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國共合作前國民黨人對國共合作的態度

關鍵詞：國民黨；第一次國共合作；孫中山；中國共產黨；蘇俄；社會主義思潮

摘 要：第一次國共合作前，國民黨人對年輕的中國共產黨并不重視。之所以愿意和中共合作，與其對社會主義理論、蘇俄的認識密切相關。隨著十月革命的勝利，社會主義思潮傳入中國并受到普遍重視，許多國民黨人也積極進行了研究和宣傳。雖然他們對社會主義的理解認同各異、對聯俄容共的政策有懷疑、對中共也有疑懼，但蘇俄奉命的成功與對華宣言的發表使國民黨人普遍對蘇俄抱有好感；希望以俄為師及蘇俄對國民黨的巨大援助堅定了孫中山與蘇俄結盟的決心；而與蘇俄結盟的意愿及對具有革命積極性的中共黨員的欣賞更促進了國民黨與中國共產黨的合作。

中圖分類號：K262.6 文獻標志碼：A 文章編號：1009-4474(2010)06-0125-05

第一次國共合作的形成對國民黨而言意義重大，它使原來思想和組織渙散的國民黨獲得了新生，真正成為革命的一面旗幟。國共合作后，國民黨的軍事實力與政治勢力迅速增強，為此后廣東革命根據地的建立、國民革命軍北伐的勝利和平定中原奠定了基礎；國民黨群眾性的組織工作得以加強，有力地促進了反帝反封建的工農群眾運動的蓬勃發展，極大地增強了革命力量。那么，國共合作前，國民黨是如何看待國共合作的呢?這不僅限于國民黨對中國共產黨的看法，更涉及國民黨人對社會主義理論和對蘇俄的態度。

一

20世紀初，為了拯救災難深重的中國，人們以巨大的熱情尋找著救國救民的真理。社會主義思潮傳人中國后，受到當時具有平民意識的知識分子群體的高度重視。五四運動后，馬克思主義開始被系統地介紹到中國。除了各種進步報刊成為宣傳馬克思列寧主義的重要陣地外，大量馬克思主義經典著作被翻譯出版，一些高等學校中也開設了馬克思主義講座。當時有社會輿論稱：“現在的一般青年，未免太愛學時髦了……不談政治則已，一談政治，至少也要共產主義，再不然，還要無政府主義。”雖然“社會主義”在那時具有相當的吸引力，研究者眾多，但各派所標榜的“社會主義”的實際內涵卻相差甚遠，對社會主義的概念、思想內涵以及社會主義的具體制度甚至社會主義的實踐活動等問題的理解非?；\統和模糊不清。瞿秋白形象地描述說：“社會主義的討論，常常引起我們無限的興味，然而究竟如俄國十九世紀四十年代的青年思想似的，模糊影響，隔著紗窗看曉霧，社會主義流派，社會主義意義都是紛亂，不十分清晰的。正如久壅的水閘，一旦開放，旁流雜出，雖是噴沫鳴濺，究不曾自定出流的方向?！?/p>

很多國民黨人也投入到了對社會主義理論的研究與宣傳中。朱執信較早詳細介紹了馬克思、恩格斯的生平，并評述了《共產黨宣言》和《資本論》。孫中山在1912年也曾稱贊馬克思學說，認為“麥氏(即馬克思)之資本公有，其學說得社會主義之真髓”。他提出的民生主義就是從社會主義思想中汲取了營養，他甚至多次稱民生主義就是社會主義，就是共產主義。五四時期，國民黨系的報刊《建設》、《星期評論》和《民國日報》及其副刊《覺悟》等，都以相當大的篇幅宣傳馬克思主義，參與的人中有戴季陶、沈玄廬、胡漢民、邵力子、朱執信、廖仲愷等。特別是戴季陶，廣泛收集、介紹和宣傳了不少外國的社會主義書籍。與此同時，很多國民黨人參與了組織早期各種形形色色的“共產主義小組”或“社會主義者同盟”。1922年初馬林到廣東訪問時，發現國民黨人對社會主義有比較普遍的好感：“在(國民)黨員中可以找到各種社會主義傾向的代表人物”；廣東省省長陳炯明也自稱是社會主義者，他資助帶進步傾向的日報，“在罷工中他也總是幫助工人”。

當然，也應該看到，戴季陶等人宣傳、研究馬克思主義學說，其主要目的是想對中國的社會貧富分化、階級矛盾的激化防患于未然。孫中山宣稱三民主義就是社會主義，在一定程度上也是為了迎合五四時期的新青年對社會主義的信仰，增加三民主義的吸引力。而且當時的社會主義流派甚多，各人的理解不同。對于蘇聯式共產主義，孫中山認為它并不適合于中國。1923年1月26日簽訂的《孫文越飛宣言》第一條即是：“孫逸仙博士以為共產組織，甚至蘇維埃制度，事實均不能引用于中國”。國民黨改組后，當時北洋舊陣營一方傳言國民黨已“赤化”。國民黨中央宣傳部還專門發表“辟謠”聲明，聲稱“國民黨之本體不變，主義不變，政綱之原則不變。此次改組，乃改黨之組織，采用俄國委員制”。

