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在夢與詩的長河上,有一座美麗的廊橋。古往今來,中國人將建有廊屋的橋梁稱作廊橋。遠古時期, 建造過廊橋的國家鳳毛麟角。中國是廊橋的產房,農業文明和儒家文化是廊橋的助產士。
10年前我就思考并試圖將自己后半生的攝影之路,確定在一個能與深厚的歷史積淀相聯系、具有文明社會共認的價值、且很少有人深入挖掘過的方向上。一個偶然的機會我在湘西的深山里與一座廊橋不期而遇,從此我的相機被牢牢地貼上了專注的標簽。中國古代廊橋是具有珍貴歷史文化價值的、正在減少和消失的、最美麗的交通設施。她既是人類社會寶貴的物質文化遺產,又是非物質文化遺產的承載體。為了尋找中國古代廊橋的蹤跡,我在近10年的時間里,駕車行程8萬余公里,在中國的北京、江蘇、浙江、上海、安徽、江西、福建、湖北、湖南、四川、廣西、河北、山西、甘肅、重慶等省市的高山深谷中反復尋找和拍攝。試圖以國家文化名片的方式,用真實美麗的畫面,詳實的背景資料,將中國古代廊橋——這個曾經被遺忘的奇跡展現給各界公眾,從而使自己成為一個解釋世界之謎的人。最終達到讓世界了解中國廊橋以及相關歷史和文化,從而使這些珍貴的廊橋得到有效保護的目的。
中國目前有些廊橋因臺風、洪水、火災等原因而永遠消失了,實在令人痛惜不已,所以我的拍攝具有挖掘和搶救的性質。我將拍攝定位為,既要符合建筑攝影的要求,又不刻意展露個人攝影技巧。不追求抽象的臆想感和變形產生的所謂視覺沖擊力。而是采用平實可信的方式展示中國廊橋的客觀存在以及廊橋所處的自然環境。我攝影的視角在強調真實記錄的同時嘗試變化,比如有的拍攝采用人類的平視角度,有的拍攝采用鳥群的俯視角度,有的拍攝則采用一只山羊抑或一條魚的仰視角度。我想通過這些不同的角度,重復歷史的一個片斷,再現時光的一個瞬間。
中國廊橋的設計者和建筑者都是以漁、樵、耕、獵為生計的農民,他們沒有留下自己的姓名以及橋梁式樣的圖紙和施工過程等相關歷史記載,我們今天只能通過從廊橋上采擷的一些信息盡可能準確地感悟祖先們當初的設計靈感?!白釉?質勝文則野,文勝質則史。文質彬彬,然后君子”(《論語》),孔子此說中的“質”即仁、“文”即禮。他認為,一個人只有“仁禮兼備”才能達到君子的標準。儒家這種理念自春秋戰國以來向中國廣袤的農桑區域經過上千年的濡染默化,“立身惟仁、行止尚禮”的君子價值觀已被普遍遵從。從廊橋的整體面貌不難看出建造者有著追求大善大美,重鄉情、戀故土、孝先祖、崇自然的“惟仁”道德觀,和關愛鄰眾、心懷蒼生的“尚禮”情懷。有著刻苦求索奮斗的創造精神和忠實頑強的文化傳承精神;有著招募聚集人才、錢物合作辦理公共事業的組織能力及鄉土親和力;同時具備與當時生產力發展水平相適應的科學技術素養以及建筑施工水平。他們將對鄉親鄰眾和自然環境的關愛體現在廊橋的許多細微之處,使廊橋在建筑結構上充滿力量的美感,在橋梁造型上靈動著人文藝術的光芒,從而達到至善至美的境界,留下了足以讓我們感到自豪的珍貴遺產。
