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中華文明五千年的歷史中,凡是涉外活動,多的是不計成本、不謀利益,以彰顯大國風范的“賠本買賣”,極少既要面子,又得里子的“雙贏”案例。可又有多少人知道,早在東漢時,中華民族便出了一位世界上最早的“殖民者”?他數次出使西域,不僅弘揚了漢帝國的國威,還迫使西域諸國聯合東漢一起打擊匈奴,為東漢西北邊陲的“長治久安”立下了赫赫戰功。他就是抄書匠起家的漢朝將領——班超。
投筆從戎
班超生于公元32年,父親班彪是漢朝的縣令,第二職業是史學家,對司馬遷的《史記》很有研究,為其做《后傳》六十余篇;哥哥是漢代僅次于司馬遷的史學家班固,出了本書叫《漢書》,更是家喻戶曉;妹妹班昭也是當時很有名的史學界才女。按理說,班超生長在這樣的書香門第,應該繼承父兄的事業,把史學家這份很有前途的職業發揚光大。可班超在少年時雖談不上紈绔,但學業很一般。他喜歡看書,但各類書籍均是淺嘗輒止,從不進行深入勘考。班彪和班固這爺倆看到班超如此讀書,知道這孩子長大肯定難堪重用,在多次勸說無果后,也只好聽之任之了。
在班超30歲時,他的父親去世,一家人隨著在朝廷任校書郎的哥哥來到洛陽。生活在大都市,家里的經濟問題就顯示出來了(父兄均為合格的讀書人,家里不窮才怪呢),班超為了供養母親,經常給官府抄書謀生。《循漢書》中記載班超經常在抄到頭昏眼花時把筆扔到桌上,說:“大丈夫就要學傅介子和張騫,建功于西域,封侯晉爵,怎能總是做這筆墨營生呢?”又記載班超去找人算命,那個算命的說他日后定當封侯于萬里之外。這些記載可明顯看出牽強附會的嫌疑,以班超30歲以前的生活情況來看,他就是一個隨遇而安的主兒,既不為了名聲而苦讀史書,也不為了前程而茍茍鉆營,已經30多了,仍依靠兄長過日子。照孔夫子的標準“三十而立”來衡量,班超明顯屬于不合格——30多了,連以后要干什么還不知道呢!
好在機會往往會降臨到那些“沒有準備”的人身上。一天,漢明帝召見班固這個小吏,也許是窮極無聊,也許是為了顯示皇帝的平易近人,竟然與班固拉起家常,問他弟弟在干嘛。班固說為了供養老娘,班超一直在幫官府抄書(寫到這兒,我都替漢明帝臉紅,班固好歹也是你手下的官,那點薪水連老娘都養不活,你還好意思問?)。興許真是不好意思了,漢明帝當即給班超任了個蘭臺令史的官(漢朝宮廷藏書的地方叫蘭臺,蘭臺令史是在宮里校閱圖書、治理文書的官,后來史官也叫蘭臺)。班固一聽,好么,還是個抄書的。連班固都覺得沒勁的官,班超就更是做不下去了,沒多久就因為管理的書籍混亂被罷了官。
與漢明帝的識人不明相比,奉車都尉竇固顯然看出了班超那顆“悸動的心”。公元73年,竇固奉命攻打匈奴,出征前找到班超,對他說,“早看出你不是做學問的料,這次出征我準備帶你去歷練歷練,戰場殺敵靠的是隨機應變,如果你立了功,我就向皇帝幫你討個官,如果你失敗了……尸首就扔在異域吧,我也落了眼不見心不煩。”班超聽后,狂笑著將筆扔到地上,二話不說就跟著竇固出發了。這就是后世“投筆從戎”的由來。
入虎穴得虎子