但從總體上看，國民黨人對社會主義理論的關注、研究與一定程度的認同，使其比較容易理解和接納中國共產黨的一些主張，進而對國共合作持積極態度。

二

“聯俄”是孫中山晚年著名的“三大政策”之一。孫中山在選擇這一政策的過程中既表現出熱情，也流露出種種顧慮。除了意識形態方面的差異，還有與之相關的國共合作問題。最終他是在其革命事業深陷低谷時抓住了蘇俄伸出的“橄欖枝”。國民黨黨內對于“聯俄”的態度也是復雜的，不僅表現在此后由于對此存在分歧而形成“左派”、“西山會議派”、“新右派”等，而且大部分國民黨人對蘇俄的態度都隨著形勢的發展而變化。總體而言，以宋慶齡、廖仲愷、何香凝等為代表的左派忠實地貫徹執行孫中山的“聯俄”政策；以鄒魯、謝持等為代表的“西山會議派”的態度則由支持到懷疑，直至堅決反對；而以蔣介石、戴季陶為代表的“新右派”在孫中山逝世后逐漸走上反對“聯俄”、最終與蘇聯決裂的道路。這里主要探討國民黨“一大”召開之前，國民黨人對蘇俄的態度及其對國共合作的影響。

1 蘇俄熱情的姿態與在人力、物力上對孫中山巨大的援助，使處于困境中的孫中山愿意與蘇俄結盟。

十月革命的勝利，使以孫中山為代表的中國革命黨人在困境中看到了希望。1918年孫中山致電俄國蘇維埃政府：“中國革命黨對于貴國革命黨員之艱苦卓絕的奮斗，表示極大的敬意；而且更希望中俄兩國革命黨團結一致，共同奮斗?！币詮U除沙俄與中國簽訂的一切秘密條約，放棄沙皇政府從中國用侵略手段取得的土地、賠款及其他特權為主要內容的蘇俄對華宣言傳至中國后，上海(國民日報》發表評論，稱贊俄國勞農政府此舉是“空前的事業，實在是自有國家這個東西以來，任何民族，任何國家，所不愿作，不能作，不敢作的，又實在是今天全世界的平民，所大家希望的”，表達了全中國人民的感激之情。陳炯明也致信列寧，表示“愿盡全力將布爾什維主義原則傳播到全世界”。而蘇俄政府則對孫中山表現出友好親善的態度，主動與孫中山聯系，稱孫中山是正在為自己民族的解放而斗爭的當代中國最偉大的國務活動家，希望能與孫中山建立密切聯系。這更使孫中山等感奮不已。而在尋求外援的努力中，孫中山連連遭到英、美、日等國家的冷遇與白眼，特別是陳炯明叛變使他的革命事業深陷低谷。在思考過去多次失敗的教訓后，孫中山指示陳友仁與達林聯系并轉告達林：“現在我深信。中國革命的唯一實際的真誠的朋友是蘇俄”，表達了與蘇俄建立聯盟的渴望。俄共(布)對與孫中山的合作表現出高度的政治熱情，同意給孫中山約200萬墨西哥元的資助，并向國民黨派遣政治和軍事顧問小組。蘇俄革命的迅速成功與日漸強大及其對國民黨友好的態度，使孫中山等國民黨領導人對蘇俄寄予了很高的期望，不僅希望得到蘇俄的軍政援助，建議蘇俄出兵中國北方，配合孫中山廣州政府的北伐，甚至提出在外蒙古邊境由蘇俄政府幫助訓練、裝備一支10萬人的軍隊，以便向北洋政府發起進攻。