廊橋是中國古代精神生命的座標。時間久遠,歷史已嚴格地篩選了一切,但廊橋保存了下來。這種現象只有在中國文化傳統的繼承中尋找答案。前人的創造使后輩感受到崇高,也為后輩提供了潛移默化的文化滋養。廊橋是使用自然主義手法在建筑中體現浪漫主義和傳統精神的完美作品,是中國古代交通文化標志性建筑。這種交通文化既有全人類崇尚真善美的人文大背景,又深深地扎根在中國特有的文化傳統厚壤中。“始生之者,天也。養成之者,人也”(《呂氏春秋》)。正是具有崇高信仰以及文化氣質的華夏先人創造了廊橋。廊橋優雅平靜,美麗安詳,在它的軀體里蘊含著重德崇祖、尚禮持重的精神和持續的生命力。所以,戰火無法湮滅它,災難不能損毀它,歷史不會塵封它,時光難以磨滅它。中國的廊橋始建于何時?第一座廊橋是誰人建造?為什么廊橋的建造不需圖紙?千百年來爭議不休,至今也沒有令人滿意的解釋和讓人信服的答案,同時留給我們一個未解之謎。我堅信,大地上還保留著祖先們的清晰足跡,而尋找他們就是尋找我自己的精神生命基因。
中國廊橋已成為今天的歷史文化旅游熱點,人們跨越了廊橋也就跨越了歷史。沿襲祖先的腳步,我們搜尋同先人對話的機緣。現代社會出現了從未有過的繁華,但人們沒有忘記野山深谷中的廊橋,而且對廊橋發自內心的珍愛。人們喜愛廊橋是源發深沉的歷史情結和詩意暢想。到廊橋來,半是回味古人的浪漫,半是尋夢、尋找精神花園。廊橋美得使語言略顯蒼白。只有沉靜的凝視,良久的誦讀才會理解它的真正價值。千百年來,廊橋不斷驗證華夏子孫精神生命的華美,智慧的創造。并向全世界昭示古老中華雍容富麗,恬淡寧靜的文化風度。當你陶醉在芳菲如詩的廊橋側畔,難免會忘記來自何處,將要走向何方,這大概就是對廊橋的癡迷吧。
我在近10年的拍攝中獲得的最大快樂,并不是得到了廊橋的圖像,而是能夠感受到我們祖先的造物與自然界和諧呼吸的奇妙氛圍,能夠得到清風徐來花香沁懷的難忘享受,能夠看到廊橋下面清澈的溪水中有小魚在暢游,能夠聽到山林中的鳥雀在忘情地歌唱。而當我拉著廊橋旁邊孩子們稚嫩的小手去村里的商店為他們買糖時,我認為自己是這個世界最幸福的人。
我的中國古代廊橋專題的拍攝遠未走到盡頭,也許永遠沒有盡頭。
一個清晨背書的學生所見到的灞陵橋
灞陵橋建于明洪武年間,位于甘肅省渭源縣城東渭水河上,是我國跨度最大的純木質結構伸臂式拱形廊橋之一。橋廊上方懸掛著四位重要歷史人物為灞陵橋題寫的匾牌,分別是:左宗棠題寫的“南谷源長”,蔣介石題寫的“綰 秦隴”,于右任(1879-1964年,陜西人,愛國革命家,國民黨決策者之一)題寫的“大道之行”,孫科(1891-1973年,廣東人,孫中山先生獨子,歷任國民政府行政院、立法院院長等職)題寫的“渭水長虹”。還有楊虎城(1893-1949年,陜西人,著名愛國將領,國民黨陸軍上將)題寫的楹聯“鳥鼠溯靈源雪浪云濤東行匯涇瀆黃河幽谷紫氣”,“秦隴資利涉月環虹橋西壁是金城楊柳玉塞葡萄”。
凌晨在河水中彎腰捕魚的村夫所看到的大赤坑橋
浙江省景寧畬族自治縣的大赤坑村山美水秀,紅塵難染,跨赤坑溪上的這座廊橋倒像是專為下凡的神仙準備的。晨幕中廊橋的身影有些朦朧,河水急速地流淌仿佛陳述著陳年的往事。
夏日里在河水中嬉戲的孩童看到的姊妹橋
