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聽很多人表述對俄羅斯的感覺,總是用一個詞:沒落貴族。但我想,即便他們沒落,他們也沒落得優(yōu)雅。
圣彼得堡處處可見彼得大帝的影子。漫步涅瓦河,河邊的十二月黨人廣場上便有尊青銅騎士像:那是彼得大帝在一塊巨石上青駒過隙的一瞬。駿馬上的大帝頭戴花冠,披風微張,傲視遠方。和美利堅的自由女神一樣,它也不是國產,而是法國雕刻家法爾考涅于1782年完成的作品。它被譽為俄羅斯的國雕。天氣不夠晴朗,隱約飄著點雨絲。但廣場上仍有好多新娘在彼得大帝馬前開香檳捧花留影。婚紗輕揚,新娘風情萬種,不知道是俄羅斯人的什么好日子。賣飲料的俄羅斯大媽說,新娘子的婚紗照里,這兒是第一站。我想,俄羅斯人對彼得大帝的景仰是有道理的:大帝的改革給冰冷的帝國文化注入了新鮮血液,把18世紀像農奴制生產關系一樣落后的自發(fā)狀態(tài)中的俄羅斯文化,變成了19世紀異軍突起、絲毫不亞于文藝復興時期意大利的俄羅斯文化,白馬變成了黑馬。
普希金當然是黑馬之一。涅瓦大街上我找到他的咖啡館,面積不大。它是普希金去決斗前喝最后一杯咖啡的地方。從此,它就改名為普希金咖啡館。從外觀上我沒感覺到它與19世紀的浪漫主義有什么關系。不過透過二樓的窗欞望去,我能看見觀光船在河里慢慢駛過。講解的是一位胖胖的媽媽級斯拉夫女士。船上不同膚色人等隨著她上下翻飛的手忽左忽右地搖頭晃腦左顧右盼,還有幾雙聽不懂俄語的眼睛疑惑地總比別人轉得慢上半拍。船在走,畫面在動,色彩清澈,構圖豐滿,人物生動。這就是別林斯基和車爾尼雪夫斯基“美即是生活”的美學主張吧,藝術重歸大眾。
流浪曾經是我對浪漫的最高幻想。葉賽寧說他“要丈量地球的邊緣”,我因此喜歡上他。我沒見過葉賽寧,唯一見過的是安年科夫在1923年為28歲的葉賽寧作的一幅肖像畫。但人們說畫里的葉賽寧比真實的葉賽寧更多了一些疲憊和風霜。他是舞蹈家鄧肯的先生。我想也許有這個因素,他的詩因此手舞足蹈。他是在用所有的感覺寫詩,詩里充滿顏色,充滿青草、田野的清新與芬芳。于是我到油畫市場去尋找葉賽寧的語言。很多很多的畫,線條、明暗、色彩、空間、層次、肌理,色澤豐富細膩且具覆蓋力,在二維的空間里展示著三維的立體。在矢車菊中我尋到藍色,從番紅花、琥珀、燕麥里我看到鵝黃、金黃、明黃,還有綠松石里的綠,還有天空的雪青、馬林果的紅、雪樣的白……“一望無際,唯有藍色在吮吸我的眼睛”。
原則上說,要帶油畫回來,沒有俄羅斯文化部蓋一戳兒是帶不走的。我在臨行前一天,實在忍不住買了兩幅靜物油畫,是一位叫加林娜的女畫家畫的。它們曾在美國的一次大賽中獲獎。我喜歡靜物,因為靜物原本平凡,甚至不易被注意,但在畫家筆下,平凡的東西被賜予了藝術的光環(huán)。跟藝術家砍價是讓我痛心的舉動,因為這畫背后只有成本沒有價錢,價值是說不清的。但我和她說了好久好久,因為我實在是囊中羞澀。砍價很艱難,我去借錢了。而畫,也是來不及蓋戳的了。過海關時,所有的同行的和送行的人都勸我,為了避免它們被海關沒收的命運。我笑笑,沒吭聲:是我的,就是我的;不是我的,就不是我的。各位看官,小女子實非教唆諸位帶畫闖海關。只是,我居然光明正大地斜背在肩上輕輕松松出關了。
也許這就是俄羅斯之行給我的一點熏陶吧:即使被扣,也要被扣得優(yōu)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