2 蘇俄革命取得勝利，使孫中山希望以俄為師

孫中山不僅希望得到蘇俄政府的物質援助，俄國十月革命的勝利，也使孫中山對俄共(布)的治黨建軍之道產生了濃厚的興趣。此時的國民黨雖然號稱有黨員20萬，實際上是一盤散沙。國民黨改組前，廣州的國民黨分部號稱有3萬黨員，改組登記時才約有3000人，不過十分之一。在初到廣州的共產國際駐華代表鮑羅廷的眼中，改組前的國民黨“作為一支有組織的力量已經完全不存在”，因為黨同黨員沒有任何聯系。1923年10月，孫中山反思民國成立以后國民黨反日見退步的原因，更有感于俄國革命六年取得的偉大的成績。在廣州國民黨的一次黨務會議上發表講話時他明確提出：“此后欲以黨治國，應效法俄人”。而當時的軍隊更是為各督軍所控制，孫中山遂萌發“以黨治軍，以軍固黨”的建軍思想。1923年8月，以蔣介石為團長的代表團赴蘇聯，重點就是考察蘇聯軍隊和軍校的黨務及建制，希望蘇方“盡量向中國南方多派人，去按紅軍的模式訓練中國軍隊”。蔣介石在與俄共(布)領導人員的會見及遞交給蘇方的各種文件中，有許多贊揚俄共(布)、共產主義的言論，以及深切期盼蘇聯援助中國革命的軍事、政治要求。蔣介石在會見俄共(布)中央委員會書記魯祖塔克時稱：“國民黨一向認為，蘇聯共產黨是自己的姐妹黨。今天，代表團希望聽到對俄國革命的一些重要階段、對革命時期所犯的錯誤以及對共產黨在革命進程中的作用與意義的簡單介紹。因為俄國革命的經驗教訓可能對國民黨在中國的工作很有教益?！?/p>

3 蘇俄強權主義行為及蘇俄內部的一些狀況使國民黨人對聯俄容共政策產生了懷疑與消極抵制情緒

隨著中蘇談判的進行，蘇俄在中東鐵路、外蒙古問題上的立場使中國人民大失所望，而蘇俄代表把北洋政府作為中央政府列為正式談判的對象，更引起堅決否認北洋政府的大批國民黨人的強烈反感。孫中山多次寫信反對越飛把北洋政府作為談判對象，他認為蘇俄政府與北洋政府談判建交無疑等于承認北洋政府。他指出：“這樣一來，您就可以同資本主義列強一起，通過國際上承認等步驟，為它樹立威信”。越飛在回信中委婉地拒絕了孫中山的要求。作為蘇俄政府的代表，他首先要考慮的是蘇俄的國家利益。當加拉罕1923年9月來華繼續與北洋政府談判時，孫中山的廣州政府已經站穩腳跟，他熱忱地邀請加拉罕到廣州同已組成的國民黨新政府進行談判，而加拉罕同樣沒有接受。

1923年8月，蔣介石被任命為“孫逸仙博士代表團”團長，率隊赴蘇考察。他在“未往蘇俄之前，乃是十分相信俄共對我們國民革命的援助，是出于平等待我的至誠，而絕無私心惡意的”，但訪蘇期間長達三個多月的實地考察中的種種見聞與感受，使蔣介石對聯俄容共政策產生了懷疑與消極抵制情緒。一方面，蔣介石寄予厚望的軍事計劃沒有得到蘇聯領導人的支持；另一方面，蔣介石試圖與蘇聯領導人討論外蒙古問題，但只要一提起這個問題，他們或者避而不答，或者態度強硬，毫不妥協。蔣介石也對共產國際高高在上的態度、蘇聯各部門及蘇聯共產黨內存在的公開的和秘密的激烈斗爭感到失望。蔣介石回國后致函廖仲愷，嚴厲指責蘇聯，聲稱“對俄黨問題，應有‘事實’與‘主義’之別，吾人不能因其‘主義’之信仰，而乃置‘事實’于不顧。以弟觀察，俄黨殊無誠信可言。即弟對兄言‘俄人之言只有三分可信’者，亦以兄過信俄人而不能盡掃兄之興趣也”。一次旨在建立聯盟的友好訪問，在促進雙方了解的同時，也產生了讓蘇聯領導人意想不到的負面影響。這種負面的效應因蔣介石此后逐漸成為國民黨的最高領袖而深遠地影響著國共及中蘇關系。

不過總體而言，國共合作前與合作初期，國民黨人對蘇俄普遍抱有好感，期待著蘇俄的援助，對蘇俄的某些不滿情緒也隨著蘇俄大量援助的到來而消失。而蘇俄、共產國際駐華代表也多次提出，希望國共兩方實現合作。所以在與蘇俄結盟的過程中，國民黨對國共合作也越來越重視。

