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都會自己長大

作為一個學齡前小男孩的媽，除了享受他的童心爛漫帶來的片刻甜蜜，我的心經常吊在半空中。已經徹底應試教育化的“德智體美勞”素質教育、商業利益充斥的浮躁的社會環境、叛逆的青春期、激烈的職場競爭……我被很多東西所嚇倒，我對這個小男人的未來充滿了憂慮。然而，最近碰到的兩個男孩部分改變了我的育子觀。

我在公司附近一家眼鏡店配了副眼鏡后，經常有空時會去走動走動。店里有一個小伙子，二十歲上下，眉清目秀，斯文儒雅。無論我是去消費或只是看看，他都熱心接待。

他的服務是那種淡淡的真誠，不會讓你覺得勉強，也不會因為太熱情覺得沒有買他店里的東西產生羞愧。

尤其難得的是，他記得你，他似乎記得每一位到店里的客人。非常主動地跟你打招呼，除了眼鏡還聊一些時新的趣事，一兩旬，不啰嗉。完全不像他這個年齡段的年輕人，大都有著半解世事的傲與獨。

有一次我的眼鏡被兒子抓壞，我氣急敗壞拿到店里修。他一邊手捏鏡架調整，一邊笑著說：“這么大的孩子是很調皮，我有個小弟弟，我很喜歡跟他玩。”

“你怎么會有這么小的弟弟呢?”我很好奇。

“是我姐姐，哦，不，是后媽生的，我媽和我爸離婚了。”他的語調里完全沒有怨憤與自卑。

“你為什么叫她‘姐姐’?不怨恨她趕走了你的媽媽?”

“我爸爸、媽媽在一起總是吵架，我媽媽是女強人，脾氣太暴躁。她們分開了，反倒還好了，我媽媽?；貋砜次摇＿@個姐姐年紀很輕，第一次進我們家門，我就感覺她和我們是一家人?！?/p>

“但是輩分有點亂哦?！蔽掖蛉さ?。

“嗯，是的。”他又羞澀地一笑。

后來知道，他爸爸是香港一家大眼鏡連鎖店的老板，他高中一畢業，就直接被老爸派到內地的眼鏡業同行店里做幫工。

“不上大學遺憾嗎?”我問?！拔矣X得沒什么啊，我很喜歡眼鏡店的工作，這里也有很多東西要學。慢慢來，我不急。”他笑說。

還有一位，是家附近理發店的小發型師，年齡小，個子也小。第一次讓他理發，是因為趕時間，正好店里其他人都有活。我面有難色，配合他洗頭的服務員說，您不要小看他啊，年紀小，不見得理發就不好啊。

懷著被當做試驗品的心情，坐上了他的理發椅。沒想到，他對我的發型的理解和我完全一致。他不誘惑我燙發染發辦卡，只說何種發型符合我的氣質，同時告訴我平日里怎樣打理頭發。

他的建議真的影響了我，后來我決定把留了四年多的“清湯掛面”改成卷發，于是去找這個小理發師。

那是春節之后，他剛剛回來。

“春節是你們生意很好的時候啊，怎么舍得離開啊?”我問。

“家里有點事情，我奶奶去世了，七十七歲。我回去照顧她。”

“你父母可以照顧啊?！蔽姨@奇了。

“我是奶奶帶大的，我媽媽生下我四十天就走了。爸爸為了我到現在都是一個人，他什么都不想，就只想打工賺錢把我養大。”

“你原諒你媽媽嗎?”

“她每五年來看我一次。五歲的時候，十歲的時候，十五歲的時候，二十歲的時候。我小時候不見她，見了她也不叫媽媽，她就哭，小時候我不懂事。現在奶奶去世了，她要認我了?！?/p>

“你會同意嗎?”我問。“不知道，可能會吧。我想她和爸爸之間的恩怨，是大人們的事情，她也很難過的，畢竟她是我的媽媽啊。”他回答道。

這是個令人傷心的話題，我轉了話題：“你很棒啊，小小年紀就能賺錢了，你的理發手藝不錯的，你的奶奶肯定很放心了。”

“是的，今年運氣很好，很多老窖人都回頭來找我做發型。我們現在每星期都有內部交流，有時候還要到外面的發型學校學習，我也喜歡?！?/p>

“你奶奶、爸爸都會很高興的，還有你媽媽?！毕肓讼?，我加了一句。

理發店外街道上橫行的風，讓我想起了《親愛的安德烈》這本書：臺灣作家龍應臺與她遠在德國住高檔社區的青春期兒子安德烈的三十五封電子家書。

那本書給我印象最深刻的是龍應臺對兒子的要求：“對我最重要的，安德烈，不是你是否有成就，而是你是否快樂?！?/p>

要快樂——真正意義上的快樂。龍應臺應該說出了天底下大部分父母的心愿，這種心愿也是她如此煞費苦心，以娓娓絮談來掩飾焦慮，要傳遞給兒子的所有種種的唯一出發點。

而我終于看到，這種理想，在這兩個非常普通的男孩身上實現了。他們沒有一位能跟自己談人生的母親，沒有接受體系化的教育，甚至都生長在不健全的家庭，青春期無人答理，他們自己經歷著一些事情，居然就慢慢長大了。

他們似乎天然洞悉所有事情的是非曲直，性格沉靜悠然，工作努力，熱愛生活，善解人意，且與人合作。自然長大的男孩子都是天使。

是不是所有“安德烈”們都是這樣長大的?不是在母親的嘮叨中，不是在教育的規劃中，而是在生活的過程里自然長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