搏擊者的靈魂空間

照片所展現的這一群體活動，是印度男人們從事的一項有三千多年歷史的傳統搏擊運動，名為“Kushti”。人們每天凌晨三點半開始訓練，經常要訓練六個多小時。然而如果作為一名攝影師，僅僅是蜻蜓點水，很難將這一歷史悠久的傳統運動從不同的層面深刻地展現出來，尤其是那些搏擊者的靈魂空間，更是難以淋漓盡致地呈現在我們面前。的確，艾米·維塔以其在印度生活了六年的基礎，才得以使這樣一些很容易變為簡單獵奇的作品，成為耐人咀嚼的佳作?；蛘哒f，攝影師的確是一個善于講故事的高手，不僅將故事的情節描述得跌宕起伏，更重要的是，她深入到這些搏擊者的心靈世界，帶給觀眾久久的凝視。

圖像的力量

其實每一位攝影師都有自己的攝影風格，自然而且最好的方式就是以圖像本身的力量說話。在任何報道攝影的拍攝中，最重要的因素就是如何使被拍攝的對象個性化。唯一能達到目的的方式就是和被拍攝的對象融洽相處。與被拍攝的對象有越多的相處時間，結果就會越理想。從這些搏擊者的畫面中可以清晰地感受到，攝影師真正地和被攝者融為了一體。正如美國著名女攝影家瑪麗·艾倫·馬克所說：“我的作品最關鍵的就是進入，其中沒有什么秘密。我只是向人們解釋我在干什么，然后讓他們自己決定是否讓我進入?！敝挥羞@樣的進入，攝影者和被攝者之間的關系

Kushti

印度人有一項具有三千年歷史的運動項目“Kushti”，是摔跤的一種，起源于印度戈爾哈布爾Shahupud的搏擊俱樂部。在印度東南部城市中，Kushti歷史悠久，過去是由當地的王宮出資舉辦，現在由政府資助，但是它的傳承卻面臨困難。

在印度首府新德里，印度搏擊運動聯盟宣布禁止在紅土地上比賽，并下令各俱樂部在比賽場地加鋪墊子，這一舉措使搏擊運動員們頗為驚訝。之所以要結束這種傳統的紅泥地摔跤比賽，意在獲得更多奧林匹克獎牌，印度上次、也是唯一一次獲得摔跤項目獎牌是在1952年獲得銅牌。

但迄今為止，戈爾哈布爾仍無人購置墊子，反之，運動員們仍然在每天三點半起床，訓練至少六小時，一周六次，遵守著嚴格的時刻表。他們一起住在競技場上面的一間小房間里，所擁有的只是一條毛毯，幾件衣服、和一些關于Kushti藝術的書籍。人們把他們比作圣人，因為他們不僅獨身，而且具有奉獻精神，他們經常長時間倒立來驅除“骯臟的”思想。才會成為一種對等的關系，而不是盛氣凌人，居高臨下的觀察。其實，從攝影師的許多畫面中，我們都可以感受到這樣種親密的狀態——逼近的凝視，松散的休息空間，以及那些幾近赤身裸體的男人們和女性攝影師坦誠的對視等等，就是最好的證明。

當然，專題攝影從表面上看紀錄的是人物的生存形態，重要的卻是把握變幻莫測的人物心態。攝影師的高明之處，就在于如何通過這些無聲靜止的畫面走入人的心靈深處，把握人的七情六欲，從而賦予畫面中的人物以 “靈性”，使攝影的紀實力量強化到最高的層次。優秀攝影家所俱備的洞察力，以及他善于確定按動快門時機的敏感性，使抓拍留給人們容易時時忽略的瞬間精華，正如法國攝影大師亨利卡蒂艾埃-布列松斷言：“照片是眼光，心靈與理智在一個唯一重要瞬間的結合。每個會拍照的人可能都有這樣的體會

時間是不可逆轉的，時機過去了，任何力量也無法挽回。在迅速流逝著的事件中，帶有典型意義的瞬間精華是極其短暫的，人物的心態轉換更是無論如何要比你通常感覺到的要短暫得多。甚至當攝影家以極其隨意的眼光觀察這個平凡的世界，以表面上看去不經意的一瞥融入他對人生的獨特見解，抓拍的瞬間力量就有可能顯示出它強大的生命力，使攝影超越了其它藝術形式而獨立出來。比如畫面中一位搏擊者手舉啞鈴的瞬間，手臂和啞鈴恰好擋住了進入臉部的光線——也許對于大多數攝影師來說，這是一個并不合適的瞬間——但是卻被艾米·維塔敏銳地記錄下來，人物眼神在陰影中恰到好處的神秘感，為這幅作品添加了不可或缺的個性化特征。還有那幅室內逆光的畫面，一道強烈的光芒從窗戶面對鏡頭直接延伸而來，構成了強大的視覺沖擊力。這時候黑暗中的人物，剪影中人物的造型，以及墻上斑斑駁駁的痕跡，都在圍繞這束光線講述一個激動人心的故事，構成了十分奇特的視覺效果。