三

孫中山最初并不愿與中國共產黨結成聯盟，因為中國共產黨成立之初人數很少，在社會上影響不大，他還沒有把中共當成一個政黨來看待。在孫中山看來，中國共產黨不過是一班“一時崇拜俄國革命過當”的“中國少年學生”。他曾私下里對國民黨人說：“中國的共產黨完全不值一提，都是些在政治上沒有修養的年輕人”。同時，孫中山也不愿意中國共產黨人獨樹一幟，將來與國民黨“爭衡”；而如果讓中共黨員加入國民黨，服從國民黨的領導，既可增強國民黨的實力，又借此加強了與共產國際的聯系。因為蘇俄方面亦暗示，他們對國民黨的支持，在很大程度上將取決于國民黨同共產黨的關系。孫中山輕視中國共產黨作為一個政黨的存在，但他對于年輕有為、具有革命積極性與旺盛的戰斗精神的中共黨員卻非常欣賞。他對宋慶齡說：“國民黨正在墮落中死亡，因此要救活它就需要新血液”。這里的新血液指的就是朝氣蓬勃的共產黨人。對于加入國民黨的共產黨員，孫中山非常重視，國民黨改組后譚平山等共產黨人就被委以要職。而且，在吸收黨員方面，國民黨遠不及共產黨嚴格。孫中山視黨員為追隨者，多次吸收整隊的士兵加入國民黨，國民黨“容納”幾百名中共黨員，并不是大問題。

國民黨的主要成員對于“容共”政策從一開始就存在比較大的分歧。廖仲愷積極支持；胡漢民、汪精衛等人雖有所懷疑，但也贊同國共合作；而海外華僑之黨員則擔心國民黨被“赤化”而持反對態度。總體而言，當陳秀獨帶頭加入國民黨時，很多國民黨領導人認為，中共人少力微，不足以構成對國民黨領導的威脅，所以熱情地向中共伸出了雙手。國民黨人張繼在介紹中共領導人加入國民黨時非常興奮，自認“不啻是他對國民黨有了不平凡的貢獻”。在國民黨改組后不久，國民黨人也深切感受到共產黨人的革命精神。戴季陶感嘆：“今日最能奮斗之青年，大多數皆為共產黨，而國民黨舊同志之腐敗退嬰，已無可諱”。

但國民黨很快發現，共產黨人雖以個人身份加入國民黨，卻秘密地以黨團的形式在國民黨內活動。中共組織嚴密，黨員凝聚力強，人數雖少，但在國民黨內部，不論是中央還是基層團體，都占據了重要的地位。1923年7月，陳秀獨也告訴共產國際，“在許多城市，恰恰是我們能夠組織國民黨的地方團體并把它們掌握在我們手里”。這種情況自然會引起一部分國民黨人的疑懼，因此國民黨改組工作剛啟動，就有一批國民黨元老抨擊陳獨秀欲“借國民黨之軀殼。注入共產黨之靈魂”。中共在輿論上對國民黨的批評也引起了國民黨的不滿。孫中山曾表示，如果陳秀獨仍在報刊上批評國民黨，就將把他開除出國民黨。特別是兩黨所信仰的主義不同，必然會導致嚴重的分歧?！拔魃綍h派”認為，國民革命與階級革命勢不并行，指責共產黨在國民黨內發展中共黨員，篡竊國民政府，“利用本黨做他們的工作——宣傳共產主義和運動階級斗爭”，因此，“本黨不容黨員有違背本黨的主張而鼓吹階級革命，更不容共黨利用本黨的招牌來鼓吹階級革命”。故而，國民黨人對國共合作的態度前后有很大的變化。國共合作協商之時，很多國民黨人持支持態度；隨著中國共產黨力量的壯大與國民革命運動的深入開展，越來越多的國民黨人才開始反對國共合作。

雖然1924年中國國民黨“一大”的召開標志著國共統一戰線正式建立，中國共產黨也是在1922年7月召開“二大”時作出與國民黨合作的決議，但近年來的一些研究表明，中共“二大”前國共已經開始了局部合作。在中國共產黨和社會主義青年團創建初期，不少國民黨人參與其中，上海、北京、武漢、廣州等地的黨團組織都有國民黨黨員參加，長沙共產黨早期組織領導的社會主義青年團的39名團員中就有36人曾是國民黨黨員。中共召開“一大”借用的就是國民黨元老李書誠的住所。在政治、工運、軍事、培養革命人才等方面，國民黨和共產黨都有不少卓有成效的合作，如香港海員大罷工、創辦上海大學等。當然這種合作不是一種自覺的和明確的黨派之間的合作，而是一種不自覺的、黨派性不明顯的合作，但這些兩黨黨員之間的合作增進了雙方的了解和共識，為第一次國共合作奠定了良好的基礎。

總而言之，第一次國共合作前，孫中山等國民黨人對年輕的中國共產黨并不太重視，但對具有革命積極性的中共黨員卻很欣賞；很多國民黨人對于社會主義理論很感興趣，積極進行過研究與宣傳，對國共合作易于接受；蘇俄革命的成功與對華宣言的發表，使國民黨人普遍對蘇俄抱有好感；蘇俄在人力與物力上對國民黨的巨大援助，堅定了孫中山與蘇俄結盟的決心；而與蘇俄結盟的意愿促使國民黨加快了與中國共產黨合作的步伐。

責任編輯 劉永淑