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到極處已無言

王振國

母親是孩子的第一個啟蒙老師,也是孩子一生的價值尺度。

我出生在祖國邊陲一個人跡罕至的小山村。小時候,家里窮極了,為了能讓我們六個孩子活下來,母親起早貪晚,沒日沒夜的到山里開荒種地。有一次,我和母親鏟完地回家,正在淌河時,山洪沖了下來,大水將措手不及的我們娘倆沖出了一千多米。母親自始至終用她的雙手緊緊地拉著我,生怕我被大水卷走。后來我們被沖到了一棵橫臥在河床的樹上,才爬上了岸。上岸后,我才覺察到手被攥得已經麻木了,生疼生疼,當時媽媽是拼盡了全部力氣在保護我。我常想,如果當時真的遭遇不測,媽媽一定會把萬分之一的生留給我,把百分之百的死留給自己。

媽媽雖然沒念過一天書,但她卻極通曉事理。小時候,她經常告誡我們:“眼是懶漢,手是好漢,天底下的事都是人干出來的。”“人活臉,樹活皮,人生就怕沒志氣。”“夜遇讀書郎,赤腳走四方。”記得我6歲時,媽媽把我摟在懷里,對我說,“兒啊,媽媽沒文化,是個睜眼瞎,但媽知道人這一生沒文化不行啊,咱家再窮,媽也要供你讀書。”當時,盡管我還不能完全明白媽媽的意思,但媽媽的話卻像汩汩的清泉水,流進了我的心田,影響了我的一生。可以說,我今天有了一點成就,每一步都是靠頑強學習走過來的。媽媽的話是我一生學習和奮斗的動力。

俗話說,窮人的孩子早當家。為了湊足學費,在我剛上小學的時候,媽媽就帶著我上山去挖細辛、五味子等藥材。當時,我的小手經常被劃出一道一道的口子,從山里回來,累的倒頭便睡,第二天太陽升的老高時才從炕上爬起來。生活雖然是苦了一些,但今天想起來,心里卻覺得很甜,因為當時有媽媽在我身邊,有一種愛的光環無形的環繞著我,使我每一天都如春風風人,夏雨雨人,過得有滋有味,無憂無慮。

母親最大的特點是善良,這也是她留給我的最寶貴的財富。

1960年,正逢我們國家遭遇嚴重的自然災害,連年農業欠收,家家生活都十分困難。我們家人多,幾乎每頓飯都要拌一些糠和野菜,由于長時間營養不良,全家人餓的面黃肌瘦,似乎來一陣風就能把人刮倒。當時,粒米如金,就在我的家隨時有斷炊危險的時候,媽媽聽說鄰居老高家已經兩天沒米下鍋了,一個孩子還正在生病,她馬上讓我把家里僅有的一瓢苞米面給老高家送過去。當時,饑餓難耐的我真不想去送,然而又不敢違抗媽媽的命令。至今,我還能想起老高家大嬸看到這瓢玉米面時臉上掠過的悲喜交集的表情。那仿佛是七彩流霞、玉樹瓊花,我也由此懂得了什么叫雪中送炭、助危濟困、舍己為人……

這些年,我們兄弟姐妹的生活過的一天比一天好,媽媽時常樂的合不攏嘴。但她老人家也有悶悶不樂的時候,這就是當她回到我們家曾經生活過的山溝溝里,看到一些左鄰右舍還沒有脫貧,她的心情就會變得異常沉重。開始,我們不知究竟,以為是自己做錯了什么事情,引得母親不高興。后來,當母親說出自己的心事時,我才進一步了解了母親。她是一位從貧困中堅強走過來的中國女性,雖然她沒念過一天書,但她有一顆水晶般晶瑩透明的心,她愛別人勝過愛自己,她真正做到了慈悲為懷。從那以后,我便努力照著母親的樣子去做,經常給老鄰居送些米面肉菜,遇到誰家有了困難,我也是竭盡所能去幫助。最讓媽媽開心的事是,我為家鄉修建了一所學校。我經常聽媽媽自言自語的說,“好哇,從這往后,這些娃上學就不受凍了!”

媽媽是我事業的精神支柱。

上世紀八十年代初,正是我事業初創時期,組織上曾動過讓我到某縣去做副縣長的念頭。在那個年代,坐上副縣長的位置不只意味著捧上了“鐵飯碗”,那簡直就是捧上了“金飯碗”。我又一次走到了人生的岔路口上。

知子莫如母。媽媽知道我想繼續研究抗癌藥物時,不僅沒像別人那樣又是勸說又是責怪,而是堅定地對我說:“兒啊,你的選擇沒有錯,治病救人,這是積德行善的事,如果能救人一命,這是給你多大的官,花多少錢也換不來的!”

正是媽媽的一席話,像暗夜里沖騰而起的篝火,照亮了我前進的道路。盡管我一路走得很艱難很辛苦,但我一想起媽媽支持我,渾身就平添了無窮的勇氣和力量。

我開始搞抗癌藥物研究時,資金十分緊張,可以說一分錢都得掰兩半花。媽媽和爸爸不聲不響,每天早早就背個竹筐上山采藥,月掛西山才能回來。每當我看到她們二老遠去的背景,想到她們都已是60多歲的老人了,為了幫兒子一把,自己不辭辛勞,心里就像打翻了五味瓶,既感動又內疚。二老沒有豪言壯語,也不會講大道理,但他們用最簡單的肢體語言,詮釋了什么是為父為母之道,他們用最樸素的真情實感,始終溫暖著兒子的心,引導著兒子奮力前行。

當我事業有成之后,媽媽沒有母憑子貴,還是一如往常。她每天坐公司的班車到食堂幫助洗菜,或者到公司的菜地里幫助鋤草、打藥、施肥。為了她老人家出行方便,我給她安排了一輛專車,可她很少坐,說是不能和大家在一起沒意思。我知道她是怕浪費汽油,還怕麻煩司機。這就是媽媽!為了兒女操勞了一生,到老了,該享享福了,心里牽掛的還是兒女。晚年她常跟我說:“無論多么有錢,都要低調做人,要盡力幫助窮人,你幫助了別人就是在幫助自己。”

2008年11月,媽媽知道自己將不久于人世,她老人家拉著我的手要我一定滿足她一個心愿。我說:“媽媽,您說吧,我一定答應你”。老人家這時如釋重負,被病魔折磨的如枯葉般的臉上綻開了兒童般燦爛的笑容。她說:“我攢了10多萬塊錢,這是我幾十年省吃儉用攢下來的。我走了以后,你把這些錢一分不少地分給公司的員工,就算是我請大家吃的最后一頓飯。”

真理永遠是樸素的。這些充滿哲理的話從媽媽嘴里說出來,是她一生的寫照,也是普渡兒子達至人生完境至境的扁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