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片冰心在玉壺:庹震

【作家檔案】

庹震，1959年9月生于河南省方城縣，1982年畢業于武漢大學經濟系。中國作家協會會員。1984年100月被評為首屆全國優秀新聞工作者，1993年被評為“中國十大杰出青年”2002年獲范長江新聞獎。出版有《藍天下的眼睛》《無悔的歲月》《靜靜的地平線》《初春的太陽》《世紀末：還有多少問號》《盯住交界》《面對社會之窗》《報海覓蹤》《新聞采寫藝術》《怎樣當記者》《怎樣采寫新聞》《史街背影》《史街余韻》《史街拾墨》《心園驛站》等著作。

【作品選讀】

太陽

庹 震

太陽走路，太執著了：從東初升，至西沉落，一天一個巡回，一天一個往返，從不知累，從不覺煩。試想，若是一個人，誰可一生如此走路?

太陽做到了，它一生如此。每天清晨，它也想多睡會兒，歇歇身子，但是，它還是按時起床，用溫暖的手撫摸著期盼陽光的大地：麥子在等待，玉米在等待，稻谷在等待，果樹在等待，百草在等待，蕓蕓眾生在等待。每天傍晚，它對大地說：“今天你們的熱量夠了，再曬下去，恐怕你們會熱壞的，我先讓一讓路，明天見。”

在銀河系中，有許多許多個星球。太陽只是其中的一員。許多許多個星球中，只有太陽用自己的生命燃燒出的光芒，照耀著孤懸在長空中的地球，它從古至今，萬年千年，千年萬年，不曾有悔。

有的星星不理解太陽。它們常問太陽：“你這樣日復一日地用燃燒生命的代價為地球送暖，早晚有一天會耗盡能量，失去生命，圖什么呢?”太陽笑了笑說：“地球比我更需要熱量，一旦沒了陽光，地球就會變成冰窟，所有生物就不復存在。而茫茫宇宙中只有地球有一群產生了思想的動物，他們需要太陽，而宇宙需要思想。”

又有一些星星嘲笑太陽說：“傻瓜，大傻瓜，瞧我們的生活，過得多瀟灑、自由。你這個太陽，為地球送溫暖，不就是為了讓那些有思想的動物給你唱幾句贊歌嗎?幾句好聽的話就值得你獻出生命嗎?”太陽聽了這話，沉默了許久之后，只說了一句話：“生命的價值絕不在生命本身?！?/p>

有的星星很同情、理解太陽。有一顆星星對太陽說：“我很羨慕你，能用光熱養育那么多生靈，我希望有一天能像你一樣，為地球上有渴求光熱的生靈送去溫暖?！?/p>

太陽知道自己終有一天會因燃盡所有能量而死亡，它的內心深處，始終為地球的未來擔憂：“當我的生命燃盡時，地球上需要的光熱從哪里獲取?”

太陽的累，不只是體力上的付出。太陽的辛苦，不只是那雙永不停歇的腳。太陽的偉大，不只是無私燃燒。當我們享受太陽的溫暖，享受著太陽哺育出的食物，享受著太陽送來的光明，我們可曾問自己一句：“我們懂得太陽嗎?我們如何報答太陽?”

太陽正走在太陽的路上。太陽的路……

棗樹

庹 震

又到了棗熟的季節。院里一棵瘦小的棗樹，又掛上了紅紅的果實。也只有這時，平時不顯眼的它，吸引了無數頑皮的孩子。孩子們照例拿起了竹棍，站在棗樹下，仰頭橫劈豎打，小紅棗兒掉一個，他們便瘋搶一陣兒。一眼望去，只見滿地是破碎的棗樹葉兒，零零星星的。

棗樹無言。在孩子們的歡笑聲中，它沒有一句話。小紅棗兒，一個個裝進了孩子們的歡聲笑語中，它沒有一句話。小紅棗兒，一個個裝進了孩子們的衣兜里，小衣兜鼓鼓的；一個個放進了孩子們的嘴里，小嘴兒嚼得香甜甜的。此刻，棗樹好似被扒了一層皮，無數的傷枝殘葉，在風中搖曳著。這就是它的秋天，豐收后的秋天。

世界上大概只有棗樹有這種風格：它在用生命釀出甜果的時候，被人用竹棍無情地抽打，而它呢，仍矢志不渝，明年春天照樣發芽、開花，秋天照樣將紅紅的棗兒掛在枝頭，等待著饞嘴的頑童們。

我也是從頑童長大的。我曾經和別的孩子一起，向棗樹，準確地說，不止一棵棗樹，索要過紅棗兒。有時紅棗兒叫人先打光了，剩下幾顆青果，我也不會放過，無論如何也要將它們一一打下，放進肚子里去。不過，吃多了也常鬧肚子。

孩提時，不曾細想過棗樹的命運，也不懂得棗樹的可貴風格。長大些，知道了人世的炎涼和甘苦，便在內心對棗樹產生了崇敬，也生發了內疚。

棗樹是樹嗎?是植物嗎?人跟這棗樹，伴生了多少年多少代了，可曾與棗樹有過心靈深處的融通呢?

