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被拐賣的女研究生平淡自述

袁洪君

別看我現在是個農婦，2000年春天之前，我還是H大的研究生呢，那時的研究生還很寶貴啊，像我們那樣重點大學，研究生的數量也不是很多，不像現在，碩士研究生隨處可見，在天安門廣場上隨便抓十個人出來，至少有一個是研究生。

好女不提當年美了，畢竟現在我已經成為張家灣一個地地道道普普通通的農婦，和這里每一個女人一樣，給男人生兒育女。別看我才不到二十五，我都是三個孩子的媽媽了。我在這里，在這個叫張家灣的地方，我既平凡又特別。我平凡，是因為我和這里很多女人一樣，都是人販子從很遠很遠的地方拐賣到這里的。然而。我很特殊，剛才我已經說過了，我被拐到這里之前，是個研究生。不過我也沒驕傲，他們這里的人不認這個，他們只要你生孩子。你能不能干，就看你在多長時間里生了多少孩子，尤其是男孩子。我來這里四年，生了三個孩子，還算過得去，沒有被人歧視。隔壁家的小芳，來這里三年，生了一個孩子，還是女孩，就再已生不出來了，一家人包括公公婆婆和他男人，都被人瞧不起。

人這一輩子，平平安安地就好了，即使平凡一點也無所謂。我一直都是這么想的。

2000年4月，H市的雪才剛剛化完。我茫然地在校園里散步，那個長得無比窩囊的男生趁我還沒甩他，居然先下手為強，把我給踹了。他怎么能這樣呢?H大男女比例極不協調，有的班級就一個女生，我們每一個女生驕傲的像公主·樣，我又怎么能忍受他踹我?我那個氣啊，簡直空前絕后。

我一個人悶悶地在校園里走著，突然，一輛黑色轎車停在我面前，開車的司機說：有一個男生叫他來接我，有話要跟我說。他向后一指，說就是那個男的，他說你正生他的氣，不敢來見你，要我把你送到一個地方，神神秘秘的，不知道他咋想的。我順著他指的方向，只看見一輛的士嗚嗚地開走了。

我冷哼一聲，瞧他那熊樣，除了我還有誰愿意跟他談對象?現在后悔了吧?想給我驚喜，好，我就讓你出出血。

我就鉆進車里。眼看著窗外，想著和他近一年來的交往，苦多甜少，不過也能湊合。要是他肯認錯，我就放他一馬，我也沒什么野心，不想日子過得多輝煌，只要能過得下去就好了。

司機遞給我一瓶娃哈哈礦泉水，說：渴了吧，喝口水。說著他自己也拿了一瓶，打開喝了。

我也正好口渴，打開喝了一口。

車不停地開著，怎么就不見停了呢?我問司機，司機說：他要帶你到外地。

我也不再問，哼，這下一定花不少錢吧?

或許是太累了吧，我就昏沉沉地睡著了。

醒來時，我被五花大綁，蒙了眼睛，嘴里還被塞了一團臟兮兮地東西，惡心死了。

我被綁架了?他們為什么要綁架我啊，我家在城里，可也沒多少錢啊，看我穿的衣服就知道了，普普通通的。是不是什么反動武裝要向政府提什么要求?我是研究生，說不定他們看中這一點才綁架我的。

我完了。不知道我還能不能活著回去。

那個該死的男生，我還以為是你向我道歉，要給我驚喜。這下因為你被綁架了，我要是能回著回去，一定讓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我已經換了好幾輛車，走了幾天我也不知道，我被藏在后備箱里，或者大紙箱，裝貨的木箱，經常換，換得我頭都暈了。我真是生不如死啊，身子被綁得死死的，手腳早就麻木了，說不定還要殘廢。我就靠一個人時不時地塞點東西在我嘴里維持生命。

那時，我好害怕死。死了我就見不到我爸爸媽媽了，更不用說報復那個該死的男生。

不知道過了幾天，也不知走了多遠，我被拽出后備箱，放在地上。我的手觸摸到草和樹葉，知道是樹林。一個中年男人的聲音自言自語地說：他媽的，這可是大學生啊，就這么賣了真可惜，我可得先嘗嘗滋味。

