蒙冤27年,“強奸犯”面臨賠償尷尬

楊 柳

1982年，在河南省原信陽地區汽車運輸公司當司機的張保銀，回農村老家收割小麥時，被警方作為實施強奸(未遂)的嫌疑對象拘留。后來，他被判處10年有期徒刑。1989年1月，在監獄里服刑了6年零5個多月的張保銀被假釋回家，他由此踏上了漫漫申訴路。

歷經27年，2009年8月24日，75歲的張保銀終于接到了駐馬店市上蔡縣人民法院的無罪判決。當其向駐馬店市中級人民法院提出102萬元的國家賠償后，2009年11月23日，駐馬店市中級人民法院駁回了他的申請，目前，張保銀已向河南省高級人民法提出申請。

回家割麥時禍從天降

1982年6月初，在河南省原信陽地區汽車運輸公司當司機的張保銀，請假回老家上蔡縣農村收割小麥。時年49歲的張保銀是參加過抗美援朝的復員軍人，也是一名黨員。

6月13日深夜，正在家中熟睡的張保銀突然聽到女子的喊叫。朦朧中，張保銀以為是別人家在吵架，就沒有起來。第二天聽別人說，鄰居家19歲的姑娘張改花(化名)昨晚險些遭到壞人的強暴。

據張改花自述，這天夜里她正在熟睡，一名歹徒撬門后躡手躡腳地進入她的房間。歹徒見張改花被驚醒，就趕緊用手絹捂住她的嘴不讓她喊叫。歹徒脫掉自己的衣服后欲實施暴行，張改花用牙咬住歹徒的手指，并在反抗中用指甲將歹徒的身體抓傷。歹徒見張改花拼命掙扎，便赤著身體倉皇逃走。實施暴行中歹徒沒有說一句話。

村干部了解情況后向鄉派出所報了案。此案驚動了上蔡縣公安局，公安局成立了專案組到該村進行調查。除了在案發現場發現有歹徒遺留下的血跡外，并沒有發現其他有價值的線索。于是，警方對該村18歲以上40歲以下的男性村民進行了逐一排查，還將沒有在村里居住的男性村民的情況登記在冊。

調查張保銀時，張保銀已返回單位上班了。張改花向警方描述歹徒的特征是大高個，比較瘦，留著小平頭，估計年齡約二三十歲。而張保銀不但年紀大得多，身材也很胖，有85公斤。因為頭發少，留了個大背頭。雖然在體貌特征上，張保銀與犯罪嫌疑人相差很大，但是他最終還是被公安機關列為重點懷疑對象。

同年7月28日下午，正在上班的張保銀被上蔡縣公安局帶到了某地，讓其脫衣進行檢查，辦案人員看他身上有被抓傷的痕跡，左手指也有傷痕，便把他拘留了。第二天，張保銀就被關進了上蔡縣看守所。隨后，張保銀被上蔡縣人民檢察院以強奸罪未遂逮捕。

原來，據警方分析，既然這位歹徒赤身逃走，說明其住的地方離案發地不遠；歹徒沒有說一句話，肯定是害怕被受害人通過聲音辨認出來，所以應該是熟人作案；歹徒身上有抓痕，手指上有咬傷，這與張保銀的情況非常符合。他老家房子離張改花家不到100米的距離，是鄰居和熟人，身上也有傷痕。

身背強奸(未遂)罪領刑10年

那么，張保銀身上的傷是如何造成的呢?

事也湊巧。6月10日上午，在家收割小麥的張保銀因為家務事與妻子賈大妮吵架時，妻子一氣之下用手指把他身上劃傷。而他左手指的傷則是幫村支書家割麥子時被鐮刀割破的，當時村支書的媳婦還幫他簡單包扎了一下。

張保銀告訴辦案民警說：“你們搞錯了，我身上、手上受傷的事，妻子和村支書他們都知道，可以向他們調查。”

而張保銀的妻子賈大妮在接受警方詢問時也說，那天，她和丈夫的確因為瑣事吵架進而動手打架，她將丈夫的臉上、胳膊上、背上、手腕上、胸部都抓傷了，當時還有幾個鄰居在一旁勸架。

每次辦案人員提審時，張保銀都據理力爭，反復強調自己與歹徒身上的傷痕有明顯區別，但是，民警并不理會張保銀的辯解，反而認定犯罪嫌疑人就是他。

經過多次審問后，1982年9月7日，張保銀只好承認是自己作案。

據張保銀反映，在看守所的40多天里，他每天僅能喝一點菜湯，更讓他吃不消的是有時被罰站一站就是半天。最多時，他一天被提審三次，最長的時間是從中午一直到夜里12點，因此張保銀只好違心地承認自己的“罪行”。當時他想，與其被折磨不如先承認了，當時他還認為，既然是強奸未遂，最多被判個三五年，等自己出獄了再討回清白。

可他沒想到的是，經不公開審理后，1983年3月5日，其被上蔡縣人民法院以強奸(未遂)罪判處有期徒刑10年，張保銀不服提出上訴。同年9月15日，原駐馬店地區中院作出裁定，維持張保銀有期徒刑10年的判決。

都是因為血檢出錯惹的禍

判決書生效后，張保銀被送到河南省新鄉第二監獄勞動改造。

在監獄內，張保銀開始寫申訴材料，然而，他每周寫的申訴信都是石沉大海。多次申訴無果的張保銀只好努力勞動，以求得減刑。因其表現突出。服刑期間被減刑一年，后又被假釋兩年半。