棗樹，不像松柏那樣常受人贊頌，不像楊柳那樣挺拔、苗條，它總是彎著腰，勾著背，一副心事重重的樣子。也許，它的內向是它的風格的一部分，它的心事永遠只有它自己知道。

孩子們，當你們舉起竹棍時，可否輕些?可否在獲取的同時，少讓棗樹受傷受痛?

懶惰

庹 震

懶惰是人與生俱來的弱點。人的一生，能做多少事，彈性極大。做事的多少，某種程度上，和與懶惰戰斗的成果大小有關。

一天，一家出版社的編輯打電話告訴我：“你的那本書，急著要發排了，請半個月內交稿?！贝饲埃业玫降男畔⑹且粋€月內交稿。這下子緊張了，自己給自己列了一個日程表，一天一天趕日子，終于半個月內完成了任務。見到這位編輯，訴說了這半個月的狼狽，她聽了后笑了起來：“就知道你們這些人愛拖時間，所以故意把交稿時間提前了半個月，也想試試你們不拖行不行?！?/p>

這個編輯的心計，很是良苦。她也是讓作者給拖怕了，沒有什么好辦法，才想了這么一招。聽了這番話，我感到了一種慚愧。在很多時候，人并不是因為有其他事情要做而影響做某一件事情，往往是自己給自己放寬要求，往往是自己為自己找到偷懶的借口。看來。人的生命短暫，自己不珍惜也是一個原因。

有人很迷信智商。這些迷信的人把人們做事成功與否，歸結于人的智商上的差別。應該說，人在智力上是有差別的，這些天生的差別，無疑對人一生是有影響的。但是，從總的方面看，人在智力上的差別，遠沒有人在勤奮和努力程度上的差別大。一個智商高的人加上懶惰，會一事無成；而一個智商稍低的人加上勤奮便會做成大事。很聰明的人有時正因聰明所誤不勤奮努力竟因福得禍；有些笨拙的人知笨知拙不敢懈怠反而因禍得福。

懶惰或許是人生的第一敵人。這個敵人，一生都在你的身邊，時時拿著鋒利的長矛，準備刺殺。在你的手里，必須時時緊握勤奮和努力的厚盾，提防和阻擋這個要搶奪你珍貴的短暫的不會再有的人生時光的敵人。

是讓懶惰發出得意和歡快的獰笑，還是讓我們的生命綻出美麗和鮮艷的花朵，這是一個多么重要的選擇!

小溪

庹 震

沒有人不知道江河是由一條條小溪匯成的，也沒有人不知道社會是由一個個人組成的。

小溪，如同個人；社會，如同江河。

從古至今，江河滔滔不絕，社會生生不息，人類在驚奇中發現了生命的偉大，也在嘆息中發現生命的可貴。為讓僅有一次的生命閃出更多的火花，人們思索著小溪，也思索著江河。

每個人都是一條小溪。從生命初始，母親在痛苦中綻出希望的笑容，到生命終止，親人們哀傷中放出哭聲，小溪一直流淌著，融化著甘苦，舒展著歌聲。

小溪從哪里來?日本作家東山魁夷曾說：“人人心中都有一股泉水，日常的煩亂生活，掩蔽了它的聲音。當你夜半突然醒來，你會從心靈的深處，聽到悠然的鳴聲，那正是潺潺的泉水啊!”

從心靈深處流出的泉水，形成了小溪，它是思想，也是生命。

每條小溪都有始有終，從源源而出，到流盡干涸，小溪有自己的旅途。

小溪的流程時緩時急，有時萬分沉寂，涓涓流動，有時奔騰向前，咆哮暴漲。

小溪的水，不是永遠清澈的，它有時是渾濁的，只有泥沙沉淀下來，水才能清澈如初。

小溪總要歸于江河。胸懷寬闊的小溪總會找到江河，而心胸狹窄的小溪會在沙漠中斷流。

小溪渾濁時，有時找不到自己，找不到自己的心，自己的手足，自己的影子，是泥沙遮住了眼睛。經過奮力掙扎，水才變回了原樣，小溪才找到了流向，找到了自己。

小溪有年輕的時候，也有年老的時光。年老的小溪會對年輕的小溪說：“我老了，但我找到了江河，今后你們看不到我了，但我在江河里?！?/p>

年輕的小溪說：“我也要像你一樣，克服千難萬險，去找江河?！?/p>

年老的小溪說：“找江河，要有犧牲精神，因為一旦找到了江河，就沒有小溪了，希望你勇敢地追求江河。”

人一代代綿延不斷，江河永遠東流。每個人都是一條小溪，但每條小溪又有所不同。

有的人活著的歲月很短，但小溪曾激越過，奔騰過，曾匯入江河并成為潮頭的一朵浪花。有的人活著的歲月很長，但小溪一直平平靜靜，不曾歡騰，不曾起伏，最后在江河中隨波逐流。

有的人在旅途中，忘我奮斗，激濁揚清，終于使一股清流匯入江河，做出了貢獻。有的人在旅途中只顧享樂，損人利己，終于使一股濁流匯入江河，造成了危害。

“源清流潔，本盛木榮?！痹笚l條小溪永懷心志，雖經九曲十八彎而不改初衷，雖一路蒙受塵沙而奮力掙脫渾濁，竭盡全力奔向東流的江河。

有江河在，就有人類。小溪要珍惜只有一次的生命，熱愛奔騰的生活，用清流擁抱江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