我的褲子就被一雙粗糙的手粗暴地脫了……

我這才知道，我被拐賣給那些討不到老婆的人做媳婦。我不會死了，我死了他們就得不到錢，他們是不會讓我死的。

不知又過了幾天，我就被那中年男人交給另外一個男人。我的長途顛簸終于結束了。

我嘴里的東西被拿出來了，蒙眼睛的布帶被取下來了，五花大綁變成了捆手和腳。一個男人給我擦了擦臉，嘿嘿笑了。

這個男人站得英武雄壯，比我那個窩囊男朋友好看多了。

“你不要跑。跟我過一輩子，好不好?”那男人對我說。

我沒說話，打量著這個人，打量著這個家。好貧窮落后!我長這么大，沒見過這么破敗的家。兩間茅草房子，一間是豬圈，雞鴨鵝豬住在一起，一間住人，吃喝拉撒的東西都在這間屋子。

“你也別想跑，我們村打死過好多人，都是那些不安分想跑出去的媳婦。這里離鎮上遠著呢，兩百多里。”

那男人對我的來歷情況一概不聞不問。第一天晚上，那個男人把我按在床上，床塌了他也不管。

我很長時間沒見過陽光，被他綁在屋里，我叫過，掙扎過，沒用，我要死要活，根本沒人理。只有那個男人，會和我說幾句寬心的話。

那男人也不知道為什么那么多蠻勁，一到晚上，就追不及待地撲到我身上，有時甚至在大白天也不放過我。后來，沒過多久，我就懷孕了。那男人興奮的又蹦又跳，像個沒長大的孩子。我就想，把孩子生下來再走吧，人家也花了不少錢，給他生個孩子，也讓他有個盼頭。

那男人也開始讓我在周圍走一走了。

等我生完孩子，給孩子為了幾個月奶，我又懷孕了。

就這樣，在這里生活了四年。我生了三個孩子。

一個月前，我爸爸媽媽找到這里來了，還帶了家那邊的警察，本地的警察也來了。我真不知道他們是怎么找到我的，我在這里四年，只知道這里叫張家灣，什么省市縣鄉全不知道。

我看到爸爸媽媽的時候，我正一邊教大兒子念書，一邊喂小兒子奶。媽媽叫我一聲：閨女!就哭了，哭的一句話說不出來。爸爸趕緊照顧自己的媳婦。

我走到爸爸媽媽面前，說：你們怎么找來了。

“我們來接你回去的，閨女。”爸爸眼里也流著淚花。

我叫來那個男人，說：爸爸媽媽。對不起，我不回去了，我有兒有女有丈夫，我不能丟下他們不管。

“你——你你——”爸爸差點暈過去。

我跪在爸爸媽媽面前。那男人，我的丈夫也跟著跪了下去，大兒子二閨女也跟著跪下去。

我留爸爸媽媽住了幾天，那男人也竭盡全力照顧他們，后來爸爸媽媽看也帶不走我，那個男人對我也挺好的，就放心地回家了。我答應他們，要常回家看看。

我只要平平靜靜地生活。研究生又怎樣?不也是為了生活?他們掙了錢。也不一定就幸福。我在這里，山清水秀。簡直就是世外桃源，張家灣一個村，就有很多人活過一百歲。

而且，那男人過了三四年，終于弄懂什么是研究生，把我當成神一樣。疼我，照顧我。我還有什么理由離開?

至于那個甩我的男生，我已經忘記了。他長什么模樣我都想不起來。

盡管這樣，我還是努力教孩子們讀書寫字，我要把他們培養成研究生。我想平平靜靜地生活，他們未必這樣想。人人都有自己的選擇，他們讀了研究生，就會有更多的選擇機會，過自己真正想過的生活。即使他們讀完研究生回家做農民，我也無怨無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