1989年1月2日，張保銀獲假釋回家。在看守所和監獄里，他先后被關了6年零5個多月。

在監獄里，張保銀一心想討回清白。但是在監獄時，他因患上白內障，視力變得很弱，又經常生病。因此出獄后，張保銀調養了一段時間后才開始為自己進行申訴。

從上蔡縣人民法院到最高人民法院，張保銀拖著衰老的身體一趟趟地奔波。那時，張保銀的信念是，趁現在能動，抓緊時間申訴，直到自己進棺材的那天。其子女們也很支持他，拿錢給他告狀。告狀過程中，他歷經了種種磨難。但沒有退縮。

1995年年初，張保銀到原駐馬店地區中院申訴時，無意中聽到工作人員解釋，案件的證據很明確，你的血型和現場的血型一樣，都是O型血。此時他才恍然大悟，警方為何認定自己為罪犯，肯定是血檢出了錯，因為在自己當兵時驗過好幾次血型，自己的血型不是O型，而是AB型。

1995年5月18日，河南省高級人民法院對張保銀的血型作出鑒定：張保銀的血型為AB型。同年8月17日，原駐馬店地區公安處再次對張保銀的血型作出鑒定，結果仍為AB型。

然而，1996年5月16日，原駐馬店地區中院的一紙“駁回申訴，維持原判”的法律文書，再次讓張保銀的希望破滅。原駐馬店地區中院的判決理由是：“你訴原審鑒定血型與你現在的血型不一致的理由，我們認為，在一案件中，血型鑒定只可作為一種定案依據考慮，不能當做肯定和否定案件的惟一根據。”

蒙冤27年后討回清白

2006年11月9日，申訴了24年的張保銀終于看到希望，最高人民法院指定河南省高級人民法院對此案進行再審。

2008年6月18日，河南省高級人民法院經過合議庭再審，認為原判認定張保銀犯強奸罪的事實不清，證據不足，遂裁定撤銷原駐馬店地區中院和上蔡縣法院的判決書，發回上蔡縣人民法院重審。上蔡縣人民法院重新審理時，看著發黃的案卷，在法庭上，76歲的張保銀老淚縱橫。

2009年8月24日，張保銀接到了

到上蔡縣法院領判決書的通知，張保銀懷著忐忑不安的心情來到了上蔡縣法院。張保銀翻到判決書最后一頁時看到上面清楚地寫著“張保銀無罪”。而此前那一紙強奸罪(未遂)的判決書卻改變了張保銀和全家人的命運。

判刑前，張保銀家在當地是富裕戶，張保銀是一級駕駛員，他的工資比縣里一些領導的工資還要高。入獄后，他的公職和黨籍都被開除了，家里的生活頓時陷入困境。

村委會主任鄭保德說，張保銀被抓后，周圍人都很吃驚，這個人很老實，是參加過抗美援朝的復員軍人，又是黨員。

那時，張保銀的大女兒已經出嫁，家中尚有5個正在上學的子女。為了生存，大兒子張國舉帶著兩個弟弟到鄭州一家澡堂給人搓背。張國舉聰明能干，到了該結婚的年齡時，有人給他介紹了幾個對象，可是姑娘家一聽說其父親是個強奸犯后，都嫌棄他家名聲不好，對象也沒有談成。

張保銀的一個女兒到了該出嫁的年齡，也因為父親的關系找不到婆家，最終只得遠嫁新疆。

申請國家賠償被駁回

接到改判書后的張保銀想到了國家賠償。他請律師算了算，被羈押2353天的賠償金、精神損失費、247個月的退休金、上訪差旅費、誤工費、律師費等共計102萬元。2009年10月9日，張保銀向駐馬店市中院提出申請，要求獲得國家賠償。

11月23日，駐馬店市中院賠償委員會作出了“賠償決定書”，上邊寫著“本院認為，2009年8月24日，上蔡縣人民法院作出(2008)上法初字第121號刑事判決，宣告張保銀無罪，該判決生效后，張保銀有申請國家賠償的權利。”“張保銀被宣告無罪的善后問題。應當按照當時的國家規定，由張保銀申請有關部門處理解決。”“但是，張保銀實際被錯誤羈押的時間為1982年7月28日至1989年1月2日，發生在國家賠償法頒布實施之前，并無持續至1995年1月1日國家賠償法施行以后。因國家賠償法不溯及既往，所以張保銀申請國家賠償事項并不適用國家賠償法。”

張保銀想不通：“我這27年過著豬狗不如的日子，一生都被毀了，難道這么多年監獄就白蹲了?”緊接著，張保銀又向河南省高級人民法院提出了申請。

對此，河南省社科院法學與社會學研究所副研究員歐陽君說，《國家賠償法》在1995年1月1日起施行，《國家賠償法》不溯及既往。1995年1月29日，最高人民法院關于《中華人民共和國國家賠償法》溯及力和人民法院賠償委員會受案范圍問題的批復中說。國家機關及其工作人員行使職權時侵犯公民、法人和其他組織合法權益的行為。發生在1994年12月31日以前的。依照以前的有關規定處理。發生在1995年1月1日以后并經依法確認的，適用《國家賠償法》予以賠償。發生在1994年12月31日以前，但持續至1995年1月1日以后，并經依法確認的，屬于1995年1月1日以后應予賠償的部分，適用《國家賠償法》予以賠償；屬于1994年12月31日以前應予賠償的部分，適用當時的規定予以賠償；當時沒有規定的，參照《國家賠償法》的規定予以賠償。

他說，雖然張保銀被錯誤羈押的時間發生在國家賠償法實施之前，但是依照此批復，法院可以參照賠償法的規定予以適當的補償。這里是“參照”不是“依據”，也就是說可以多賠也可以少賠，但是不能不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