合適的工作能讓人發揮出百倍的熱情。班超被竇固“誆騙”進了軍營,任命他為司馬,率小隊人馬與匈奴偏師作戰于蒲類海(今新疆巴里昆湖)。不得不說,命運往往照顧那些什么都不懂的愣頭青,班超的小隊竟然大勝而歸,斬殺、俘獲了很多匈奴人。竇固見班超果然立了功,便把出使鄯善國(今新疆羅布泊西南)的差事交給了他。在當時,大使雖然頂著代表大漢帝國這個神圣的光環,但凡是有些背景的官員都不會接這種差事,萬一跟張騫一樣被抓到匈奴王庭,還得被迫與匈奴女子結婚生子,一待就是十多年,無法享受中原的榮華富貴,那就真是要了老命了。可此時的班超卻沒得選擇,竇固是他在軍隊中的惟一靠山,如果連靠山的命令都不聽,以后還怎么在軍隊里混啊?雖說剛立了個小功,可如果竇固一氣之下硬說他是貪功冒進,致使損兵折將,來治他的罪,對于沒人脈、沒背景的班超就是天塌下來了。
沒辦法的班超硬著頭皮,與竇固安排給他的“眼線”郭恂一起帶著36個人出使鄯善國。鄯善王對他們的態度是先恭后倨,隨同來的人很是不解,于是去問班超。班超道:“鄯善王如此態度,必定有匈奴的使者來訪,他拿不定主意應該投靠哪邊。”于是對服侍漢使的都善侍者道:“匈奴使者來的這幾天,住得還習慣吧?”侍者大驚,在班超的注視下手足無措,只好把實話都說了,果然如班超所料。
當天傍晚,班超弄了一桌酒菜,把他手下的30多個人找來一起喝酒。等大家都喝爽了后,班超對眾人道:“大家冒著危險出使西域,為的就是升官發財。如今鄯善王想要投靠匈奴,必然會把我們抓住后送給匈奴單于。大家想想張騫被困匈奴十年才逃出來,我們一旦落入匈奴人的手中,恐怕今生也看不到中原的花花世界了。如今只好險中求生!‘不入虎穴,焉得虎子?’趁夜用火攻偷襲匈奴人的營帳,我們埋伏在外圍,凡有逃出者一律格殺勿論。鄯善王知道匈奴使者在他的地頭上被殺,只能歸順大漢了。”聽了這話,30多個手下嚇醒了一多半,有人提議應該與副使郭恂商議,但馬上被班超制止道:“郭恂一介書生,如今我們以使節身份卻行強盜之舉,如果讓他知道,一定不會同意,到時候我們只有在匈奴人的大牢里見面了!”
是夜,班超等人趁著酒勁夜襲匈奴大營,他命人在營外放了幾面戰鼓,當大火燒起來后,眾人一起擂鼓吶喊。匈奴人睡眼朦朧地從帳篷里出來,發現營地里四處火起,外面戰鼓與吶喊聲震天,頓時嚇得亂成了一鍋粥。有四處找水滅火的,有身上著火滿地亂滾的,當然也有機靈向營外跑的,但被早就埋伏多時的班超等人“出來一個宰一個”地全部殺死了。一直折騰到凌晨時分戰斗才結束,此戰班超親自斬殺3名匈奴人,其手下共殺死30多人,剩余的100多名匈奴人全部被燒死在大營里。
殺人放火干爽了的班超回到自己的營地,找來副使郭恂,將剛才的經過告訴了他。郭恂先是大吃一驚,然后盯著班超沉默不語。班超立刻明白了對方的想法,道:“我這么做也是迫不得已,但如果能完成出使任務,雖然你沒有參加今晚的行動,我也不會將功勞都算在我的身上,咱們見者有份。”郭恂聽后大喜,遂不再難為班超,直到任務結束均為班超馬首是瞻。
天一亮,班超就直闖鄯善王的大帳,將匈奴使者的頭顱扔到鄯善王的面前,道:“我昨晚酒興發作,順手將我大漢的世仇匈奴人殺了,也正好幫您解除了煩惱,今天咱們就談談鄯善與我大漢的友邦關系吧。”鄯善王看著匈奴使者的人頭,知道再也不可能與匈奴交好了,只得選擇抱東漢這條大粗腿了。僅僅幾天時間,鄯善與東漢的雙邊談判就圓滿結束了,鄯善王愿意開放邊界貿易,并為漢朝的商隊提供保護,還將自己的兒子送到漢朝當質子。
班超的出使任務完成得如此出色,作為頂頭上司的竇固立刻向漢明帝請功,并建議再派使者出使西域。明帝道:“既然班超如此出色,還用得著再派別人嗎?現任命他為軍司馬,令其再次出使西域!”
