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名是多少

一個剛上初中的孩子，對于失敗的恐懼，往往大過對于成功的渴求。

女兒考了第一名!

“我的盤中盛的是我所有的財產，我把它奉獻給你。我不知道，明天我該將什么供奉在你的足前?”—這是泰戈爾的話。我那正上初二的女兒綿綿，在她期中成績單自評那一欄里，引用了這段話來表達她的心情，因為這學期期中考試她考了個年級第一。

綿綿是個好學生，進入初中的幾次大考，她的名次都比較靠前，最好時考過年級第二名。當時也沒覺得有什么不安的，可是這回的好成績讓她很有壓力:期中考第一，期末該怎么辦呢?綿綿“該將什么供奉在你的足前?”

期中考試前，綿綿每晚8點上床，在床上看一會兒小說，一般9點就入睡了。期中過后，她至少把睡覺時間推遲了1個小時，她要用功了。這學期對于綿綿來說不尋常，對我也一樣。期末考前那幾天，綿綿視我為陌路。她跟我說得最多的一句話是:“別理我，行嗎?”

考前的最后一天，學校放假，綿綿在家復習。可是，她復習功課的狀態令我不安。她一邊看課本，一邊寫日記，一邊聽音樂，一邊吃東西;一會兒對著墻打幾拍乒乓球，一會兒又給同學撥個電話說些無關緊要的事;有時她躺床上看書，有時又趴在地上看#8943;#8943;

我簡直看不下去，要知道她一向是以有著良好的學習習慣而被贊譽的。后來總算是安靜了，我以為她終于收心讀書了。可是，忽然我的手機收到了一連串的短信—是綿綿發過來的—她剛剛寫的朦朧詩:

你我的歌之間有一張飄動的簾幕，它閃爍著，使你身上像懸滿晶瑩的露珠。秋天穿過凄清幽寂的小徑，鴿子在梧桐樹上憂郁地叫著咕咕#8943;#8943;

看得我哭笑不得。到現在她還有這樣的閑情逸致，看來壓力還不算大，我不用太擔心了。可是，沒過一會兒，她又蹭到我身邊來說:“媽，如果我要是發燒了，是不是就可以不參加考試了，那樣也就可以不參加排名了，期中我們班就有同學因為發燒沒考試#8943;#8943;”

我望著她搖了搖頭。其實這時我除了心疼，也有些生氣了:至于嗎，不就是一次考試嗎?我再一次對她說:“第一不重要。”

“那什么重要?”

“有很多東西都比第一重要。”

“第一對我比很多東西都重要!”

是呀，對于她來說，成績是目前她認為能證明一切的東西。女兒得第一名到底是好事還是壞事?我真是說不清了。女兒不知道下一次如果輸了該怎么去面對，因此而懼怕下一次的到來;而我呢，我就敢嗎?我的內心就沒有一點壓力嗎?難道我們沒有互相傳遞這個壓力嗎?這一夜我也在忐忑不安中睡去。

漫長的期末考試

第一天考語文。上午10點的時候，我正好看了看表，心抽緊了一下:綿綿最擔心的語文應該考完了。下午見到綿綿，我倆都有些異樣地笑，意思很明白:別提考試的事兒啊!其實我很想問問她作文，因為每次只要作文沒出問題，基本上就不會出大問題。“為考試背的那幾篇作文用上了嗎?”好幾次我就差點問出口了，可是，終究沒敢問。

晚飯的時候，趁她被動漫書逗得哈哈大笑的時候，我突然有點挑釁地問了一句:“用上了嗎?”她陰陰地答了一句:“用上了，但可能用錯了。你怎么回事?不是說不問的嗎?”唉，我真無聊，心里的那根兒弦又抽緊了一些。

第二天考數學、歷史、地理。綿綿回來后還是無語。我無意中多看了她一眼，綿冷冷地說:“你想知道什么?別抱希望，數學最后一道題，我又制造了點兒悲劇。”其實我知道她很想數學能得滿分。她說過，她愿意用一個好名次去換一個數學100分，因為數學是她的最愛，也是投入得最多的一門。

第三天只考一門英語，這是她最不怕的一科了。可是她回到家還是沒有一點笑容。第四天放假一天，學生在家休息，老師批卷。

這一天我只記得她跟我說的幾句話:“本來我對寒假充滿期待，現在不期待了。”

“為什么?”

“沒什么為什么。”

“現在怎么了?”

“現在覺得很無聊#8943;#8943;”

我到現在也不知道她這一天的真實心態。我沒有辦法，沒有一點辦法可以為她減壓，我說的每一句輕松的話可能于她都是一種重負。作為媽媽，我不知道該如何去保持一個坦然和合適的姿態。我只知道在不知道怎么做之前應先保持沉默，可是沉默并不代表我內心處之泰然，平靜背后一直有暗流涌動。

終于等到一個結果

周五，學生返校拿成績單。在單位的時候，我拼命忍住打電話問她成績的欲望。回到家里，看到廚房一地的水漬，原來是綿綿把灶臺和早晨我沒來得及洗的碗和鍋都洗了。她有些不好意思地沖我笑笑，伸出一個手指，搖了搖。我的心一動，怕我想錯了，我看著她—意思是我不明白你是什么意思。綿綿有點兒得意又有點兒不好意思似的說:“和期中一樣啦!”

其實，我這個自認已經閱過人生幾許風霜的媽媽，非常清楚名次真沒那么重要，可是在那一刻，我還是為我的孩子感到高興和驕傲。

綿綿說:“其實，我考得很郁悶，太緊張了，我有好多失誤呀!”可是她說這些話時眉宇間舒展多了，那個依傍著我的爛漫稚氣的小姑娘又回來了。

我望著她，心中有一多半的歡喜，還有一少半的悵然#8943;#8943;如果這次期末考試不是第一，她會怎么樣?我又會怎么樣呢?至少不是現在這樣輕松吧。我和她都知道，不可能總考第一，人生的考驗也不止就學校這一場。

晚上，綿綿開始寫個人期末考試各科總結。她很認真地總結她的遺憾:很想“拉風”的數學再一次沒拿到滿分;語文的閱讀部分竟然史詩般的全對，以至于老師忍不住在她的閱讀考卷上批了一個好字，但是作文考出了悲情的XX分;英語作文雖只扣了一分，但在最“NC”(腦殘)的聽力上卻丟了一分#8943;#8943;總之，被老師認為最不偏科的她，這一次在每一科中都沒有做到完美演繹。

各科成績總結完了，可是她考前考中考后的焦慮、掙扎、回避、害怕失敗#8943;#8943;這個該如何總結呢?

是的，這個綿綿沒有總結。她一直在拼命學的是如何往前沖，但是沒有學過:跌倒時，怎么跌得有尊嚴;痛得無法忍受時，用什么樣的表情去面對別人;怎么使勁兒才能盡快地站起來;怎么愈合內心的傷痛和獲得心靈深層的平靜#8943;#8943;是的，這些，她幾乎都沒有學過，所以她害怕失敗。

我也一樣。作為媽媽，難道不是也害怕她失敗嗎?在孩子得了第一和孩子害怕下一次考試時，我該用什么樣的語調和詞句去肯定和撫慰孩子?怎么做，才是對的，才是好的—我也還不知道。

可是，我真的想讓綿綿學會:跌倒時，怎樣的勇敢和智慧才真正有用，怎樣可以變成遠行和高飛的力量。

沒有現成的答案，這得由我們自己一點點地來探尋。這是我和女兒今天和明天都要學習的必修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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