四川省綿陽地區的安縣是中國典型的農桑福地,土沃水甜加上鄉民辛勤耕耘,自古豐衣足食。姊妹橋兩邊,山嶺上的茶園被云纏霧裹,云霧飄下來時那茶香便沁透了路人的肺腑;山嶺下的田園稻谷香郁、青菜鮮美,炊煙送過來的飯香是對勤勞的人們最好的獎賞。2003年的春夏相交之際,當時天色陰沉,但能見度很好,綠色的山林呈現飽和、濃重的基調。姊妹橋依托水中巨石作為橋墩,上部分段建造,這種形式中國唯一,世界無二。
一位汲水者眼中的分水亭橋
洪洞縣在山西省乃至全國都相當有名。明代的蘇三說了一句“洪洞縣里沒好人”,不知得罪了多少洪洞人氏。現在洪洞縣城里還保留著當年關押蘇三的監獄,這當然是為保護文化遺產,也有一定的解恨因素吧。洪洞縣廣勝寺旁側的霍泉,是晉南平原小區域農田灌溉的重要水源,為共享水利,當地百姓在霍泉上設分水廊橋。
孤獨的行者所看到的練橋
北京西郊頤和園昆明湖西長堤上的練橋,于清乾隆年間建造。2010年1月2日北京大雪漫天。畫面中白色的前景、白色的背景使這座皇家廊橋平添幾許中國寫意畫的神韻,而一抹肅殺的嚴寒使景物只剩下骨架,這正是我所刻意追求的空靈與蒼涼的味道。
一個清中期的上榜秀才眼中的五亭橋
煙花三月江南好,湖州好,潤州好,蘇州好,杭州更好,可是唐朝浪漫派詩人李白卻偏偏說了一句“煙花三月下揚州”,就使得揚州成為我國古代才子佳人、望儒墨客、鴻商巨賈、王公貴胄的逍遙寄夢之地。瘦西湖上那座“一線蓮光凝碧玉,幾帆畫影散簫歌”的五亭廊橋,是中國僅存的一座為了取悅巡游的皇帝(清乾隆)而建造的廊橋,正因為如此,工匠窮其所想、盡其所能、精心雕琢,使五亭橋構思之絕妙、建造之精巧均堪為曠世奇珍。我的拍攝恰逢陽春三月春雨稍歇,散射光營造出淡淡的畫意。
在溪水邊暢飲的山羊所看到的上大夫橋
江西省的婺源,每年早春的黃花和晚秋的紅葉都會招引來無數游人,這些人當中絕大部分又是專業、半專業或非專業的攝影者,在一些景點的山坡上動輒聚集幾千甚至上萬人的攝影大軍是一件司空見慣的事。但有些地方他們不怎么去,比如篁村。一個早春的下午,一連下了幾天的雨剛剛停歇,我從理村趕到建造于宋代的上大夫橋。云遮霧裹的山嵐儲存著新鮮的氧氣和水分,而前景的水流也許是當前中國最為干凈的自然液體了。當時云層很厚,散射的光線使視野清晰柔和,我在欣賞這一切的時候沒有忘記圖像的捕捉。
一個采茶的農婦面前的升仙橋
福建省壽寧縣,地處閩東大山深處,明朝大作家馮夢龍曾作過壽寧縣令。升仙橋位于壽寧縣犀溪鄉仙峰村,清道光十九年所建。歷經百余年風霜雨雪,升仙橋至今仍然再現著當年“小橋、流水、人家”古道遺風的人文意境。2005年11月24日,在杭州舉行的第一屆廊橋國際學術研討會上,福建省的壽寧、屏南和浙江省的泰順、慶元、景寧五個縣的文物保護部門負責人共同簽署《廊橋保護和申遺的聯合宣言》。
在竹林里挖筍、采竹蓀的老農看到的洄龍橋
洄龍橋位于重慶市酉陽縣清泉鄉場北龍涵溝烏江口峽谷上,清同治十年(1871年)修建。2008年7月的一天,清晨山雨停歇,整個山谷里都是濕潤明媚的,遠處的烏江峽谷漂浮著云霧,一切充滿勃勃生機。大概上午8點左右太陽鉆出了云層,洄龍橋四周的樹林、竹林里的水分迅速蒸發,繼而出現干澀與失神的場景。慶幸的是,在這個情況出現以前我已經拍攝結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