人了。再說,走到今天這一步,是我咎由自取。”
目前王炳貴的案件仍在審理之中,法律不會因為他是八旬老人就輕判他。而對于暮年失去丈夫的李香,她接下來的生活無疑也是如坐囚牢。盡管孩子們一再表示不相信那些傳言,盡管有很多好心人對她關心備至,但半年前還面色紅潤、身板硬朗的李香卻一夕老去,她不跟任何人說話,一個人在孤寂而寒冷的平房里消磨余生時光。
她的內心深處,一定后悔年輕時錯誤的愛戀和婚姻,就像王炳貴的辯護律師所說的:“這一起悲劇,看似是久遠年代里一段錯誤愛情、一場不對等婚姻種下的孽緣。但實際上它與特殊年代并沒有太大關系。當今,已婚男女違背道德和法律出軌,最后落得家破人亡的例子比比皆是。相互傾慕的愛情本沒有錯,但我們在相愛時,必須以法律和道德為基準,否則你就會自食其果。如果當初王炳貴沖破世俗和李香結合,如果薛文才發現妻子出軌后,不是懷著要為薛家續接香火的傳統思想而及時阻止,那么這三個老人,也許能安靜幸福地守候家庭,享受美好的晚年。”
(文中地名和人名,皆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