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的困惑和我的困惑

第一課

我今年教的大一新生全部都是“90后”。第一次給他們上課時，我請他們在紙條上自愿回答四個問題，問題是：1 你來自縣城以下的村鎮嗎?2 你喜歡看什么書?3 你喜歡的電影是什么?4 你是否相信這世界上有真理?

一共46人，收上來的紙條有41份，統計結果是：第1題，24人生活在縣城以下。13人不在。4人未回答。第2題和第3題的回答很雜亂。喜歡魯迅的不多，喜歡余秋雨的比魯迅略多。最意外的是個男生，他最喜歡的書是普魯斯特的《追憶似水年華》。我找他來問，他趕緊解釋說，并沒看完，翻著看了幾段，那書是他的中學語文老師的，老師認為他平時太毛躁，說這本書能磨煉性格，便推薦給他。他解釋完了還追加了一句：“那書沒什么意思，真的，老師你說那個寫書的人是不是有毛病?”

第4題，關于相信真理。11人認為不確定。19人相信，女生居多，其中有兩個女生說堅信。10人不相信。1個人沒回答。

班長

班長給我的最初印象是他熱衷點名。有兩次，上課鈴響了，他的點名還沒結束。我忍不住問，是學校要求點名?他說，是他自己要點的，“預防有人逃課，防患于未然。”

一次課間休息，班長問我：“老師怎么看大學生的自由?”我說：“大學生應當擁有更多的自由，我不贊成把中學思維帶進大學。”他沒回應我，顯然心里有保留。他轉過身對大家說：“同學們，現在討論討論啥是咱的自由?”當時教室里亂哄哄。有人隨口說，自由就是想干什么就干什么。有人說，自由就是不想回答問題的時候，可以不回答。

兩個月過去，班長有了明顯變化，口令少了，話也少了，不再突擊點名。

新聞

今年依舊保持課上簡短交流新聞的傳統，略有修改的是，以前的新聞都是我說，今年改為大家一起談。這個變動來自一堂課，那天我談到一條新聞：衛生部公布數據，三鹿奶粉事件已查出全國病兒5_3萬人。下面一個女生接話說：是嬰兒哦。她的意思是：這新聞和大學生們關系不大，出事的只是嬰兒。我馬上糾正她：每一個嬰兒都是人，一個有起碼責任心的知識分子不能對自己以外的世界漠不關心。這樣就決定了，以后每次課都安排10分鐘大家交流新聞。

已經讀大三的余青娥同學來聽課。課間，她告訴我，她父親在福建收廢品，最近受金融危機影響，收購價格大幅下降，來電話說賺錢更難了。課上，我對同學們說，在見到你們的師姐余青娥之前，金融危機對于我們還只是報紙上的標題和消息，經過了她的描述，才感到這危機已經真切具體地影響到每一個普通中國人了，新聞不是待在和我們完全無關的地方。

困惑

接近期末，我問他們有什么困惑。

一個同學的回答是：“為什么到了大學里安靜下來看書的時間反而太少，為什么對學習沒了以前的熱情，為什么再也沒有緊迫感，雖然明知將來就業形勢不好，：為什么開始喜歡和適應在外面吃飯喝醉唱歌?”還有同學回答：“我覺得從小到大生活平平淡淡，沒有精彩的內容，沒有經歷，覺得自己空空的。”

這個學期，三次遇見鄧伯超同學，我還記得他讀大一的時候，在課上發言，說他最喜歡的電影是《古惑仔》，他家鄉的同學們都崇拜“古惑仔”，引起哄堂大笑。現在他已經大三了。12月的一天，去旅游學院報告廳的路上碰見他，雖然是晚上，我還是明顯感到他的情緒低沉郁悶。后來我問，課程緊?他搖頭。又過了一會兒，他主動說：“真不知道能學到什么，越學越沒信心，沒有方向，有的老師上課……我看老師自己都不懂。”大四同學告訴我說，現在班上的男生有兩種，臉黑黑的整天拍片子，臉白白的整天玩游戲。

困惑是雙重的，他們有他們的困惑，我也有我的困惑。

一個學期下來，我給了他們很多新鮮東西，但是，建樹太少，沒有鞏固的時間。還有，我以為我給了他們，但有多少能被他們接受?我很清楚，他們眼下最想要的就是怎樣就業，怎樣順利輕松地融入這社會，怎么樣過上最好的生活，我不能給他們這個。我能給的也許恰恰不是他們現在正想要的。假如，他們真的接受了我的影響，一旦離開這間教室和大學校園，我的所有心思和努力，也許會讓他們變成一個個痛苦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