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北敘事曲[組詩]

許 仲

村中表妹

表妹是因了一朵繡梅的綻放

而接到愛情通知的

短促的指令像一根粗糙的手指

撥通了她的心靈密碼

那朵用半個青春開出的花

停在她的花轎上，等她

叮囑她，青春可以像梅花一樣掐枝

表妹，你終于在一根寒梅上找到生活源頭

今天你打開小鎮的房門

與過去是多么不同

嶄新的衣襟，灌滿了婚姻的風

很多貧窮或富裕的回憶

正一條一條踏進門檻

進入了一組已接收的幸福溫馨里

這樣的一朵紅梅是幸運的

柳暗花明，多么像一場雪

見到蘇北春風蕩漾時

就會軟下心腸，放過冬天

寫給泗陽

泗陽，如果你小得只有我的心那么大

我的整顆心就給你

打開你的封面

讓我讀出你剛剛說出的那句蘇北方言

請允許我讀一次寫在運河兩岸的詩

讓那一行行被歷史挽留的水聲

重新押韻

再讓我靠近那次相遇的老船公

看清陸續到站的朝代商賈和帝王

岸邊楊柳，蕩漾的洋河酒香

我的鄉親，還在運河南北

我的親人，只喝泗陽的水

只吃泗陽的水稻和玉米

我要找到從前的痕跡和歡樂。以及

被風雨吹打的愁緒

我要把它們安放心頭

清醒地銘記——

我是泗河留下的

千回百轉的，一段柔腸，一根蘆葦

堂屋與照片

老輩們堅守著舊時光

那些寧靜的笑聲

震落了斑駁墻上的灰塵

在一個秋日的黃昏

站在堂屋，老墻攤開的一張張照片

使我寸步難移

那些一眨不眨看著我的親人

現在都去了哪里?

而那些活著的親朋好友，你們現今又在做些什么

為什么一言不發

其中，也有一張有我的舊照，我兒時的那

雙清澈眼睛

最讓我感到疼痛

在后半夜讀詩歌……

沒有人告訴我一支筆可以撐起夜晚

在燈光一側，衡量各異的文字

因失去白日的金粉而傷感

飛沙走石的文字

進行著語言的較量

后半夜，黑夜依然交給鐘擺

左右之中，誰的胳膊

從左邊滑向右邊

這片寂靜中，我是可怕的諦聽者

血與眼球同時在盲目移動

看到的孤寂與手中的筆畫是那么相似

舊的與新的、你的與我的一定不同

幾件懸掛的衣裳，還保持著拘謹的姿勢

一直像白天那樣樸素，沒有困倦

只有我的深夜，被文字吵鬧著

要我替她們說話

說那些讓她舒暢卻可能讓我憂傷感懷的

虛無或，幸福

蘇北敘事曲

風聲所指處

讓一段柔軟心腸的吹打提高音調

讓蘇北拿出它慣有的蒼茫打動我心——

滔滔不絕地流入我眼神的

那些沒有邊涯的思念，莊稼

每一寸土地，沙粒

夜夜在我心中翻滾

蘇北我隨意一轉身，就面朝你

我伸出手，就伸向你

我的想念，一日三餐

粗茶淡飯養育我的蘇北

還有握著八十年風雨的老宅

和年齡大于宅后那棵老樹的母親

蘇北的那片陽光多么清澈，透明

穿過大片的綠，淌過悠長的河

啊，故鄉，我已被你遺忘

走進蘇北的空曠

在麥子與苜蓿花的春天，呼喊同伴

在野蝶和牛羊的身邊。用鞭繩趕著童年

只是那些聽我唱歌的人

已被歲月鎖入了誰的門窗?

再也不見她伸過來蒼白的手和臉龐

柔弱地朝我微笑著應答

是你讓我在異鄉苦苦尋覓往事——

等待誰來給我開個頭

一夜說到蘇北的天亮……

烏衣巷

烏衣巷里的人呢

從百姓家飛出的燕子，請你停一停

在那些野草花叢邊

在朱雀橋舞動水袖長袍的溪水邊

銜一口往事的泥

再筑一只盛滿夕陽的巢

王謝的腳步匆匆

甚至還未把剛剛遺忘的一扇里窗關上

就帶走了無限繁華

魏晉遺風，在巷內定格

三步可以抵達的門檻

看著卻又是那樣的遙遠

那聲關門聲

夾痛時光的視線

當年進出巷子的兵哥哥呢

你還能聽到這眼前的春光匝地秦淮水響么

與亙古同呼吸

烏衣巷給了我一個暖暖的下午

我想走進一扇門坐坐

可誰會出來用一只手略提長袍

另一只手把我相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