班超此次出使的成功充分表現出了他不拘一格的外交與軍事天賦。正是由于他在30歲前的“學無所成”,造就了他沒有被中國傳統思想所禁錮,面對西域諸國這等只顧利益與實力,毫不把“禮義廉恥”放在心中的對手時,能夠依靠自己薄弱的力量,用放之四海而皆準的手段——武力將他們折服。
天才的外交家和軍事家
經過出使鄯善國的經驗積累,班超明白了西域各國雖然忌憚匈奴武力的強大,但更向往大漢經濟的繁榮、商品的緊俏和利潤的豐厚。只要在自己出使的過程中徹底絕了西域各國與匈奴媾和的希望,那么這些見風使舵者自然會回到漢朝的陣營中。
當時,匈奴人在西域扶持龜茲國,向已逐漸歸順東漢的周邊各國發起戰事。而公元75年,由于漢明帝去世,焉耆國趁東漢舉國哀悼之時,出兵圍攻東漢境內的西域都護府,這兩個國家由此成為了漢帝國進軍西域最大的敵人。章帝繼位后,看到西域形勢急轉直下,怕班超有失,便下詔讓其撤回中原。班超臨行時,已歸順的西域諸國使出各種手段挽留漢使:有當著班超的面拔刀自盡的將軍,有跪在地上抱住馬腿的國王。他們知道,一旦漢使回國,他們這些歸漢的國家必定迎來匈奴及其附庸國家的猛烈攻擊,榮華富貴肯定是沒有了,弄不好還會小命不保。此時挽留漢使是最重要的,至于國王的尊嚴嘛,等到國泰民安時再擺也不遲。
東歸的班超迫于皇命,不得不走,心里也是萬般無奈。眼看自己建立的功業隨著這一走將全部付之東流,雖然保住了性命,但仕途中有此污點,此后必將碌碌無為了,這對于剛剛嘗到“一朝權在手”甜頭的他來說,比死更難受。于是在看完西域各國的精彩演出后,班超便順理成章地犯了一回欺君之罪——留在西域不走了。
此時的形勢看起來對東漢極為不利,各處戰線上龜茲和焉者國均處于攻勢,防線處處告急,班超領著他手下不到1000的漢軍(班超從東漢出發時仍帶著上次的30多人隨從,后來在西域籠絡了一些小國后,東漢見他頗有成就,便派了700人的軍隊供他使用)到處救火。但實際上經過1年多的進攻,龜茲和焉耆國以及歸順匈奴的一些小國的聯軍已經疲態盡顯,損失的兵員得不到補充,漫長的補給線拖垮了兩國的經濟。再加上班超正確的戰略方針:利用本土作戰的便利,避實擊虛,不斷消耗敵軍的有生力量。整個西域局勢已經發生了本質上的轉變,而身處中原的漢章帝不明前敵形勢,妄加指揮,如果不是班超膽大到欺君,東漢將永遠失去西域。
公元89年,班超與龜茲國分別帶領著自己的小弟會戰于莎車國境內。班超軍2萬余人,其中漢軍只有700;而龜茲國的聯軍卻有5萬人。敵我實力對比懸殊,班超再次顯示出了優秀的軍事天才,他在軍事會議上故意裝慫道:“敵人勢大,我軍需暫退一時,明日一早,你們幾個國家的聯軍向東撤退,我自領中軍向西撤退。”是夜,班超軍營中人聲鼎沸,大家都在為明天早晨的逃跑做準備。而在班超特意安排下,龜茲聯軍的俘虜聽到了班超的軍事部署,并成功地跑回了龜茲軍營,向其國王稟報了此事。龜茲國王一聽大喜,連夜命仆從國聯軍向東追擊敵軍,自己則領著本國軍隊向西追擊班超,希望能將其活捉,大營中僅留1萬莎車軍隊駐守。第二天早晨,班超探得敵軍已經連夜出發的消息后,馬上集合部隊直撲莎車大營。毫無準備的莎車軍被班超斬殺5千余人,余者(包括莎車國王)全部投降。得訊后的龜茲國王嚇得肝膽俱裂,率領剩下的聯軍逃回國去了。經此一戰,龜茲上至國王,下至士兵都談班超而色變,再也不敢與東漢聯軍對壘,不久便歸順了。而這場西域版的“蔣干盜書”也徹底奠定了班超在西域軍神的地位。
兩年前,大月氏認為自己投靠東漢,并為其聯軍出兵作戰有功,便派使者來見班超,想贏取東漢的公主聯姻。已在西域呆了近15年的班超深知這些小國“蹬鼻子上臉”的特性,如果允許了大月氏的聯姻請求,其它小國勢必效法。到那時東漢的大國地位將受到嚴峻挑戰,這些小國會認為大漢帝國是靠女人來籠絡他們,對抗自己打不過的匈奴,歷史證明,這樣的聯合是不牢靠的。班超要讓這些西域小國知道,大漢的天威在西域彰顯,不是靠犧牲女人一生的幸福,而是靠漢朝大丈夫手中的七尺鋼鋒!于是他斷然拒絕了大月氏的請求。認為自己的“尊嚴”受到侮辱的大月氏在公元90年夏率兵7萬,越過蔥嶺(今帕米爾高原和昆侖山脈西段、喀刺昆侖山脈東南段),攻打班超。