當然，由于攝影受到客觀實景和真實人物現場性的局限，常常使攝影師不可能有充分的時間構思，而只能憑自己對生活認識的深度，以及長期生活積淀和藝術積淀而逐漸形成的對事物發展運動方向和趨勢的把握，對人物心理狀態的精妙分析，也就是主觀預見性與客觀規律性統一起來的藝術直覺力，來捕捉理想中的瞬間。這種對瞬間特別是人物心態的把握能力，一方面來自攝影師豐富的生活積累和熟練的技術技巧，更重要的是來自攝影師認識和把握生活的程度。因此，畫面上凝固的瞬間只是表面的。在瞬間的背后才是活生生的人——攝影師的真實存在。這位《國家地理》簽約攝影師，在整個拍攝過程中可以看出，她的觀察和捕捉盡管也有一些概念化的空間，但是也可以看出她在力圖擺脫這樣的概念化的束縛，從而找到更合適自己的視覺語言。就像那些錯落有致的人物造型，甚至于俯視的不完整的構圖方式，都是在不斷嘗試過程中的亮點。尤其是那幅鏡面中的搏擊者的形象，連同墻上張貼的海報，真假虛實之間，達到了現實和想象之間巧妙的融合意境，非常耐人咀嚼。

同情的戰栗

從總體上說，從事新聞和報道攝影的應該是具有人道主義精神的人，他們常常十分關注被主流社會忽略，歧視、誤解，損害的普通人，邊緣人，并且充滿理解和同情。他們用鏡頭去刺探被攝對象，決不是要惡意暴露、追求刺激，他們是把一幀幀催人淚下的動人畫面作為關懷和愛意的禮物奉獻給被攝者。就像美國攝影家尤金-理查茲在拍照時，心中已有明確嚴肅的目標，他希望“人們看到我的照片并感到憤怒”。盡管這種被尤金·史密斯稱為“同情的戰栗”的照片淵源長久，但在今天，由于傳播媒介包括出版印刷業的飛速發展，利用圖片激起人們對這個世界的關懷和憐憫就變得更為有效。紀實攝影為什么能引起“同情的戰栗”?用尤金-理查茲的話說，這種力量的產生，在于對所拍對象的理解和接近：“我如果拍一些饑餓的人，他們看上去如此的饑餓以至于你也感到心神不寧而想吃些什么。”那么，我們在艾米·維塔的照片中看到了什么?

我們看到了人性的力量!尤其是被攝者的眼神——攝影師花費了不少的篇幅，以特寫的方式，或是面對一個人，或是面對一群人，在他們逼視鏡頭的瞬間，準確地捕捉了這些特殊人群的精神狀態。盡管這些運動員們每天三點半起床，訓練至少六小時，一周六次，遵守著嚴格的時刻表。盡管他們一起住在競技場上面的一間小房間里，所擁有的只是一條毛毯，幾件衣服，和一些關于Kushti藝術的書籍。但是當地的印度人卻把他們比作圣人，因為他們不僅獨身，而且具有奉獻精神。這樣一種搏擊者的靈魂空間，是所有畫面中不可或缺的重要元素，留給所有的觀眾長時間體會的可能。

最后回到畫面的色彩與構成上。我們以往只是停留在一些理想的構成上，可以明顯地看到那些構圖，框架，角度、色彩等等。真正優秀的攝影師卻希望超越這樣的基礎成分去捕捉真實，然而實際上作為畫面的整體構成部分，這些元素又是不可忽略的。攝影師可以利用這些元素交互的力量，尤其是在情感上值得融合在一起的部分，將其強化到極點，或者如何在盡可能簡單的元素中產生最大的效應。比如畫面整體上的棕紅色部分，一方面是整個環境本身所帶來的，比如紅土，比如紅墻等等，還有紅色的服飾，更重要的是，攝影師充分利用了低色溫的光照，在拍攝人物的特寫時，將紅色的暖調成分夸張到了極致。這樣，不僅產生了畫面整體上的統一感，同時也給人帶來了希望的色調，從而出現強烈的情感震撼，甚至帶來某種神秘性。

盡管從整體上說，艾米·維塔的這組搏擊者的畫面在某些細節的處理上還顯得粗糙了些，還有一些構成的雷同地方，但是瑕不掩瑜，搏擊者的靈魂空間至少已經在我們面前緩緩展現，直到永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