此時的班超剛剛完成對龜茲國的征討,手下的聯軍很多都已經回國,實際兵力不過萬人。面對7萬敵軍,許多將領甚是惶恐,提出暫避鋒芒的建議。班超卻一改以往避實擊虛的策略,在軍事會議上說:“月氏兵將翻越茫茫山嶺而來,士卒疲憊,且如此遠的路途,其后勤保障巳基本斷絕。我們只需堅守城池數十日,敵軍自然會因為饑餓而投降。”果如班超所料,大月氏軍隊來到城下,立即開始攻城,但一連數日未有進展。又去四野掠奪糧草,卻因為班超實行的堅壁清野而顆粒未獲。班超料到軍糧短缺的大月氏必定派人向龜茲求救,于是派小隊騎兵埋伏在道路兩側,將中計的大月氏使者當場斬殺,并將其首級送給大月氏王。7萬大月氏軍隊在城下前進不得,后退不能,只好向班超求降。班超并沒有難為他們,再次重申大漢帝國對西域諸國的友好邦交立場后,遣返其回國。在班超恩威并施的策略下,大月氏不久就歸順了,使東漢的勢力范圍擴展到了今阿富汗境內。
定鼎西域 班定遠揚威千古
公元91年,龜茲攜其屬國歸順東漢,班超將一直與他對立的龜茲國王押往國都洛陽,并另立親漢的龜茲大臣為國王。自此,西域諸國僅余焉耆等幾個小國與東漢對抗。
公元94年秋,班超調集7萬聯軍討伐焉耆。焉耆國王此時已不敢與班超對壘,只好派使者求和,妄想保住他的地位與國土。班超一面假意逢迎,送給使者許多禮物,并讓其帶話給焉耆國王,東漢愿與焉耆修好,只要其公開表明態度即可。焉耆國王并不放心,為阻止東漢聯軍進入國界,將邊界處的橋梁拆毀。班超卻早料到敵人的行動,連夜繞道進軍,突然出現在距焉耆國都20里的平原上,并邀請焉耆國王等人赴宴。焉耆國王明知是鴻門宴,也只好硬著頭皮前來。在宴會上,班超突然怒道:“我邀請焉耆及其3個屬國的國王前來,怎么少了一個,你們的誠意在哪里?”(其中一個屬國的國王怕被班超斬殺,連夜逃跑了)摔杯而起,命將士將這些人全部捉拿,并在西域都護府舊址將他們全部斬首,并將首級送到國都傳閱。由于昔日焉耆趁東漢國喪時起兵反叛,這種行為使得東漢對其深惡痛絕,因此,班超命令全軍大掠3日,斬殺焉耆人5千余,俘虜1萬5千人(全部淪為奴隸),繳獲各種牲畜30余萬頭。隨后,班超任命親漢的焉耆大臣元孟為國王。至此,西域五十多個國家都歸附了漢王朝,班超終于實現了立功異域的理想。
公元95年,漢朝和帝下詔書曰:“使軍司馬班超……出入二十二年,莫不賓從。改立其王,而綏其人。不動中國,不煩戎士,得遠夷之和,同異俗之心,而致天誅,蠲宿恥,以報將士之讎。”對班超的功績給予了充分的肯定,并封他為定遠侯,邑千戶,后人稱之為“班定遠”。
正如東漢詔書上所寫,班超在西域22年中,只征用了很少的東漢軍隊(最多時不過1500人,比起衛青、霍去病等動輒5萬騎兵遠征漠北的場面差遠了),卻使得西域諸國“莫不賓從”,為何?
蓋以戎制戎、以戰養戰耳。班超深刻了解了西域諸國之間的矛盾沖突,并將其最大化利用,凡是匈奴及其屬國攻打的,班超必聯絡其它國家救援。于是感念班超恩德的國家越來越多,在戰爭中,班超的聯軍實力越打越強,投靠的國家就會越來越多,最后實現了良性循環的發展過程。
西域之地雖未納入東漢的版圖,但大漢皇帝的政令在這里卻能得到不折不扣地執行,每年的稅收也能如數上繳。只以出兵一千多人的代價卻換來了如此利益,翻遍中華歷代史書也僅此一例。而在世界史上,自16世紀起,葡萄牙、西班牙、英、法等國相繼開展了殖民統治,他們利用手中的槍炮,大肆掠奪奴隸和財富,給整個世界的不發達地區(也包括中國)造成了深重的苦難。反觀1500年前的班超,雖然取得了同樣的利益,但卻能使西域各國和平相處,共同繁榮。與他相比,西方殖民者實為一群未開化的猴子!班超不愧為古今中外第一殖民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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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朝劉宋時期范曄編寫的《后漢書·班超傳》中對班超的一生功業詳加記載,其中“投筆從戎”、“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更是成為膾炙人口的成語。后者更入選2010年北京高中考試試卷。對文牘不感興趣的班超肯定想不到,自己在外交與軍事上的天才竟然讓他成為兩個成語的創造者,而其中所蘊含的沖天壯志更激勵了中華民族無數的實干家為實現自己的理想而努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